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临时搭建的雨棚足有半亩大小，棚子的最上面铺着一层细草毡子，下面则是防水的油布，再下面则是用粗长的木柱架起的框架，木柱深入砂石半丈，而油布和草毡子又都用钉子钉在了木柱上，固定的很是牢固。至于棚子的四周，则是寸许厚的木板环绕，既防风又遮雨。虽然看起来依旧简陋，但胜在安全和避雨，这在这大水的时候已是难得。
而棚子的内部，则被分割成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空间，还有一处不小的厅室。除了李存和张看两家，如今避过来的还有韩仲等几个伙计的家人，就连腿伤方好一些的何四和他的妻儿，也在李存的安排下，被接了过来。
安顿好家人之后，李存则叫出了韩仲，查看了保存尚好的粮食，舒缓了口气。
先前李存安排韩仲买粮的事情并不大顺利，随着流言的出现，城中粮食的价格可谓是一天一个模样，到了后来还开始了限购。幸而李存当机立断，在限购前的最后一日，直接拿出店内所有的活钱，用两倍于往日的价格，将几家消息并不太灵通的小铺子买空。加上之前买到数量，勉强凑齐了两千多石。
欠着墨行和纸行的钱暂时是不用愁了，这么大的水，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没人会过来讨债了。但连三千石粮食都没能够凑齐，还是让李存失落了一阵。
不过还好，有着提前的准备，这些粮食保存的还算完好，只待大水退去，想来是能够救下不少人的。
清点粮食，李存又在院子中细细检查了一番，觉得确实无事了之后方才罢手。并非是李存太过小心，实在是这里是几家人未来数日生活的地方，外面又是洪水滔天，容不得马虎。
时间已是巳时末，雨势稍小了一些，李存爬到了院子内的最高处，踩在湿滑的瓦片上放眼眺望。城中依旧是早晨时的模样，而水面上除了被冲毁的房屋等形成的杂物，一些个被泡得已经有些发涨了的尸体也跃然而出，看的令人心生冷意。
不过尸体毕竟还是少数，大水并非如同海啸般倾天而至，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逐渐上涨，用了十多个时辰才涨到半丈多高，换算成后世的度量则是两米多些。除了房屋突然倒塌被埋进去的，亦或者体弱没有及时逃往高处者，其余的大多数百姓都能幸免于难。只是财产上的损失却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的。
而水面虽然仍在上涨，但涨幅较之昨日，已然缓慢了太多。水流随着水面涨幅的放缓，又被四面的城墙所包围着，速度也不似早上时那般湍急了。
也是正因为水流的速度平缓了些，许多原本宁愿待在屋顶也不愿下去的百姓便纷纷的撑起自家的澡盆、或者是用床板临时拼凑成的木筏，用着案板或者铁锹、亦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做着船桨，从全城的各处，向着离他们最近的城墙或者高处划去。
“不过……”
李存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些人啊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尸体，以及不远处保康门城墙上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大水，其实只是灾难的开始啊……”
“人都接回来了吗？”李存从楼顶爬了下来，问道。
“都接来了。”
韩仲回答道。因为有着李存的提前通知，三个从天一阁开业前便一直在店里工作的印刷师傅们，早早的便把家眷接来。而另外五个伙计的家又都离此不远，在接来李存他们之后，家眷很快便是接齐了。
“嗯。”李存点了点头，看着已经有些拥挤的棚子，并没有说些什么。
这五个伙计都是在广济仓一事之前招募的，自己被抓时他们也受到牵连，蹲了几日的大牢。从牢房中出来之后，并没有像其他的伙计一样，辞工不做，而是选择继续留了下来。
无论这些人选择留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较之旁处丰厚了许多的工钱，还是别的什么心思，李存都决定要帮他们一把。
当然，接下来的救灾，也少不了人手，这些伙计和他们的家人，便都是很可靠的帮手。
“撑船，去郓王府。”
李存和父母还有张看一家说了几句，便爬到大门外的临时“码头”，对着充作船夫的伙计淡淡道。
伙计自是领命，船桨拨动，小船便向着保康门内划去。
不过在过城门的时候却是遇到了些问题。
在大水来临的时候，城门是关闭着的，就连底下的缝隙也用泥沙堵上——想来是哪位上官异想天开的想要将大水拦在旧城之外。
但是大水却是顺着汴河、金水河、五丈河的河道从水门穿城而过，只要水门不堵，其余诸门堵得再严密也没有作用。
当然，并非是没有人想过要将水门用砂石堵上的，但水势来的太快，砂石才将将堵住水门的一半，便被暴涨而湍急的水流给冲垮了过去。再加上城中地下周密的排水渠道，排向的地方最终也是这几条河流，大水倒灌之后，城中仅是十余个时辰，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自然，保康门的大门也被大水冲开。只是那些原本用作堵塞大水的砂石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数丈宽的门洞被堵住了大半，只剩下一条窄窄的通道，还被数根不知从谁家房梁上冲下来的横木拦在了通道的入口。
船只过不去，便只好向西绕行，幸而西边的朱雀门还是“畅通”着的。只是刚驶过门洞，李存他们的小船便被两条不知是用床板还是门板，亦或者兼有之的杂木拼凑起的木筏拦了下来，而木筏上则是站着十数名穿着雨蓑的禁军。
“奉捧日军殿前指挥使曾将军之命，征集过往一切船只！”
一个禁军站在“船头”，冲李存喊道。
东京大水，作为戍守京师的一干禁厢军司自然是要站出来的，救援、赈灾的任务层层传递，最终落到的还是他们这些吃粮的丘八的身上。
而这一队禁军的任务，便是搜罗船只，搜救附近受困的百姓。
当然，受困的官亲贵戚以及其家眷，自然是排在了营救的前面。
李存眉头微皱，此时他找郓王有事，耽误不得。
“在下李存，太学内舍生，现有急事入内城，求见郓王殿下。”
李存没有拿出童贯给他的那枚代表幕僚身份的腰牌，因为童贯常年不在京中，认识的人也没有几个，故而只能报出自己的名头，期翼有用。
不过，结果显然还是令他失望了。
作为国都，东京城内的官员遍地。此时大水在前，换成些许没有差遣的闲散选人在此，报出名头都不一定有用，更何况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太学生的身份？
你说你会填词？
抱歉，在场的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丘八，对诗词没有兴趣。
你说你和郓王很熟，这会有要事要去禀报？
开什么玩笑！你说是便是了？俺还会说俺和官家是拜把子的兄弟了……
说着，几个禁军便从他们的“船”上跳到李存的船上，准备接管。
“慢着！”
这时从后面驶来一条还算样子的船，上面同样站着禁军，领头的一人见到李存顿时眉毛一挑，靠前从同袍那里问清楚经过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存一眼，然后小声低语一番。先前那队领头的禁军闻言不由的眉头一皱，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冲着一干属下招手道：
“放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