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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眼里不过一堆肉

“通玄啊”林起墨摸了摸右手腕,上面有一寸剑痕,若再偏半厘便能切断手筋:“世人皆传童问生可一气吞千山,一饮尽万江,可终究是水月镜花无人真正见过,再缥缈似仙也如那寺庙铜佛,可触不可及,若三清之上真有通玄,大概也不过如此罢。要说苏敛凭那一剑入玄,我却是不太信,神仙,岂是这般好入的?”

“断山八百寻,你说造化境可做得么?”

将士摇头:“便是天机境于属下来言已是宗师人物了,至于造化,属下从未得幸见过,不敢想。”

“这天下太平究竟是铁蹄踏出来的还是夫子教出来的,乱了这么些年总不能说平就平了,若那大凉王不立旗,多半还得乱上百年,这般想来,倒是笔杆子终究没比过大刀铁戟。可近年来,嚷着要平漠北的却还是那批人,这一平可就又要乱了,既是已平,不说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总归是好的,打来打去,最后无非是再多几座拒凉城,枯万骨而成几将罢了,人命堆出来的名头,端着不烫手么。”书生叹了一句。

“乱世论将军,盛世教夫子。”将士笑了笑:“太平本是将军定,哪有不许将军见太平的道理,若真路不拾遗了,谁还乐意打打杀杀,马革裹尸可好说不好听,只是人在沙场,终归不能由得自己。”

“你出身军伍,自然向着柳将军说话。”书生摇摇头,拿起书,想了想又放在一旁,闭目靠坐没再说话,罕见的没有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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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她咋老跟着咱们啊。”小丫头牵着那匹青骢小马,一步三回头。

苏敛轻抛了抛剑胚,后面那人目光便随着剑胚一起一落,连带着脚步也快了几分。

“想要?”苏敛笑了笑,把剑递了出去,那人犹犹豫豫,却没敢过来……

入了夜,盘缠不多客栈自然是住不起的,搭个篝火随便铺些干草就是张床,出冢五年间,就是烂水沟睡的也不少,要不怎么说人穷志短,能有几簇干草苏敛就觉得奢侈非常了。

许是山上粗茶淡饭吃惯了,小姑娘倒也不嫌弃,抱着苏敛胳膊挤在一边,听惯了山上呼啦啦能响上一夜的剑风声,周围蟋蟀的啼鸣反而让人有些不自在。

那剑奴就远远蹲在一旁,勾着眼睛望向这边,跟头狼一样冒着绿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小丫头更加不自在了,扯了扯师傅衣袖:“师傅,把剑给她吧,老这么跟在后面,多吓人。”

“给了啊,人家不要。”将剑胚远远丢过去,蹲在地上的女人慌忙退开,苏敛摊了摊手:“看到没?”

望着又开始蹲那的女人,小丫头都快哭了:“那你把她赶走,我害怕。”

剑冢上怪人已经够多了,可怪归怪,却不变态,像女人那般茹毛饮血的野兽活法实在没法想象。所以她才不喜欢练剑,练剑的,就没一个正常的。

苏敛自顾烤着野兔,笑道:“人区别于野兽是因为人性,若有的选择,谁愿意不要人样去学那生吞活剥的怪物。你怕她不过是看到她吃人,饿极了,谁都会吃人,我半日未买糖葫芦你就恼了,人家却饿了一候,在她眼里什么活物不是一堆肉?把她赶走难道指望一头野兽与人讲价钱买粮食么。”

小丫头瘪瘪嘴不说话了。

“也怕不了几天了,兴许会有人收留她的。”撕下半拉兔肉丢了过去,苏敛笑了笑:“八相寺庙广人多,也不差再多个女人,给那群成日吃斋念佛的和尚们调和一下,阳盛阴衰可不利修行。”

兔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上不少枯草,那女人咽下口水,小心翼翼探出只手,见没阻拦一息功夫便将野兔捞了过去,滚烫的兔肉不过盏茶就入了腹,便连手上沾的些油腻泥沙都不舍得放过,一根根吮了过去。

无盐无料,如此烤肉哪有咸淡,不过是嚼蜡果腹罢了,没有真正饿过,哪能吃的这般囫囵?苏敛摇摇头:“剑客一柄三尺锋,剑奴独占廿寸功,想写诗哪能光指望好笔就够的,怪不得学不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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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佛门昌,乱世道下山说的不无道理,昔年大凉王马踏九州的时候,可看不到如今处处佛庙的气候,常见的倒是些负剑老君济世救沧桑,如今踏出太平来了,老君死的差不多了,菩萨便也出来了。

济世僧人不多,修得造化的更不多见,张胎尘算是一个,道释两门相争了这么些年,也唯他一人敢冒大不韪挺身而出。想来若不是当年这老僧出手,那些牛鼻子老道就算不死绝,少说也十去八九,百万铁蹄下何人敢称江湖,便是家大业大如唐家,那向来不知怕的唐蛮儿还不是照样乖乖把脑袋缩着,可张胎尘就敢,世人皆道僧人善,何曾见过僧人怒?当年那一脚不单单踏退了两万刀戈,更救下了八汝郡十二万庶民。

僧人乱世自顾的嘴脸被他这一脚踏得稀碎,若没张胎尘当年那一脚,这八相寺就建不起来,别说每日的香火,便是里面的金身菩萨都要被人砸烂。

道门用命换来的名声张胎尘一脚就踏出来了,这世道实在妙不可言。

六国乱战死百万,张胎尘独救十二万,这等功德称之活佛也不为过,所以每当谈及这位济世僧,小沙弥大多要昂首挺胸喧上一遍佛号,才双掌合十慢悠悠道:“主持下山苦行而去,还请施主择日再访。”

那香客习以为常,点头问道:“慧空大师在么?“

小沙弥微微犹豫,许是出家人不敢打诳语,欠了欠身小声答道:“首座这时候约莫还在后堂睡着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大嗓门,震得门框颤鸣:“谁说老子睡了,净知道挡老子生意,求缘还是求财啊,求缘五两,求财十两。”

庙内走出一大胖和尚,坦胸露怀,行走间一身肥肉颠上颠下,毫无半分大师风采,庙里的清汤寡水可养不出这身膘,活脱脱一个酒肉和尚,敢以银钱论缘财的,他是寺里独一位。

晌午时分,香客不多,小沙弥忙上前合掌欠身道:“慧空师傅,主持临行前曾叮嘱过,不可粗言秽语,不可衣不蔽体,不可……”

“师兄不在了,现在寺里老子最大,衣食住行乃人之根本,菩萨都不敢管的事你来管?”不耐烦拂开小沙弥,大胖和尚斜眼望去,好歹基本礼度还没忘,双手随便一合道:“施主欲求何事?”

“求一物。”

“何物?”

那人笑了笑:“大师的舍利子。”

大胖和尚总算正眼望过来,便看到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愣了愣,狠狠一拳就打了过去:“舍利子?你看老子像是能烧出舍利子的人?”

那人抬手接住,上下打量他好几番,笑道:“看来八相寺这伙食可比剑冢好多了,敢跟香客动手就不怕被张胎尘说教?他那一脚踏出来的名声可别毁你手里了,你不能是无量山安插在这里的吧?”

大胖和尚收回拳头,瞪他一眼:“老子还真想投靠无量山,这劳什子破地方酒不能喝肉不能吃,成天白米稀粥,嘴里淡出个鸟来,有个屁意思,还不如那些牛鼻子活的滋润。”

拽过苏敛腰上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大口,这才舒舒服服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随口问道:“你闺女啊?”

小丫头涨红了脸,捏紧了拳头咬牙恶狠狠瞪过去。

天下寺庙无数,八相寺资历不是最老的但绝对是最有牌面的,得益于张胎尘当年一脚救下十二万人,每日寺里的香火就没断过,便连金身菩萨都给塑了一个,想来若不是八汝郡实在是穷,就是多塑几个多半也是愿意的。

以张胎尘那般境界对这些黄白之物自然不强求,出家是为了济世渡人,与石佛诵经百遍和与金佛诵经百遍并无区别,经书是讲给世人听的,不是念给佛听的。

这些道理那二十万八汝郡庶民可不懂,她们懂的是菜米油盐,滴水恩涌泉报,在她们看来,佛塑金身是一个寺庙的脸面,普通老百姓而已,再大事情的话干不了,也只能替庙里塑塑金身,敬敬香火。

滴水成河,时间一久,这寺也就大起来了,再加上个济世活佛张胎尘,慢慢就成了天下僧人之圣所,名气之盛不亚于道门百年无量山。

晚膳时分,寺里并未因有了来客便好酒好菜招待,一如既往的豆腐白菜清汤寡水,味道不怎么样,量肯定管够。

剑冢吃惯了粗粮淡饭,苏敛与小丫头对这些简单饮食倒不挑剔,反倒是那大胖和尚一粒米一粒米用筷子挑挑拣拣着,吃得好不含蓄,寻了半天未寻出一丝油腥索性掷了竹筷往后一靠,斜眼一瞥不远处抱着木桶狼吞虎咽的女人:“若是个先生留也就留了,咱这是和尚庙,虽说大了些,可也不能留个女客,不成体统,这话你与我说无用得去找我师兄。”

习武之人食量该当厉害,不说日食半斗,四升也应有了,那披头散发的邋遢女人已经吃空了三个木桶,胃口何其恐怖,若这江湖以食量论武功,无人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