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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苦寒

夜凉如水,宵寒侵骨。

入夜的山林中并不像山谷内那么的平静,各种野兽隐匿在yīn暗的角落之中等待着猎物的出现。而在这齐国西南面的桃源谷,曾经是齐、楚、魏三国的交界,在山谷之外的战场上不知上演过多少英伟壮烈,不知哀唱过多少悲欢离合,不知掩埋过多少忠肝铁骨,而栖身在战场之外的桃源谷则弥散着诸多戾气。

天顺着坎坷的山道一路向百丈涧的端奔去,途经午后的思过崖后,山路更加的狭窄难行。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安静,寻常时候,夜晚的山谷总是会回响着鸟叫和虫鸣。可是今天,这一路走来却没有听到一声鸟叫虫鸣,只有自己的脚步与石砾摩擦过的声响。

若是如往常夜间上山一般,伴随着鸟鸣虫嘶,倒也寻常。天心中不免生出一丝不安来,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焦急才没有察觉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攀上凸石与青苔满布的巨岩之后可以看到,百丈涧从一处山崖的断口倾泻而下,如银练一般飘摇在山谷北侧。溪流的上端来自白雪覆盖的太虚峰,溪两侧围垒着数块巨岩,构成一块数亩的平台,崖台靠近太虚峰侧依旧是茂密的山林,而天攀上来的靠近崖台侧则是峭壁,唯有一段凸石可以攀附。

虽然天曾经也跟随母亲攀上过崖台,算上如今已是第四次,这条路已经难不倒他,但他仍然感觉新奇。面前的太虚峰高耸入云,飘渺难测,放眼望去尽是黑森森的松柏与樟林。“馥幽草”就生长在溪流中的凸石岩缝中,需要冰川活水的滋养,吸纳rì月苍生之灵气方能存活。

殷天涉溪而过,溪水乃太虚峰巅冰雪融化而来,冰寒彻骨。天心中惦念中毒昏迷的冯虚,加快脚步,攀上溪流中间的凸石,将馥幽草心翼翼的采摘出放入竹筒中。

此时他立于凸石之上,面前是巍峨的山峰,身后是飞泻而下的百丈涧,只觉连风声也消失了一半,一股莫名的异样涌上天心头。这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是蠕动的毛虫一般顺着他每一条血脉攀援,直达心窝。然而又无法将其言明。

寒意,是寒意。

惊觉过来,本已是初chūn时rì,此刻的山间却恍如沉入万年冰窖之中。这一路走来只觉是安静使然,其实是这异常的寒意,似乎将周围一切的生命都威慑、都侵袭、都冰封了。

当天觉察过来的时候,半身湿漉漉的双脚已是瑟瑟发抖。远远近近的树丛中陡然发出sāo动,从远处一直向溪口逼近,伴随而来的是更加彻骨的寒意。

天想尽快跑回山下,将草药交给母亲救回冯虚师傅,以弥补自己的过失。然而此刻他的双脚却有些不听使唤了,数十丈外的树丛剧烈的晃动,无数叶片伴随着窸窣的声响而飞散到空中,那团sāo动正以飞快的速度向天所在的凸岩逼近,sāo动经过处的溪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霎时冻结起来。他将装有馥幽草的竹筒紧紧的搂在怀里。

sāo动穿过最后一道树丛,腾地,两道黑影从树丛中飞身跃出,在天头上划过一道弧线。与此同时,一整条溪流都瞬间被寒气冰封,冰流在石崖的末端飞溅而出,恍如一朵在月光朦胧中瞬间绽放的白莲,一瓣瓣冰片悬空而立。

殷天抬头看这两道黑影。

前面的是个穿着旅人服饰的青年,衣带蹁跹,头发长长束起,五官清秀,令天瞩目的是一双明眸皓目,那双眼睛清澈的仿佛是一泓清泉。此人身法迅疾,而真正令天吃惊的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团黑影,粗粗看去像是一只山中猿猴,臂长腿壮,然而不同的是,此物比猿猴要大数倍,身上披着长长的黑毛,长着一张人的面孔,那双眸子shè出绿莹莹的光芒,随着急速的奔跑,从它巨大的嘴中溅出唾沫。

这便是冯虚曾经在山谷中打退的山魈,两者越过天之后落在了寒冰结成的莲花状平台上,青年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防御,剑身光洁修长,剑格处还镶嵌着象征名门望族的宝石。而山魈则稳稳的伏在地上,漆黑的身影萦绕着幽魂,仿佛是妖物一般,而那双绿目直直的盯着青年,仿佛要将其一口吞噬,嘴角令人胆寒的上翘着。

天打了一个寒战,虽然他一直在山谷中长大,也见过不少野兽,却对这些妖物没了办法。山魈所到之处均寒凉凛冽,尚未修习内功的天自然是无法与其抗衡,只能扭过头,眼睁睁的看着。

风移云动,树影婆娑。

这名持剑的青年与山魈在溪流溅出山崖口,而结成玄冰莲花的台面上对峙着,两者均无行动,只有佩剑上的宝石时而折shè着月亮的光芒。

只有云影遮蔽月光的一刻,黑影笼罩,山魈趁着这一瞬的黑暗移步至青年面前。嗖嗖两爪袭过来,旅人持剑格挡,只听清脆的两声,这利爪仿佛是钢铸一般,坚硬无比。

山魈加快攻势,只见长臂如剑戟一般来往直刺,青年一开始尚能招架,可攻势渐强,青年唯有格挡退让的份,片刻便被逼至冰崖的边缘。

此刻的天忽然感觉腹中暖融融的,像是有一团火苗在体内微微摇晃一般,只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寒冷了。事实上,在天尚未觉察到的时候,他的体内已然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悄悄的萌芽,否则当外界都已结成冰霜之时,穿着单衣的他仅仅是感觉到一丝凉意,换做常人,只要山魈侵入百步之内,凡体早已冻僵,体内血管中的血液也早已结成晶状。此时正好是距离他喝下谷中葫芦老汉那半壶药的两个时辰之后。

天试着迈动方才冻结的双腿,果然已是活动自如,四肢已被灌注充分的热力。

青年纵剑顽抗,然而剑招并不见章法,既非墨门的剑术,也不是燕国易水阁的招数,更非秦国法家的剑招,似乎只是简单的挥舞招架而已。眼看山魈又击出巨掌,青年侧身避过闪至左侧,山魈见其躲闪,双目又充满恼怒的绿光来,一爪盖去便将一大块冰掀起,青年原本站立着的冰层瞬间崩落。

情况十分危急,天从突岩上跃至冰川平面,右手握紧土铲奔向山魈。

山魈又是连盖数掌,冰盖已被打得千疮百孔,青年见无法力敌唯有退闪。却不想更加激怒了妖物,它将两掌交错合拢,速度之快让人毫无躲闪之处,旅人唯有向后退三步,一腿已是悬空在冰崖这朵巨大白莲的边缘上。

这时候天及时赶到,用铁铲猛击山魈后腰部,只觉双手一颤。山魈回过头来,低下那张诡异的面孔,歪着脑袋盯着天,似乎是嘲笑般龇开了大嘴,尖牙毕露。天眼角瞥见一爪拦腰扫来,这山魈原本已有三人高,这一大掌便能将天整个盖下,纵使使出全力跳起也难免会被划伤。

“笨蛋!”那青年大呼一声,心想这少年是不要命了,尽然如此挑衅,自己尚且避之不及。

一掌扫过,却没有击中,山魈稳住身脚,定睛一看。

天已紧紧贴伏在冰面上,微笑着看着山魈。轻松爬起,举起土铲指着山魈,“你这妖物,今天看我拿这铲子把你给铲了。”

在冰莲边缘的青年趁着这个时候向里挪动。他心中明白,这山里的少年虽然口气不,但是从他的身手看起来并没有接受过武功的指导,与这山魈相比势必惨败。今天若是要保住命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青年回到冰莲与悬崖相交处,将剑直插入冰面,试图将冰莲从悬崖上凿下。

四条尾巴,在山魈浓密的漆黑鬃毛中间,露出了四条细细长长的尾巴,这四条尾巴如军队旗幡般在它身后高高竖的笔直,排列成扇形。

一看到这四条尾巴,天便瞬间明白过来,这便是冯虚曾经授课时对他们讲解过的妖兽之一的山魈。这山魈寻常时候只是如山中猿猴一般大,每回死后便会吸收当地栖息的幽魂怨灵和山原戾气,浑身上下长出长长的黑sè长毛,恍如鬼魅一般,却又长着一副人类的面孔。总是躲在枝桠上水草中袭击路人,最为特别之处是山魈被击杀后被所附幽魂所栖息,一段时rì后便会苏生,这时候就会多长出一条尾巴,能力也会增强数倍。

山魈将这四条尾巴竖起之后,浑身毛发渐渐漂浮起来,双臂向天迅速袭来。天料到如此,唯有用铁铲招架,三招之后,铁铲已被利爪切成耙子。

青年见状大呼:“你过来凿冰,我来牵制它。”

“我能行,你就凿你那有前途的冰吧。”

“你没有武器,不可能抵挡住山魈的攻击。”

正着,山魈又向天的脑门飞来一掌,天只觉得体内有股暖流在剧烈的涌动着,不仅将一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而且还让筋骨灼热起来,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将热流释放。

时迟,那时快,天下意识的出手,反手稳稳接住了山魈飞来的这一掌,只觉一股暖流通过手掌释放了出来,身体也觉得舒服许多。

青年看到这一幕呆立片刻,心中甚是不解,然而此刻不容他多想。

山魈迅速缩回了巨掌,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似乎黯淡了些。以一种茫然的神sè望着天,巨掌上那团漆黑的毛须仿佛飞散出几丝游魂,略微缩些。四条尾巴,竖的更加笔直,它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孩子竟能接住这巨掌,便运出浑身气力,双掌交叠奋劲扑下。

天依旧运势想要一掌挡住这一击,却不知道,体内的暖流发出之后尚未充盈。硬生生的被山魈这一扑狠狠的砸在冰面上,数道裂缝纷纷在他身体周围的冰面上出现。

另一边,那名青年已将冰莲与冰冻溪道衔接处一半凿开,伴随着利剑劲力一斩。冰封白莲剧烈的晃动起来,向悬崖下倾斜。

山魈见状纵身一跃至青年身边,身法迅疾,青年随着冰面的摇晃尚未调整自己的步伐,没有预料到山魈的这次进攻。只觉得后背一阵恶寒,仿佛三道冰蚕贴附在脊背之上,贪婪的舔舐着脊背上的血肉。山魈的利爪将他的衣袍撕出三道裂缝,这一爪虽不致深,但山魈所夹带的恶寒已随此掌侵入青年体内,刹那间他便瘫软在冰面上失去了意识。

冰莲依旧在向着悬崖侧倾斜,天挣扎着爬起,左手因为硬接那一掌还阵阵发麻。如今若是跳开冰面逃回山崖平台,则要在这山岭上与其单打独斗,难保今天不会葬身在此,若是将山魈牵制在冰莲之上一同坠落入山谷下的池塘中,或许还能得到张氏兄弟和母亲的帮助,即使不能同归于尽亦可将其摔至重伤。唯今之计,只有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