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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爱丽丝的旅程

化名爱丽丝的异世界旅客,在脱困之后选择的第一个落脚点,并非是阿霍瓦郡的廷根市。

金边白袍的年轻魔法师,在一个远离城镇的村落停下法术,做工精致的皮革短靴踩在刚下过雨的泥泞道路上,险些溅了她自己一身泥点。

不过不打紧,带有自动清洁咒的衣物不惧这种程度的脏污。

她维持着身上的幻术系法术,观察了这座大约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落几圈,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个几乎已经变成空村的垂死村庄。

为什么要用几乎这个词?

属于这个村落的农田显然荒废了大半,但也并不是全部。

一对年事已高的老农老妇,是这座村子的最后居民。

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地耕作、浇水施肥,喂养村中仅剩的几只鸡鸭和猫狗。

这是一个安静得几乎快要死去的村落。

年轻的少女魔法师用幻术伪装出普通旅客的外貌和衣着,又施法令这对老夫妻忽略了她口音怪异的“鲁恩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事物,便得到了他们热情好客的接待。

而她做的,就仅仅只是陪他们闲谈了几小时罢了。

琼斯夫妇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过村里来过客人了。

当然,原本就出身于这个村子的人们,更早之前就搬离了故土,去了大城市。

据琼斯夫妇说,自从村里种的粮食再难卖出价钱,许多农户见入不敷出,难以养活一家几口人,便都放弃了田地,去大城市当工人。

如果他们再年轻几十岁,大约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要是往年,看到这么多空着的田,爱占人便宜的老汤普一定乐坏了,抢着要在空地上种他家的燕麦呢。”琼斯太太这么说道,指着窗外一大片杂草横生的田地,脸上露出像是追忆的惋惜神色。

“最开始我们还想着,粮食价格降成那样,连成本都赚不回来,谁还愿意再卖出去?等过了时间,城里的大人物们发现没人再卖粮食了,这时候我们再把粮仓里的存货卖给他们,一定能赚点回来,谁知道……”

琼斯老先生带她参观到某间贴着封条的粮仓,脸上的皱纹沧桑而深刻,语气里已经听不到悲喜。

“上好的粮谷,直到发霉、发烂,都没能卖出去。最后还是小约翰,拿了火把来,把里面臭气熏天的烂东西烧了个精光……我们这些老家伙,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大家亲手种出来的东西,最后又要我们亲手烧掉。”

“您两位的儿女呢?”她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我们共有十一个孩子,早夭了三个,没能活过五岁……”

“大儿子去了间海郡,给那边的工厂主运煤矿,二女儿好几年前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没撑过去……”

琼斯老夫妇二人掰着手指数着,每数过一根遍布褶皱的指头,就是一次命运的陈述。

“……老六前些年去当了兵,这会儿也许在哪艘船上飘着呢,至于老七……”

“老头,你老糊涂啦!去当兵的那个是老七,老六是前些年去打黑拳、出了事没的。”

琼斯太太扯着嗓子纠正了她的丈夫。

“噢,噢……好像是这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年过七十的琼斯老先生摸着自己花白近秃的头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让妻子接着叙述。

“……我们的小女儿,去年离开的村子,说要去北边,去廷根找工作,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少女魔法师沉默了一会,又问道:

“您两位考虑过让某位子女留下来,或者是和他们一起前往城市吗?”

让他们的孩子留下来?琼斯老夫妇二人听罢纷纷摇头。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和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一起留下来做什么?”

跟着子女们去大城市讨生活,那就更不现实了。

琼斯老夫妇二人表示,他们除了种地什么也不懂,去了大城市也是拖子女的后腿,倒不如留在村里,至少不会饿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们每天都有很多活要做,忙完了就到天黑,一起喝点自家酿的麦酒,再看会报,日子很惬意。”

少女魔法师知道,这对老夫妇指的看报,便是将两三份过期了不知多久的报纸摊开,一词一词地点着念过去,也不知这样反复读过多少遍。

于是休息过一夜,她说自己正好顺路要去北边的城市,廷根,可以探望琼斯老夫妇的小女儿玛丽。

当少女抵达廷根,寻找到那位成为了纺织女工的玛丽·琼斯,却是在墓园见到了她的黑白相片。

据她的工友说,玛丽是某天夜里太困太累了,没有留心头巾的散开,最后不小心被机器卷入头发,就这么没了。

她所有的积蓄,正好够买下如今装着她骨灰的小小一块土地,和这块没有墓志铭的墓碑。

玛丽也没能留下其他遗物。

她生前居住在贫民区铁十字下街的廉价旅店中,那里的房间几乎不存在隐私,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装满了高低床的房间里,活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最后,少女只得自寻方法,“复制”了一份玛丽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回到那座正在日渐死去的村落,将它交给了琼斯老夫妇。

“她过得很好,谈了恋爱,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就该结婚了。”

她这么说道。

没必要为这两位见不到多远未来的老人家带来噩耗,不是么?

但临走前,她似乎还是听见,有压抑的哭声从村落中唯一亮起灯光的房屋中传出。

……那之后,少女魔法师又回到了廷根。

她站在贩卖照相机的商店前,安静地思索着,怎样能将她“借”来的胶卷还回去。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注视。

异世界的少女访客,与名为克莱恩·莫雷蒂的年轻人相遇了。

至这日起,她的部分生活就如克莱恩所知道的那样,偶尔与他谈论超凡层次的话题,更多时候则是以捉弄他为乐趣,晚上就睡进那面镜子背后的空间,生活过得随性又惬意。

而克莱恩所不了解的,白天的爱丽丝,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如她向他申明的那样,她是个兼职吟游诗人的魔法师。

不过她从不歌唱,也不讲述英雄故事的词与诗章,只是每到一个新的城市,若是觉得有兴致,便会带着她的乐器走访大街小巷,然后创作即兴乐章。

爱丽丝没有忘记最初抵达这个世界时的糟糕经历。

她很谨慎地将自己隔绝在大部分人的视野之外,哪怕是这个世界的本土超凡者,也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遗忘她的具体样貌。

所以,这也使得她能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过客的立场上观察这座小城。

她看到,年迈而独居的老人,宁愿盖着潮湿的被子、吃着发霉的黑面包,也拒绝前往救济院,因为那里面几乎和地狱没什么两样,隔壁床铺睡着的人或许就感染有恶性疾病,肮脏又恶臭的院落终年见不到阳光……

她看到,行走于码头的工人们背着沉重的货物,为了那或许还不到半便士一趟的搬运压弯了脊骨,抽干躯体内剩余的活力。许多男性工人年近三十壮年就已经开始体力衰退,搬几趟货物就必须停下来,歇口气,否则就可能发生不幸的意外。

她看到,贫民街区的廉价咖啡馆里,油腻脏污的工人们坐在同样油腻脏污的桌椅上,狼吞虎咽地用茶将干面包冲下肚子,每个人都在前一位顾客留下的食物残渣里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在意这些不体面。

……

她在广场,在街头,在学校门前的简陋草坪上,弹奏起了手中的七弦竖琴。

尽管淡化了自身的存在感,依然会有孩子在她的即兴弹奏中,跟着节拍开始舞蹈。

他们有着成年人身上难以见到的惊人活力,无论在贫民区,还是富人区,浑身脏污破烂的孩子的舞蹈,未必比那些接受过跳舞课程的孩子跳得要差。

但也只有不及十岁的孩子们,以及同为流浪艺人的同行会响应她的琴曲。

当这些孩子再长大些,成长为年少男女,来自贫民窟的他们便会从名为现实的噩梦中醒来,被贫穷与恶劣的环境夺走童年时分的希望和笑容。那些发育不良的佝偻身体再也不能令他们跳出曾经轻盈欢快的舞步,反倒成了累赘,陪伴着他们离开家门,前往街上讨生活。

她常在铁十字街与水仙花街交叉口附近的那座市政广场边演奏乐曲。

所以她知道,会有人在她的琴声中驻足,隔着远远的距离听上一会,也不靠近,就那么径直离开。

她知道,那是担心再听得久些、就得为弹琴的艺人掏出几枚便士硬币……哪怕她从不在自己演奏的地方摆放收集钱币的器物。

当然,除了生活在灰暗中的那一群人以外,她也默默旁观了这个世界的中产、乃至贵族阶层的人们。

他们过着体面的生活,优雅地喝着咖啡或茶,出行全靠马车代步。

绅士们都头戴礼帽、身穿马甲与衬衣,将衣领和袖口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女士们则穿着风格多样的衣裙或是裤装,保守矜贵、又或者英姿飒爽。

他们讨论时尚,懂得如何享受假日,过着有规划的人生,而这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就和她观察的比重类似,贫苦人民所占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那些富裕的。

走上街头,人总会下意识地忽略藏在阴影中的那些人。

他们是厨师,是马车夫,是接近午夜时间才能下班回廉价旅店休息的工人。

他们分明也和其他人一样同为人类,却仿佛带了一层奇怪的滤镜,不时便被遗忘到了角落。

至于光鲜亮丽的那些,享受着同类的目光追逐,享受着白昼的光线聚焦于己身。

他们是画作上的闪光点,是掌握了财富与地位的少部分人,是昂首挺胸、竭尽全力表现自身体面的上流社会精英。

而爱丽丝……

爱丽丝其实并没有考虑好自己该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客,是外来者,无权评判这片土地、这些人民的好与坏。

但她还是不禁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翻出了一句评价: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