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
——《白虎通义》
哪怕比外郡多了两日，元宵节的花灯也终究被卸了下来，连日的放晴使得气温上升的很快，才几日功夫，积攒了大半个冬日的积雪便融化的干干净净。而李存也康复的出奇的快，在家休养了几日便已无大碍。作为太学外舍生的他自然没有理由不回已经放完了年假、重新开课了的辟雍了。
辟雍是本朝新制。准确的说是陛下即位之初复周官之制，建辟雍于在南门之外，并从天下各州县选拔优秀学生入辟雍，隶属于国子监体系之下。
当然，这只是官方宣传所言。实际上，辟雍所建与太学的扩大不无关系。本朝设立太学之初，定额只有二百。至神宗熙宁年间，王相公将太学分为外、内、上三舍，扩员为一千人，以后历年均有增至。而至今上登基之时，太学已然成为生员三千余的庞然大物。如此数目，仅靠太学初立时横街的那处场地早已不能满足教学需要，故而朝廷另建辟雍于南熏门外，将外舍生全部从太学之中迁出于此，定员三千，并从全国四百军州选拔优秀人才入学。不过时至今日，优秀人才已然变了味道，选定的标准也从才学、品德变成了背景与金钱。
李存这么个外舍生的生员身份，便是前年冬天，花了六百贯买来的。
从早上到得学校开始，李存就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立着翻开了的书本，双眼无神的看着纸页上模糊的字迹，脑子里思索着不相干的事情。
这世界上本就有许多不寻常的事情，穿越亦或者重生，便是其中一种。
或许是上天垂青，李存便遇到了这种不寻常的事情，还是两次。
二十一世纪死于车祸穿越到这九百年前，附身到同名同姓同样亡于车祸的李存身上，这是第一次。死而复活，再次回到穿越初始的重和二年，这是第二次。
事不过三，这一世的复活已然是意外，李存可不会认为自己会一直被命运垂青着，可以如同玩单机游戏能存档一般，不断地重来。
想到这，李存握着书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一些。
这一年，是重和二年，这是宋徽宗的年号。一个多月后的三月十六日，宣和，这个宋徽宗赵佶皇帝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年号，北宋王朝的倒数第二个年号便会通过圣旨，昭告天下。
上一世，历史不及格的李存便是因为穿越之初搞不清年月问题而错过了许多机会。直到数月之后，在横街见到了时任太学学正秦桧的车驾，才明白这是王朝的末世。可一步差，步步差。想要摆脱历史宿命的李存奋起直追，却如同那可笑的螳螂一般，被滚滚而来的历史大潮碾碎的粉身碎骨。
而这一世，两世经历加身，历史，还会如旧吗？
“啪——”
“想什么呢？”
李存的思绪被打断，扭头看去，却是道学博士常灏在检查功课。只见他一脸气愤的盯着自己，而他手中的那本卷着的《南华经》和桌面亲切的接触在了一起，最上面的几页还略微晃荡着，刚刚发出的声响想来便是它了。
因为当朝皇帝崇道，故而国子监中亦设立了道学博士，讲解道家经典，辟雍作为国子监下属机构，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在先帝在位时，即便国子监中开设道学也没有几人会去研习，毕竟科举考试可不会考什么《南华经》、《太平经》什么的。可是今上即位后不久便采纳大臣蔡京等人的意见，重视学校，从国子监诸科中直接选拔人才为官，就连已成本朝成例的三年一次的春闱都中断了几次。为前途计，国子监的诸生们便纷纷抱起了一部部道经，俨然成为了一位位虔诚的道家门徒。最起码在道学博士的课堂上如此。
李存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故事依旧，就看自己如何改变了。
“没什么。”李存平缓了一下心情，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位常灏博士脾气可谓古怪，常常刻意针对辟雍内汴梁籍的生员。上一世，李存便是这时被常灏逮到了把柄，差点被撵出辟雍，折腾了几个月方才安稳了下来。
“没想什么？”
常博士的眉头皱的厉害了。他是哲宗年间的进士，还是靠前的二甲，若不是当年党争时遭了无妄之灾，被贬迁到岭南，一去监酒二十年，如今至少也是一州知州，怎么会在这里教这些庸碌之才？
自本朝建国伊始，进士出身的官员便看不起学校出身的官员，认为那些个通过到国子监、太学就学而谋得一官半职者都是凭借着祖辈的恩荫，并无真才实学，常灝也不例外。但现如今天子重学校，还一度终止了早已成例的科举考试，当初自己看不起的那些个学校出身的后进晚辈们，在官位和名望上也都纷纷超过自己，这让常灏心理上感到很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使得他下意识的对底下这些个学生苛责了起来。
更何况在他看来，自己一个进士给一群下舍生讲学本就是恩赐，竟然还有人敢在自己授课时走神，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羞辱！想到这里，他看着李存的眼神尖锐了起来，停顿了片刻，然后冷冷的说道：
“何谓德不形？”
李存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常博士会问这个问题，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他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张口道。
“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学生以为，德不形亦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是《庄子·德充符》中的一段，对于从小便深谙经史的儒生们自然不难，但对于早已变了风气的辟雍来说，就说不定了。毕竟现如今能在辟雍就学的，非富即贵。这些个公子哥儿们仅凭着家中的权势和财富便能给物色个不错的差遣，又有几个能潜下心来好好攻读经书的？
上一世，李存便是因为上课时神游天外而被常灏逮到，又回答不上提问的问题，便被常灏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评价。莫要小看这个评价，这年月师长的地位很高，天地君亲师，第五位便是师。作为辟雍的博士，常灏即便无法直接开除掉李存，但是却可以给李存的考评上填一个下等。再加上李存接下来的考试成绩不佳，若不是父亲花了不少钱打点，定是要被撵出辟雍了。
不过这一世，李存早有准备，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常博士见李存答了上来，收起了想要给他一番教训的想法，冷哼了一声，然后拾起刚刚丢到桌子上的书，负手在后，然后淡淡的说道。
“好好听讲，莫要心有鸿鹄。”
李存连忙称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