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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要求女性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所以女性就更具有人性美好品格:忠贞宽容,不畏苦难。应该说在很多场合,女性更能适应恶劣的环境,更经得住灾难的打击。

困境最能见出一个人怯懦、自私的秉性,困境也最能将人们最优秀的品格发掘出来。坎坷困境面前,男女左挈右提,相濡以沫。北京的一对准备离婚的夫妻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如陌路,就等着签一纸离婚协议了。非典时期的一天早晨,妻子听到久违了的丈夫的关照:“别忘了戴口罩!”妻子下班回来递给丈夫一包预防非典的草药:“我在单位喝过了,这是给你的。”有了这份牵挂,还用得着离婚吗?据统计,非典时期夫妻言归于好的为数不少。

傍晚漫步小区大道,总能看见一对中年夫妻,妻子笑着捶打着丈夫宽厚的脊背,任她使性撒“泼”,憨笑着向妻子伸出手来……那位丈夫是我的同事,事业上并不精彩的一名极普通的基层检察官。原来住在单位宿舍楼里我们是邻居,早年他们夫妻不免磕磕碰碰,没见出有多少亲热。妻子下岗后雪上加霜身患癌症,他倾其所有为她四处寻医诊治,终于留住了妻子年轻的生命。经常看到,他拎着菜,她捧着束1元一枝的香水兰,手拉手回家。她因化疗头发全剃光了,戴上顶鸭舌帽,衬着她绽放着发自内心微笑的圆脸,倒像个调皮的大男孩。在一生中最艰难的非常时刻,他们靠得更近,拥得更紧了!患难见真情,一个敢于担当责任的男人,更能激发女性的尊重和爱恋。

一正是患难与共的品质使人类能够在地球上生生不息,繁衍发展。吴婉丽家人还是迟迟没有动静,岁末年初,思亲团聚的时刻,^应该再打个电话催催那个做丈夫的……

008年春节年味监狱小餐厅靠墙两排简易餐桌格外显眼,鲜艳的橘红色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暖暖地烘托出过年的喜气。天花板下垂挂着五彩飘带,窗玻璃贴着大红剪纸年画,墙上图版写着今天的菜单:红烧鱼^年年有余,冬笋爆炒年糕^步步高,干丝豆芽^年夜饭必不可少的如意菜,萝卜丝包、糯米团一过年蒸馒头团子素来是江南春节习俗,八宝饭应该是最后上的团圆甜食,甜甜蜜蜜过大年。虽都是家常菜饭,却感觉到了醇浓的“年味”。年前,监狱会给已达到一定刑期、入监后曾受过奖励或减刑、确有悔改表现的服刑人员一项特殊待遇,批准与一名直系亲属共进年夜饭,这比起在规定的半个小时间内隔着玻璃墙拿着听筒探视要亲近温馨得多。

最靠里的桌前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穿着蓝布囚衣的年轻人看上去0岁左右,年龄大的看起来起码有70多岁了,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了件紫红织锦缎外套,一幅老祖宗过大年的模样,她应该是外婆或奶奶级别的吧。小桌子上摆了好多菜,只要菜单上有的品种都点了,因为桌面小,菜盘迭加在一起,一老一少边吃边聊,不时发出低低地笑声。看她们聊得开心,走过去问道:“您是她外婆还是奶奶?”“不是,我是她妈,她是我最小的女儿,老来子,呵呵!”说罢老人家还翘起二郎腿,很悠闲的摸样。年轻的女囚也朝我微笑点头。

很好奇,在这种场合母女相见,掉眼泪才是呀,怎么她俩倒像是在自家客厅里吃年夜饭呢?我又问道:“您在这儿会见小女儿,心里不觉难受吗?”“开始难受,现在看她在这儿挺好,比以前长胖了,白了,也比以前漂亮了,还学了技术知识,很放心,每个月探视日家里人都能来见面。她以前过的那叫啥日子啊,那畜生!哎,不提这些。”

旁边值勤的女管教说年轻人是因反抗丈夫暴力及***而将丈夫致残的,已经服刑4年,表现好减了刑,还有年多就可出狱啦。

那母亲告诉我:“她姐姐哥嫂都要来,最后还是让我来了,身上掉下的肉哇,跟她一起吃顿年夜饭,心就踏实了,这个年也就好过啦!看,我给她多点些菜,让她多尝几样,吃不了也不要紧,摆得满满的好看,过年嘛!”老人家又呵呵地笑起来。不忍心再打扰她们,退到一边,让母女俩在有限的时间里尽享天伦之乐吧!

另一张餐桌面对面是一对5岁左右的夫妻,看上去都挺有气质和修养,他们说话声音很低,隐约听到是在说儿子的学习情况,丈夫说:“这次考到全班第三名,我奖励他,陪他去爬黄山,拍了好多照片,好带给你看。”丈夫掏出本影集递给妻子,妻子迫不及待打开,几点泪落在影集上,丈夫说:“别这样,你不在,儿子长进多了,老师经常表扬他呢,一下子长大了,要是还跟着你,说不定就宠成坏小子啦,喏……”丈夫边说边把几张纸巾递到妻子面前。我良久注视着他们,没好意思上前打扰。

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要告别了,刚才落泪的妻子语气坦然地对丈夫说:“别再来了,把儿子带好我就感激不尽了。”丈夫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下月我还来。”“不,来了我也不见你。”“行了,别嘴硬了。”“不是,是真的不见你。”丈夫拍拍妻子的肩笑笑:“进去吧。”妻子还是语气很执拗:“说好不来就不要来!”丈夫笑笑没作声。

待那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外,我上前急问那妻子:“为什么不让他来看你?”她的回答让我心生感慨。

“因为他是我的前夫,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义务了。”“噢!”我一口气叹在心里,“看上去你们挺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

“进来之前两年我们就离了,没有原则问题,是彼此感觉淡漠无趣,是在咖啡馆里谈的离婚协议,以后除了孩子的事偶尔打个电话,没有别的联系。我因经济犯罪进来了,他倒格外关心起我来,我对他感觉也变了,后悔当初任性,总看不到他的长处。”

“你们还可以复婚呐。”

“我现在这样,还提什么复婚呐。”

“你内心肯定希望他来看你,是吗?”她没有马上回应。“在这里相见与当年在咖啡馆谈离婚的感觉有啥不同?”

“当然不一样,觉得现在更像亲人,有割不断的亲情!”她很满足地微笑着,眼里闪着泪……

每年这个时候管教们最最忙碌,筹备着大墙内的年夜饭,每年的大年夜,他们都撇下亲人与不能回家的未决犯、服刑人员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年夜饭,围坐一圈看“春晚”,笑声掌声中迎接新年的钟声,在期盼中忏悔人生。

难忘的年夜饭口述人:田芳我丈夫老马1999年因单位增殖税发票犯罪被判8年,那时儿子刚上初二。我原来在单位科室工作,老马服刑的第二年就下岗了,真是雪上加霜啊。为了维持生活,我到郊区找了份比较辛苦的工作,收入不多,但能维持我和儿子的生活,他爷爷奶奶帮孙子交学费。

到001年时老马已经服刑第年了,因为表现好减了刑。那年儿子就要中考了,虽然孩子不说啥,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很想念爸爸。以前探视都没带他去,怕孩子受刺激。我心里知道,窗户纸总有捅破的那天,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总是要让他见见爸爸才行。看孩子经常心事重重的,我就跟他爷爷奶奶商量,今年春节前探视带孩子去,面对家庭不幸,一起共度难关。爷爷奶奶都有文化,很通情达理,他们同意我的想法。那天晚上我告诉了儿子,他高兴地直蹦直跳,还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但是在探视日去的话,就只能隔着玻璃屏用电话讲半个小时,我想让孩子跟爸爸多亲近些,打听到监狱有新政策,春节期间,经过考核审查,批准表现好的服刑人员与亲属团聚一天,还能在监狱招待所住一晚上。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了申请,还真被批准了,而且是批准的大年夜那天。大年夜一家三口见面时,说不清心里是啥滋味。老马看见儿子那一刻,眼泪立刻就出来了,我赶紧小声跟他说:别这样,带孩子来,是要让你放心,也是让他安心学习。老马立刻明白了,他控制住情绪强笑起来,一边搂住我的肩,一边拉着儿子的手,一家三口走向招待所。

那晚的年夜饭是监狱专门为我们安排的,所有来团聚的亲属在一起聚餐。是在一个大餐厅里,一共有1对夫妻参加,就我们家多了个孩子。年夜饭准备得很丰盛,冷盘热炒,鱼肉蔬菜,点心水果,样样有,不比家里的年夜饭少啥。开始大家都不做声,气氛很闷,儿子都不敢吃东西。监狱不许喝酒,监狱长以茶代酒到每张桌子敬酒,几个年轻的干警为我们唱了一首《过大年》的歌,气氛慢慢活跃起来。隔家饭香,儿子吃了好多,没有了拘束,就像在家里一样。

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老马站起来,从餐桌的小花瓶里抽出一枝玫瑰色的月季花,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恭恭敬敬地给我鞠了个躬,把花献到我面前。他眼睛睁得老大注视我,什么也没说,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这时儿子拍着手喊起来:爸爸给妈妈献花喽!爸爸给妈妈献花喽!大家注意力都转到我们这桌,监狱长也拍起手来,大家都拍起手。结婚这么多年,老马从来没这么过,我的眼泪实在止不住了,直掉下来,我又是掉泪又是笑地接过花……

因为我们是一家三口,监狱安排的是一里一外套间,有独立卫生间,有电视,有空调,基本生活用品都有。儿子挤在我俩中间看“春晚”,完了他就呼呼地睡了,睡得很香,我和老马一直聊到天鱗^一一一亮……

临别前,我跟儿子说:千万不能让爸爸难过,要让他放心。儿子点点分别在两个监狱服刑的丈夫和妻子大年初一团聚了头。他像个小男子汉那样跟他爸说:爸爸,您尽管放心,我会考出好成绩的,我也会照顾好妈妈的,你争取早点回来!

那次年夜饭回来后,儿子更用功了,考上了重点高中。004年春节前老马提前刑满释放,儿子那年考上了大学,现在读研究生。老马因为专业能力强,原单位还聘用了他。

以后,在监狱的那次年夜饭,全家人都没再提起,都过去了,一切都好了,但是肯定都记在心里了,永远不会忘记!

岁末,最后的探视日每月15日是看守所探视日,已判刑未投送监狱的已决犯会见亲属。1月15日或月15日,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探视日。每年的这个日子,一大早,看守所铁门外就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拖儿带女的罪犯妻子,少年犯的白发奶奶,因贫穷而犯罪的外来打工者远道而来的亲属……虽然,今年遭遇50年未遇的连续特大暴雪,交通严重堵塞,亲属们还是设法从四面八方浦来了。

按规定每个已决犯只能会见名直系亲属,而很多是来了一大家子:妻子丈夫,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叔伯姑姨;进不了的在铁门外翘首等待,获准进去的拎着大包小包,冬衣棉鞋,排队候在会见厅外走廊。那露出拎包一角鲜艳的红祆,定是母亲给女儿或丈夫给妻子准备的新年新衣,红色象征温暖,驱逐邪恶,能给狱中人带来好运!

春节前的最后的探视日,考虑中国人春节阖家团圆的习俗,看守所放宽到可以会见4名直系亲属。对一些外来人员,也尽量动员亲属来探视。对违反监规的犯人,以前是绝对不允许会见,这次经批评教育后也让他们见见家人,因为在这个传统节日到来的时候,对于身陷囹圄的负罪之人,“情”的力量比“惩”大。

飕飕寒风裹着雪花漫天飞舞,排队的人们踮起脚,伸长脖子向会见厅里张望:一道玻璃墙把大墙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玻璃墙一溜设有十多个会见位置及电话,墙外的人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玻饱经风霜、远道而来的父亲语重心长璃墙里面戴着手铐的亲人,话筒在玻璃墙外亲属手中传来递去,他们轮流与面前看得到却摸不着日夜牵挂的那个人对话。大声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弥漫在会见厅的空气中:“家里都好,放心,缺什么来信。”

“别难过了,全家都不放弃你,都等你出来!”

“你抓进来爷爷就病倒了,受不了这种打击,上个月走了!”

“这次该吸取教训了吧,只要能改,只要出去后不再跟那些朋友来往,全家都会接受你!”

会见时间规定为半个小时,到时间电话会无情地自动掐断。没来得及道别的人们伸出手掌,五指张开紧紧地抚贴在冰冷的玻璃墙上,与玻璃那边的手掌合在一起,无声地道别。被押走的人一步一回头,在会见厅通往监区的那道门口,都会停顿一下,转身最后注视玻璃墙外依依不舍目送她(他)的亲人,或点一下头,或含泪苦涩地微笑一下,再扭头走向监区,消失在亲属的视线中。

会见完一拨又来一拨,已近中午,走廊上还是挤满等待会见的亲属。有孩子稚嫩的哭喊传来:“爸爸,要爸爸!”寒风中这哭喊让人揪心,大家自动挪出位置,让抱着孩子的母亲排到了最前面。^为保证来的亲属都能会见,管教们中午轮流换班就餐,不间断地登;记接待,保证让所有在严寒中等待的人们了却心愿。

^天色渐暗,把最后一批犯人押进监区,负责押送的管教们的脚丨步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来来回回走了一天啦。送走最后一批探^视亲属,在大门口负责登记和维持会见室秩序的管教和检察官都会见大厅手脚冰凉,口干舌燥^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探视日在寒风冰雪中逝去,留下了法律工作者人性的关怀和不弃不离的亲情,温暖了一个个冰冷扭曲的灵魂,慰籍着那些暂时残缺的家庭。在春节前这个特殊的日子,在这个特定的场合,在这些特殊处境的一群人中,这些都是多么弥足珍贵!

一位被判无期徒刑的女服刑人员说:“每年春节,只要听到隐隐约约的爆竹声,就蒙在被子里大哭!”或许我们无法体味她(他)们的感受,因为我们是自由而幸福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病房无家人,牢中无亲人,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只是有的时候,我们混然不知已经置身于幸福之中。

鹅毛大雪还在下,探视的场景,触动着内心深处丝丝怀想,我们真该好好珍惜拥有的每一份平淡的情感,珍惜每一天的安宁幸福!

009年春节策划:邵长生李乐平梅奇特约编辑:胡国华朱佳伟汪利宁倪露江谢雪梅居文芳作者简介纪萍,北京人,大学中文、法律,国家高级检察官,江苏省女检察官协会理事,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1997年始从事法制文学写作,共发表近80万字作品。00年应《常州日报》邀请开设法制文学专栏《女检察官手记》,《海上文坛》《青春》《东方剑》《006年度小小说选刊》等文学刊物转载,专栏获全国报纸副刊类专栏年赛二等奖,江苏省优秀新闻栏目一等奖,全国检察机关精神文明建设“金鼎奖”。

007年《女检察官手记〖1〉》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国际反贪局联合会首任主席、原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贾春旺题写书名,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叶辛作序,《新民晚报》《天津每日新报》《深圳晶报》等连载。

008年,作者将《女检察官手记》改编成0集电视栏目剧,并本色出演剧中女检察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