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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人心凉薄不堪测

青牛脚下生烟,于乱流中恣意前行,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尽皆瞧其不见,在青牛背后,十步开外有位白衣道长,八卦佩剑,缩地成寸,和青牛时时保持十步距离,静静尾随,一言不发。

四下里无论善恶之人,见其身法飘忽,状若鬼魅,亦都不敢上前盘问,就这般穿街过巷,过了熙宁街,再过十里回廊,穿过大兴门二十四牌坊,渐渐朝着人烟稀少的东城区迤逦行进。

小道士正是渐离,他看看不远处的公羊千循,身子靠后顶了顶睡觉的周游:“道长,四下还在杀伐,我们当真不管百姓?”周游被吵醒,大声打了个哈欠:“出世之人,怎么管入世之事?”

“济世度人,也是修行的一种,见死不救,总觉得心中有愧。”小道童低下头,摩挲道袍衣角喃喃咬嘴,周游伸个懒腰,于牛上又打两个哈欠:“你我皆不懂武艺,如何济世度人?”

这话渐离似乎不爱听:“我和公羊道长皆通道术,此般场合完全可堪大用!”周游回身,拍了拍渐离的头:“这城里百万流民,哪怕你道术通玄,又能救得了几人?”

渐离闻言惭愧,但还是颇为倔强:“如此说来,那便放任自流?”

周游:“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渐离:“那我听道长哥哥的,独善其身。”

“兼济天下的事情,你和后面的公羊都做不了,还得让我来多费点心。”他打个哈欠睁睁眼皮,渐离闻言颇喜:“道长的意思是肯出手搭救这城中百姓?”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甚?”周游微微浅笑,指指公羊千循:“武功也好,道术也罢,都只能普渡一方安宁,但若要兼顾十方世界,就必须要用脑子了。”

“这就是道长哥哥从来鄙夷学习道术的缘由?”渐离阵阵傻笑,周游点头道:“纵横捭阖之道,神机妙算之能,可夺天地造化,可吞日月精华!”

渐离默然沉吟,半晌后指指公羊千循:“他为何一直都尾缀我们,既能缩地成寸,为何不和我们并驾齐驱?”

“他有点怕我,我也有点怕他,我在此城中了解到,师父葛行间曾出身道门,后来自立门户于不周灵山道,按常理说道门不该对我和颜悦色,况且司马种道和我关系交恶。”

周游面色肃然:“他在金墉城中蛊惑人心,为西梁做事残害无辜,很多事情你未曾经历,你只需知道眼下公羊千循去而复返必然心怀鬼胎,哪怕他再如何保我性命,也必然有所企图!”

渐离闻言大惊,不敢再看不远处公羊千循,低下头颅和周游贴的更紧一些:“他究竟想要企图什么?”周游:“暂且不知,不过他让我随他同去俊海国,说明我这条命暂且还有用处,他也是奉师门之命行事,若是我未到俊海,他应该也不会对我如何。”

“那道长哥哥,如若此间事了,你会跟他去俊海国吗?若是他要挟于你,又该当若何?”渐离担忧的发问,周游笑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本是株无根树,不渡浮萍万里埃。说实话本来我也担忧,但你现在在我身旁,我又全然无惧了。”

渐离闻言哂笑:“我虽自幼修习道术,但和公羊道长是万万不能相比的。”周游:“放心,眼下要杀我的人比比皆是,有他在反而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既然眼下此般危局,为何还要放走那位将军?”渐离指的当然是李眠,周游:“他有他要做的事,有他要保护的人,要杀我的人他挡不住,不该让他为我犯险。”

“道长哥哥,究竟是谁要杀你?”周游:“我不清楚,但我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什么感受?”

周游少见的正经了许多,只不过依旧半睁眼皮显得不太精神:“我会害怕!”言罢,周游猛然起身,指指前方道:“再往东是何处?”

渐离:“刚过了大兴门二十四牌坊,街头显示应是枯荣胡同!”周游望望天上,转身朗声呼唤:“公羊真君,往前说话!”

公羊千循闻言诧异,缩地成寸来至周游身前:“周道长,可有异端?”周游面色微白:“白玉楼上的羽人,应当是跟着我们来到了陵阳城中!”

公羊千循闻言郑重,双手拍腰握紧道符剑尾:“此话当真?”周游:“我能感应到他们,应当就在不远处!”

话音刚落,渐离便呼号着手舞足蹈起来:“就在那里,好多长了羽毛的怪人!”

三人循声望去,眼前的枯荣胡同已经破败无人,地上横七竖八地横亘无数尸身,断剑残刀比比皆是,胡同两侧皆是酒肆坊市,低矮楼檐并无过高层数,密密麻麻的白色羽人站满屋顶,身子直挺挺地好似挺尸一般!

他们好似没有丝毫人类的弧度,佩戴仙鹤面罩,手持铁画银钩,风雪过境猎猎作响,羽毛翻飞比雪花更显稠密。

他们默不作声,冷漠且安静,淡淡死气流转,星罗棋布的站在胡同两侧,观其数量竟然有上百人之多,这是自遇见此僚之后,周游见过的最庞大的羽人阵势!

渐离没见过这般场景,面色惨白的拉拉周游衣角:“道长,他们是来杀你的吗?”周游不答话,而是看向公羊千循:“真君,事到如今,你还要带我去俊海国吗?”

公羊千循默然沉吟,看看周游,又看看渐离,握住剑尾的手来回摩挲松紧,上面的八卦图纹若隐若现,时而见其道,时而又不见门道。

公羊千循的面色有些阴翳,周游神色平静的望着他,随即抿嘴微笑,抱起归去来兮,拉扯了几下渐离的袖口。

渐离不明所以,周游告诉他:“莫要强人所难,大难临我头,任其各自飞。”

道士说罢,下地开始奔走,墨绿道袍在雪中分外惹眼,渐离心中焦灼,顾不得招呼身后人,亦是跟随其背影发足狂奔:“游哥,青牛怎么办?”

“丢在原地便好,他们要杀的是我,不是那头牛!”

随着二人离开,公羊千循的表情愈发难测起来,他望着屋檐上诡异的羽人,面沉如水的思虑片刻,随即不再迟疑,转身夺路便走,谁知身后已然没有了路,恍然间数十名羽人阻塞在枯荣胡同出口,密密麻麻,好似游魂般悄无声息!

其中一名羽人排众而出,身着长衣,只知其风格迥异古怪,却看不出出处源头,衣尾拖地,九瓣开屏,仙鹤面具上鎏金贯目,眼窝挖空深邃,看不见眼神流转,仙鹤口器上涂抹胭脂,好似女红唇妆,但感觉不伦不类,其人亦是雌雄莫辩,看不出男女分别。

他抬手,两侧有羽人出列,各自背负重匣,匣子交合处乃是异兽唇齿形状,好似饕餮,却又不似十九列国的生灵。

羽人双开匣口,从内里取出两只巨大卷轴,左右开弓将其铺陈开来,随后有羽人手执巨大毛笔,蘸满某种红色液体挥毫描绘,不多时已在卷轴上画满了艰涩难懂的诡异字符。

公羊千循见状,神色愈发凛然,他鼻尖耸动微嗅,随即眉头拧皱,一脸苦大仇深。

“寅时交驳,新杀的狗血!”

话音方落,面前羽人亦已书写完毕,两只卷轴从胡同口挂坠下来,狗血的凝腥气息游荡四野。

公羊千循乃是道术行家,瞧看得出眼前人正在施某种异术,不过他从未见过此般术法,不晓得其厉害分寸,因而心中无胆,自然不敢冒犯,当即抽身后退,越过青牛朝周游的方向缩地成寸疾行。

周游不通道术,奔走的速度不快,不多时已被公羊千循跟上,周游见状并未过多言语,屋檐上的羽人见周游动作,纷纷在上方紧紧跟随起来,不过渐离和公羊千循都精通道术,一时间也无人莽撞的下来擒拿于他。

周游:“公羊兄,今日若是想要活命,端的是不能再藏拙分毫了!”

公羊千循知晓形势紧迫,当即手拍身后,七只剑于匣中鸣叫如龙吟,纷纷祭出落在其手中,左右各三柄剑呈开屏状,最后一只留在背后,每口宝剑剑尾皆有红线缀连,胸前的兽首玄黄铜镜,上有饕餮吞云,下坠八卦道印。

他将其取下丢给渐离,随即将腰上的鸿灵通宝四十九贯扔给周游傍身。

“公羊兄,这是做甚?”周游不解发问,公羊千循道:“他们精通道术,若是中了幻术,我等皆无处可逃!”

渐离捧着铜镜,乐呵的合不拢嘴,周游不以为意,枯荣胡同本不算长,三人跑到另一侧尽头,赫然发觉早已有羽人把守。

公羊千循微微惊愕,因为他看到了同样的两只巨大卷轴,横亘在胡同出口,上面描绘着诡谲莫名的画符字迹,阵阵浓烈的血腥气息荡漾开来,惹人作呕,风雪不能遮盖!

“又是洒狗血!”公羊千循咒骂了一嘴,周游反驳道:“不对,这边的应该是鸡血!”

“为何这般笃定?”公羊不解。

“我常喝鸡血汤,记得这般滋味!”道士舔了舔嘴唇。

公羊千循默然,渐离直指某处道:“两侧皆无法遁走,莫不如说先暂避锋芒!”周游瞧看过去,发现渐离所言乃是一处客栈,牌匾老旧,字迹古拙,上书:黄粱一梦。

几人不再迟疑,快步冲进黄粱客栈,找来桌椅物事将门窗堵死,周游忙活一阵便有些气喘,手抱白猫坐在内堂歇息,留下渐离二人在门口四下布阵折腾。

“北落师门李天师布道十方借法!”

“南离夜火张天师布道十方借法!”

渐离和公羊千循各执一方,手中持剑烧符,公羊千循乃师承正统道门,所施道术乃道门渊源传承,绘制符箓亦是得心应手,没过多久便完成了一侧的道术布防。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另一侧,渐离亦是念念有词:“茫茫西梁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吟罢,二人互相瞧看,从对方眼中尽皆看到欣赏,周游观其二人吟吟浅笑,指指头顶上方道:“莫要忘记,他们还在上面。”

公羊千循点头,从怀中又取出一叠符箓,渐离亦是取出朱砂,二人快速书写,每写好一张,公羊千循便取出一只弹丸,弹射间将符箓钉在屋脊之上,盏茶间四面八方尽皆部署完毕,整间客栈也因此而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公羊千循:“左侧天罡位,阴阳,善恶,规矩,部署完毕!”

渐离朗声:“右侧天罡位,方圆,道义,命宿,部署完毕!”

公羊千循重重舒了一口气,不过此时,透过客栈窗影已然能够见到密密麻麻的羽人身形,他们堵在门口静静不动,过了半晌竟然在外面折腾起来,周游问道:“他们在干嘛?”公羊千循冷眉斜挑:“画符做法!”

周游:“他们为何这般?”公羊千循:“他们也不傻,他们也洞悉道术,想倚仗道术来破我二人布下的道场!”

周游走到窗边,摸摸上面的符箓淡淡道:“这道术究竟有何用处,若是他们擎兵器冲杀进来岂不是功亏一篑,渐离的幻术他们皆可看破,杀我应该不是那么困难。”

这般危局他依旧自在说话,好似在谈论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端。

公羊千循:“周道长,你从不修习道术,自然不知其中神妙所在,我二人布下道场,无非也是为了不让他们于此使用道术,至于短兵相接的确如你所言那般,只是不知外面这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到底在江湖功夫上有几许斤两了!”

公羊千循说完,将腰上的歪脖子碧玉葫芦丢给周游道:“雄黄酒,喝点挡挡血腥味。”周游接过,转身看他:“即便是没有几斤几两,但他们人多势众,冲进来要了我的命,还是易如反掌。”

“目前来看,就是所言这般不假。”公羊千循皱了皱眉。

周游闻言笑了:“我现在明确告诉兄台,他们进来只会找我的麻烦,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兄台会否到时候仅仅只做一名看客?”

公羊千循:“周道长,你何以此般笃定?”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周游洒然浅笑,昂起脖颈畅快饮酒,雄黄下肚酒气上脸,神态迷离却依旧精神。

客栈的红漆纸窗被风雪摔打湿了一片,白色的影子在外面飘来飘去,手里的铁画银钩不时划过霜结的窗棂,声音迟钝,嘎嘣嘎嘣!

渐离面色煞白,藏在周游身后搂着白猫:“游哥,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外面羽人手里的物事应该不是兵器,而是道器!”

“何谓道器?”周游不解发问。

公羊千循举起手中剑:“我的剑就是一种,碧玉葫芦、玄黄铜镜也都是道器,道器是用来施术的,不是用来短兵相接的。”

他看了一眼渐离,赞许神色更甚:“道友方才所言不假,外面那些人手中握的就是道器,他们最为擅长的就是道术,也正因于此,他们担心擅闯入内后应付不了我二人布下的道场,因此并未轻举妄动。”

周游:“我当日于文昇门所见阁下,御七剑于城墙上接引司马种道和长离真人,其手段可不是什么道术施展,完全是武艺傍身。”

公羊千循:“周道长所言不差,世间修习道术者也好,修习武术者也罢,都是从一而终不修偏门,道术者洞察璇玑,往往看轻武术者的舞枪弄棒,武术者锤炼筋骨,往往亦视道术者为搔首弄姿,二者门户之见由来已久,非岁月或人力可调和。”

“不过在下偏偏不信此理,因此无论道术还是武术,都从小便勤修不缀,本来也发鸿鹄之愿,修两术集大成者于一身,引天下修行之道融为一炉,奈何学艺不精资质短浅,虽偶有成就还是任重道远,未曾辱没师门名声已然是竭尽全力。”

说着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惭愧,自从在下双修以来,也多为武道两脉所鄙夷不齿,本来心中藏着火,奈何日子久了,火化莲花日渐薄凉。”

他说完神情微微黯淡,周游只顾喝酒,渐离听得却津津有味:“道长,您这种修炼法门可有称谓嘛?”

“自然是有的,我并非开创者,此谓之以兵御道!”公羊千循说的颇为自豪,周游半睁眼皮,闻言总算是放下了酒壶:“好一个以兵御道,公羊兄是否想过,外面那群人也是以兵御道?”

此话出口,公羊千循也跟着煞白了脸,三人盯着客栈外的诡影,时间开始走的分外沉重,窗外的人不说话,不过已然开始用铁画银钩袭击门阀,门口阻挡的桌椅物事发出闷响,每响动一下,屋内三人便怔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