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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北秦绝岭伏路客(二)

楼主手抚清须,看着那白刃似乎有所怅然:“近些年我游历北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峨眉刺。不过容我提点一句,不管是你还是你家先母,皆已不是峨眉门徒,既然要做诸般喋血事宜,还是莫要打着峨眉旗号。毕竟是八方十门里的大门大派,还是莫要肆意抹黑冤屈为好。”

黑衣女子闻言不为所动,还是擎峨眉刺临阵以待。

“你问问你身后之人,当年对家母做出何般事端?若没有愧疚于心,自然走到哪里都是风清月明。凤栖宫荒废了那么久,陵阳山宫的夜夜笙歌却愈发浓烈。究竟谁才是捏造黑白之人你自己清楚,本就是偏袒自家姘头的下作之人,少来对家母指指点点!”

言罢,四周山道密林中簌簌响动,一排排黑衣人相继不再隐匿皆露出身形。一时间足有上百之众,从身形看去皆是年轻女子,手里所持皆是峨眉刺!

楼主见状微微沉吟,他往后踱步紧贴在轿门前面,手里的毛笔开始在砚台上饱蘸浓墨,随手抖动一下,笔锋便锐利如刀!

“你们能够直面温某,也算是行事磊落。虽说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最起码值得温某说声敬仰。即便是今日有人遭逢不测,也不会辱没峨眉山门威望。温某从不是歪曲诽谤之流,不管是有恩还是有仇,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向来都黑白分明!”

黑白二字落下,手中毛笔骤然挥出。楼主的眼神不再怅然慵懒,他的眼光扫射出去,瞬间好似一匹饥不择食的荒狼!

笔墨是黑色的,夜色也是黑色的。

黑色的墨水穿透夜里的浓雾,劲道不息地洒在黑衣人同样墨色的夜行服上。没有丝毫滞留与停滞,好似刀劈斧砍般划破皮囊深入骨髓,最后穿透手臂而出,殷然带红洒落大地,落墨处亦是布料撕裂露出大片肌肤雪白!

惨叫声在几息后方才传递出来,这群刺客明显训练有素,即便是承受莫大痛苦依然咬紧牙关,但沉闷的惨哼声响还是连绵不断。

“哐——啷”

“哐——啷”

楼主的墨全部落在手肘与虎口,峨眉刺难以把持纷纷脱手!

楼主突然发难也是无奈之举。眼下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四面八方的伏击。他向来喜欢先发制人,即便是最后注定会受制于人,他也喜欢先做到无以为继。

“你比你母亲更加缜密周全,真的是后生可畏。这条兰陵山道最为难走,两侧绝壁几乎难以站立。我一直在想我的门徒为何不在此地,你能如此决绝,倒也很像当年那位主子。峨眉刺能够攀登岩壁,这点的确是我忽略了。”

领头女子并未答复一言,她的眼神坚定且不容置疑,轻功大展瞬间拉近和楼主的距离。她深知峨眉刺属于短兵,必须贴身作战才能保证有效杀生率!

一众随从亦是排山倒海般擎刺向前,不过势头浩大却无一人发声,好似一块块凝固的黑色浮云,夹杂着一抹抹寒光吞吐汇聚向轿子方向!

一时之间,楼主好似皓月星辰般引人瞩目,四下里乌云席卷好似漩涡墨渊,一抹抹雪亮寒光长尾闪烁好似白鳞龙鹤!

轿子四周的仆人哭的很绝望,轿子里却安静的微带死寂。

楼主看了看轿门口的红色帘子,眼神也变得坚定异常毫无退意。他就这样守在轿门口,不动摇也不后退,他知道后面的轿中人需要他也仅仅只能依靠他,所以他不能再退却一步!

这是他遵从的底线,而他是轿中人最后的底线。

他的手指动的很快,手中毛笔在砚台上翻转激荡不息。每饱蘸一次浓墨便出手一次,笔锋扫过皆是星云黯淡。一时间虽有百人之众数,但墨水好似暴雨梨花般无孔不入,触之皆伤,令人心惧!

不过人多势众的道理还是亘古不变的,楼主明白墨汁总有用完的一刻。他的砚台就那么大,他的气力就那么多,但眼前诸人却都悍不畏死,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侍之辈。

楼主越斗越觉得戏谑,眼前这百人中只有领头女子和他有恩怨瓜葛,其他人完全是连萍水相逢都不及的陌路之人,此刻却纷纷白刃相向好似有血海深仇一般。

这便是江湖中的行事规矩,几个人的羁绊能硬生生牵扯千军万马。可能现在拿着峨眉刺朝他猛冲的黑衣人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个样子究竟是为了所谓的忠诚与道义,还是真的从不分辨什么青红皂白。

江湖和朝堂是不一样的,朝堂上很多事情可以通过辩理来论出高下,因为很多事都事不关己,大家更多关注的是事件本身。而江湖里往往都是辜负与背叛,因而很多事情都无法说清对错或者舍得。

这便是江湖的好处,好在没有道理,也坏在太讲道理。

眼下不得不说,百人众的确是太过势众,楼主的毛笔在浑厚内劲下逐渐分崩离析。他弃掉毛笔改用素手蘸墨,劲道依旧凌厉如风!

所到之处依旧缴械脱手,但往上冲的人流皆悍不畏死,仆人和丫鬟惊吓过度纷纷四散奔逃,浑然不想所谓的贵人福泽。当然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关键是黑衣人不会任由她们就此离去,还没跑出几步便全都被围住刺成了筛子!

血从轿子四周晕染着扩散出来,每个死掉的下人都歪七竖八的横陈在地,眼眶突出血丝密布,表情惊愕满溢不甘。

浓烈的气息充斥满整个峡谷山道,一时间方圆几里再无行人敢于往前探视,只有一群黑色的刽子手在进行着冷冰冰的安静屠杀!

楼主已经陷入无奈绝境,不过他依旧是镇定如山。他抿着嘴角快速紧贴在轿门口,用身躯将红色门帘遮挡的严严实实,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为轿中人做的事情了。

领头女子眼神满溢胜者的傲然,她冷漠如常的指使左右继续往前扑杀。楼主微微开始有些担心,毕竟他只能守住一个方位!

他的武功已经渐渐派不上用场,他的招式开始逐渐慌乱无序,直到他被一道峨眉刺穿透了左侧肩窝,整个人的气场霎时便委顿起来。

他不甘心,嘴巴里一直朝着轿子喊话,他在轿子四周辗转腾挪,凡是想要靠近轿身的刺客尽数被他拦下。不过峨眉刺越来越多,包围圈越来越小,乌云盖顶遮掩了皓月与星辰,红色轿子像是一叶孤寂扁舟,在苍茫大海浪潮中无情倾覆!

“我对不起你和尧儿,我对不起你和尧儿......”

他一直喃喃自语,直到右侧手掌被刺穿,但随之一掌击晕了袭击右侧轿身的刺客。

又过几息时辰,左侧腰腹中了三记刺痕。伴随着脓血与污秽一同流淌下来的,还有被他硬生生掰断手臂的三个身影。

不到盏茶时辰,左腿被刺,右臂被刺,侧肋被刺,足足有上百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轿子边上,血手紧紧把住轿子的边沿。眼神冷漠扫视,令在场诸人纷纷震撼动容!

领头女子亦是大受触动,不过却丝毫没有放松半分力道。又折损了十几人后,黑衣女子终于打碎了砚台,峨眉刺亦是近身锁喉,一切宣告终结。

领头女子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众人全都默然不语。

她们都在瞧看自己的伤势状况,发觉楼主仅仅是伤及手臂,看得出楼主并未决意下得杀手,最多也就是晕厥罢了。

不过她们不会有任何的感激或者是愧疚,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注定不公平的刺杀。

既然不平,便不用讲求道理,楼主的慈悲为怀,只能换来可笑的几声唏嘘。

“白玉楼主的墨宝还是如此善意,不过今日孤木难支,硬撑下去无非就是玉石俱焚。您也算是江湖前辈高人,还是留下轿子。我是和轿中人仇怨在身,至于楼主本座还算敬佩,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真实的江湖并没有所谓的以一敌百,楼主已然跻身江湖上流,但武功高强依旧是肉体凡胎。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然是神乎其技,但面对差距悬殊的敌我对比,这场对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赢走势。

不过他还是要抗争到底,特别是轿中贵人还在,他就不能松下眼前这口硬气。

“温某纵横江湖二十载,自问没有做过违背侠义之事。温某今日若想脱身易如反掌,不过你也明白我为何在此。此番只求一命换一命,我不求你放过我,你放了轿中贵人,温某愿随你驱策你看可好!”

楼主朗声大喝,声音不卑不亢,但轿中人却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就在此时,一声婴儿啼哭忽然从轿中传出。方才斗得激烈无人顾暇,现在安宁下来后才显得这般清晰。楼主和领头女子闻声皆惊诧莫名,只不过一个是眉头深锁,一个是怨念交加!

领头女子将峨眉刺对准楼主喉间,自从听闻这声啼哭过后,她的眼神已经冷漠到无欲无情:“竟然真的生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也出尔反尔,今日秦川绝岭,老少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