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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中)

圆日高升,挂上了树梢。

忙活了许久的董席儒趁着短暂的空闲,从自己的岗位上偷偷的溜了出来,跑到数十丈外的一个到处充斥着难闻药味的棚子处。他和坐诊的大夫打了声招呼,便拿起一个瓦罐,将里面熬了有一阵子的药汁倒在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瓷碗里面,然后端起,小心翼翼的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棚子里走去。

这已经是大水退去的第许多天了,至于确切的说是第几日,董席儒并没有去数。不过从保康门外迁到这新宋门外的灾民营地,也已经有了两天。

从那日见到那位粥棚的年轻主人之后,粥棚便开始招募了一些灾民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而作为一个熟悉城中环境的开封人、识字会算数的账房、且看起来比较老实的董席儒,自然便在其列。

不过这份工作还没有做上多久,两天之前,在官府衙役的驱赶下,东京城内数以万计的灾民便被收容进了外城之外的十多座灾民营里面。

其实也算不得是驱赶,毕竟这些灾民在东京城内每日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到城外能有一口饭吃,又有谁会拒绝呢?毕竟城内的那些原住民在此次大水中也是受灾严重,自顾尚且不暇,自然也就没有功夫去做那些好人了——如李存这般,当街施粥的,终究还是少数。

随着官府的一声令下,作为策划者的李存,自然不会搞特殊,而他本来设在天一阁外的粥棚也如那徐建华所希望的那样,迁到了城外。虽然没有被彻底拆除,但最起码不在眼前晃荡了不是?

至于原本聚集在天一阁粥棚外的数千名灾民,则被安置到了新宋门外的一处灾民营,一同的,还有其他近万人。

而董席儒和其他一些被“聘用”的人自然也没有失业,继续在灾民营内工作了下来。虽然没有工钱,但最起码,能吃的饱饭了。

至于苒哥儿和他的母亲,也在董席儒的关照下,原本充满菜色的脸庞稍微圆润了一些。

“小心烫。”

董席儒到了女人面前,将盛着药汁的碗递了过去。

通过这几日的了解,他知道女人的名字叫做三娘——这自然不会是大名,这年月正经人家的女儿的闺名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而出嫁之后,又则会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加上夫家的名字,合起来便会被周围的街坊们唤作XX氏。

而三娘,应该是她未出嫁之前,在家中的排行吧。

三娘并没有拒绝,接过了董席儒递来的药碗,然后放在嘴边触碰了下温度,觉得有些发烫便轻轻的吹了起来。过了许久,药汁才凉了一些,三娘将药碗放在了苒哥的唇边,慢慢的喂了起来。

据三娘说,苒哥从大水前便一直发着烧……天可怜见,天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饥饿和病痛中活下来的。幸而董席儒得到了这份工作,而这座灾民营里面还设有一座简易的药棚,里面有着一个从城里请来的大夫坐镇——而这位大夫,恰好与董席儒以前的东家有着些许的交情。

所以,苒哥的病便有了医治。虽然简陋了些,药材也不全,但总归是比没有要强上许多的。

看着三娘将药汁喂苒哥喝完,董席儒接过已经空了的瓷碗,瞧着虽然仍旧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但精神状态明显是好了一些的女人,说道:“棚子那边还有事情要忙,我先回去了,晚上再给苒哥送药。”

三娘听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董席儒见状,心中竟然隐隐的有些开心。

“为什么会开心呢?我不是应该绝望和悲伤吗?”

董席儒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妻儿被洪水冲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本该是一片黑暗的,事实上却实也是如此。

“只是,这几日为何变得有些不同?”

董席儒这两日不止一次的这般问过自己,但却没有找到答案……

“算了,先且这般姑且着吧……”

他木着脸,暗自的微微摇头,朝着一处粥棚走去。

粥棚处可谓是整个灾民营地内最热闹的地方了。为了满足上万人最低的生活所需,这片上百亩大小的灾民营地内足足设立了十处施粥的棚子,每座棚子下面,都有着十数人在不停的忙碌着。

不过,哪怕灾民们被官府迁到了灾民营,哪怕朝廷已经派了一位王爷出面赈灾,但他们的处境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

因为朝廷中某些不可言明的斗争,十几座灾民营中的二十余万灾民每日能够吃到肚子里的,也只是一日两餐的米粥罢了,还发着霉味——运气好了,或许还能分到半个黑不溜秋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面做成的馒头。

不过,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灾民们此时并没太多的要求与挑剔,从大水迄今,十数日的饥饿让他们并没有挑三拣四的心情。

他们所能期盼的,便是能够在这里活着呆到秋收,然后攒下一丝气力回到数十里或者上百里开外的家中,从自家的田地里收获一些能够果腹的粮食——至于经过大水之后,那些原本肥沃的良田还能收到多少粮食?若是绝收了,那么秋收之后,又该做什么?朝廷可不会一直赈灾到明年夏收的……

这些问题,如同一座磅礴且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一个灾民的身上,不过这些并不在他们此刻的思考范围之内。而且,也不敢去思考。

一个排了许久队伍的灾民将一个写着字的小牌子递给了盛粥的大婶手中,大婶瞥了一眼,便将那牌子扔到了一旁的一个已然放了许多同样牌子的小箱子里面,然后勺起勺落之间,眼前的人却已经换成了第二个。

“送药回来了?”

一个“同僚”见看见董席儒的身影,问候道。

通过几日的了解,大家都知道,这位看着很是老实的账房先生,每日都要去照顾一对拖油瓶。

董席儒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将手中拿着的小碗放在了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

“棚子里的米快用完了,快去拿些来。”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却是这处粥棚的负责人,一个看起来很是精壮但头发已然斑白的老头。

董席儒应了一声,然后找出一个馒头填进嘴里,推起一个独轮,将那些小箱子里放着的牌子都放倒在车斗内,向着灾民营的入口走去。

为了防止灾民暴乱或者不必要的损失,在李存的规划下,每座灾民营的粮食都存放在了一起,而每座粥棚则在粮食接近用完的时候,才会拿着那些个发给灾民、而灾民吃饭时交给粥棚的写字的小牌子,去领取新的粮食。

整座灾民营算不得太大,比之东京城内外一些有名的园林宫观还要小上一些。不过左右是为了容纳一些灾民而且,而且还是整日饿的没有力气的灾民,只要能为每一个人提供一片躺着的地方和留出足够的道路,便是足够了。

沿着笔直且被垫得还算得上平坦的土路,董席儒推着独轮车很快便到了营地的入口处。

这里有一座库仓,其实同样是一座简易的棚子,不过被土垫得挺高,周围还有着围栏,以及几个穿戴着甲胄的士兵守卫。至于棚子里面,则是放着上千袋粮食,不过一股陈霉味老远便可以闻得到。

不过,这会儿,能吃到东西便已是万幸,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将车斗里的小牌子都给倒了出来,交给了一位看起来似乎并不大情愿来到这个没有油水的地方工作的掌固。那掌固肥胖的小眼飞快的看了一眼,然后取出一本账簿,翻到一页,写写画画之后,递给了董席儒。

董席儒接过,自然是没有异议,在上面签过字之后,才在一个小吏的引领下,扛起了两袋粮食,放在了那个本就不算太大的独轮车上。

然后,小车晃晃悠悠,在他的推动之下,准备返回。

只是,车子刚动,不远处的大门外,一辆雕琢精美的马车由远及近,渐渐驶来。直到入得大门方才停下。

而方才那位不大情愿的掌固和他的几位上司、同僚,此时却是一改常态,不知何时都跑了过去。

车帘打开,一位年轻的、极美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这是哪家的贵女?”

董席儒在心中不由的想着……

……

……

大水退去了近十日,东京城内的一切都在缓慢的恢复着。自从前日灾民被清理出了城内,这个进度显然又加快了不少。

只是,听说,外面还有数以万计的灾民仍旧没有饭吃……

年少的她并没有体验过饥饿的味道,天潢贵胄的出身让她自幼便接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无论是眼界还是教育,亦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

不过,听起来,他们似乎很可怜……

少女的思维里并没有找到等同于饥饿的词汇,也许,就像崑玉殿中的那位德妃娘娘一般,得了厌食症而吃不下饭那般的可怜?

是挺可怜的。

少女想起了那位德妃娘娘消瘦的身躯和萎靡的神情,不由得对城外那些个素不相识的灾民们同情了起来。

自幼本就善良的她一时间恻隐之心大起,急急忙忙的便跑到了那位宠爱她的父皇身边求情,想要去城外帮助那些个灾民。

不过赵佶又岂能放心的下他最宠爱的女儿去那么一堆“很不稳定”的灾民身边?自然是果断的拒绝了。

不过,我们这位自幼乖巧听话的帝姬殿下再纠结了两个晚上之后,竟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这日上午,她将提前吩咐御膳房备好的糕点吃食放在了一辆准备好的马车之中,然后瞒着父皇,出宫了。

至于理由,则是近些日子在宫中待得烦闷,要去同样疼爱她的大姐儿嘉德帝姬的府上消闷。

宫城的守卫自然不敢阻拦,故而,马车顺利的驶出了宫城,在已经清理的干净的天街上行进了数百丈,才向东一拐,向着城外驶去。

灾民营是随意抽取的,反正只要不是城南的那些,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至于城南,年初的那场刺杀,仍旧时常出现在她的睡梦之中,让她惊醒。

马车驶出新宋门,不远处便是一座方才建好的灾民营地。马车没有停留,便驶了进去。

用着一位堂姐,准确的说是英宗次子、神宗的弟弟、吴荣王赵颢的一位孙女的名义,打发了围上来的几人。

因为神宗死后,神宗的生母高太后垂帘听政。她曾想要自己的儿子相仿太祖,在死后传位其弟吴王赵颢,不过后来因为大臣们的强烈反对才最终不了了之。

不过在高太后死之后,无论是哲宗皇帝还是后来即位的今上,都没有忘记吴王曾经想要夺取皇位的事情,故而,在这二三十年内,吴王一系的处境并不大好。即便吴王死后,这一情况也没能好转。

而京中的这些官吏见风使舵的本领一向很是高超,若是吴王一系还有机会上位,那自是两说。但今上一改自真宗以后列代官家少子或者绝嗣的尴尬局面,子嗣多的都能组成两支蹴鞠球队了……

如此一来,轮上十轮也轮不到吴王一系登基,再加上官家的刻意打压,便很少有人往吴王一家贴去了。

更何况,还只是吴王的一个庶出的孙女,连个郡主的封号都还没有……

这对那些个底层的官吏们便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毕竟,在皇宋,想要娶宗女,身份是其次,钱才是关键啊!

在这个嫁女儿要付出一笔丰厚彩礼的时代,赵家的那些个女儿们却是不怎么讨喜了。

除却官家的帝姬外,以及有数的几位王爷生下的郡主,其余的那些个县主或者其他个什么名头的宗女,寻常人家要是想要娶回去,非但不能得到一笔可观的嫁妆,还需要拿出一份不菲的聘礼去……

毕竟,皇宋对宗室的约束远超前代,就连官家的亲叔叔尚且日子过得艰难,更何况那些个血缘稍远些的支系旁脉呢?

不能出仕做官,再加上熙宁变法后又限制了他们经商,仅靠着那些有数的田产,如何能够养活得了数量越发庞大的一家老小?

毕竟,少嗣、绝嗣的,终究只是当上官家的这一脉,没有生活在那座据说风水并不怎么好的皇宫中的其他宗室,儿子女儿生的可是一点也不少。

如此情形之下,除了卖女儿,还有别的办法吗?

恩,的确是卖女儿!

“这两年,一位县主的价格多少钱来着?”

目送着那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驶入灾民营地深处,方才那位和董席儒打交道的掌固眯着眼向他的一个同僚问道。

“一千贯吧,反正一直都在降……”同僚想了想,回答道。

是啊,反正一直都在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