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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海思君难相忘

入更后,夜黑如漆,缀满天幕的宝石般的星星,默默地闪烁着银色的光辉。黑夜的存在给人们带来了无限的沉静,只要月亮失去闪亮,天空就成了星星的世界。

曾子城在卧榻上一直回想着刚才穆老爷的举动和言语,穆老爷之所以厨艺精熟,主要还是他能够汇集百家之所长。当貌似杂乱无章的知识反而能更加激发自己的潜能,这一夜的曾子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第二日清晨,曾子城就起床去出门透气,一大早便看见穆老爷站在一座假山面前蹲着,走近便听到他自言自语道:“糖醋,麻酱,椒盐,姜汁…”曾子城听得一团雾水,本想上前问个究竟,但怕打搅了他的思路,只好转身静静离开。突然间听他大叫了一声,曾子城急忙跑到穆老爷身边,问道:“穆老爷,您一大清早在干甚么呢?”

穆老爷笑道:“我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月,今日终于明白了。”曾子城忙问是什么,穆老爷回道:“食材想要变成一道道脍炙人口的佳肴,就要经历许多的工序处理,可是无论怎么做都不一定会得到每个食客的喜爱,这其中不仅是饮食习惯的问题。这么多年的岁月改变,南方人也爱吃甜食了,北方人也不一定讨厌咸辣的食物。他们每个人会讨厌吃这碗菜,就是他们的心境发生的变化,要让每个人都喜欢吃,首先就要让每个人心情变好。”

曾子城奇道:“让每个人的心情都要变好,岂不是很难。”穆老爷笑道:“糖醋,麻酱,椒盐,姜汁这些佐料不一定能让食物变得更美味。糖醋是酸甜,椒盐是香咸,各有各的口味,为何不自创一个盘子,让盘子一边装糖醋,一边装椒盐呢?让食客自己选择,岂不妙哉。”

曾子城略有所思的说道:“您的意思是让别人选择搭配的食物,让他们自己吃。”穆老爷叹道:“若是我的儿子有先生一半的聪明就好了,对了,先生为何这么早就起床啦,为甚么不多睡会儿。”

天空中的几朵清云飘过,伴随着丝丝寒风。曾子城回道:“穆老爷,我一夜未眠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想请您指点迷津。”穆老爷拉着他的手,走到客房坐下,说道:“你讲罢。”

曾子城当下便将昨夜所想的是非难辩、官场害人的种种疑端说出来,最后叹道:“我原本对官场颇有猜忌,但想着为国为民之时,心中都一阵宽慰。昨夜我又想起此事,一生苦读四书五经到底是为了甚么,难道就只为了光宗耀祖吗?如果真是这般心思,那我不就和那些官场小人一般无二了吗?读到现在满脑都是忠君爱国的观念,我一心一意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替百姓伸张正义的清官,可是到底我能够做什么呢?如果我坚持在官场上拼搏,我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还像当初那般心思。做官是为了帮助百姓,但我现在看到的都是欺压百姓,看来我过去的二十多年全都错了,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

窗外寒风凛然,门前的梧桐树被吹得簌簌声响。穆老爷听完摇头,说道:“先生,你这就想得不对了。从古至今有哪个人不想到官场混迹,有人说陶渊明是个有气节的隐士,我对他的确很佩服哩,不过他也是做过官的。你只看见了成千上万的贪官小人,却忘记了前仆后继的清官伟人,这官场是水,官员便是在水中飘荡的小舟,有诸多小舟聚在一块拼成大船,它们洋洋得意的以为这样就不会翻船了。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底孰是孰非,都在个人的努力。你若是一股清流,那便有成千成万的清流向你靠拢,成为一股巨浪将那些欺压百姓的大船翻倒。”

曾子城沉吟片刻,道:“前辈之言所说甚是,但想当今之世,最大的清流莫过于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了,他若想抗浪帮船,又该如何?”

穆老爷想了一想,说道:“这老皇帝终究也会老去的,你真正要辅佐的是他的儿子,未来的天子。你正值青年,有够多的光阴跟他们耗,把那些人都耗的差不多,也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陶渊明原可造福百姓,只因愤世嫉俗就此毅然归隐于山林之中,可见此人也并非甚么大仁大勇之人。你当以卫鞅为榜样,学他不为自己,只为国家的精神。历史上有许多人想让国家富强,可最后的结果都是失败。只有卫鞅一人成功的把秦国变得强大,尽管他最后的结局是遭众人唾骂,可是他还是一个成功者啊。”

曾子城一跃而起,叫道:“对,先国后家,老前辈之言,我定铭记于心。”穆老爷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这些事也都是你自己想清楚的罢了。”曾子城对他鞠躬,谢道:“老前辈传道之恩,在下永生难忘,我欲今日便往京城赶考,不便在此叨扰前辈了。”

穆老爷哈哈大笑,说道:“我辈本是逍遥人,不愿世尘伴我去,你若真心要走,我便给你准备些盘缠,日后官运通达也不必来看我啦。”曾子城眼含热泪,将要跪倒即拜,穆老爷又一声哈哈大笑地走远了。曾子城望着穆老爷的背影,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穆清扬和陆远山一大早就得知曾子城要离开,急忙准备丰厚的盘缠跑到客房,刚推门只见屋内空无一人,行囊包裹都已不见,显然早已离去。

陆远山眼眶的泪水止不住地留了出来,哭道:“说甚么有福同享有难共当,都是骗人的把戏,连走了也不带声话头留个念想。”说罢,便转身想要跑出去找马去追人。

穆清扬拉住陆远山的手臂,向里面木桌一指,说道:“三弟,你看那是甚么东西?”陆远山回过头瞥见桌上有一张被瓷碗压着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两人急忙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拿信来看。

陆远山一字一字,慢慢地读道:“二贤弟共鉴,愚兄欲赴京赶考,未及拜访,还望二贤弟勿怪。自古无不散之席,无不见之期,事无永变,天无常态。愚兄一去,愿二贤弟安好如常,待功成身退时,即兄弟团圆日。昨夜二弟清扬请余赐小儿之名,愚兄才识疏常,为二弟之子苦思其名。若女可为英,若男可为杰,喻我中华儿女皆为英杰。三弟远山,性情开阔,余望日后兄弟相互扶持,除强助弱。言之己尽,望勿追查,日后有缘,自当再见。”

陆远山读信之时,声音早已变得凄切无比,当他读到了“日后有缘,自当再见”八个字时,泪如泉涌,嚎啕大哭。穆清扬擦了擦眼角清泪,哽咽说道:“三弟,大哥不许咱们去追他,但咱们必须要跑到他面前,问个清楚。”陆远山哭得难以言语,仍点头同意。两人奔到后院牵了两匹骏马,骑着上街去追。

两人一直向北而行,从杭州城奔到郊外几十里路,正值午牌时分,都没有见到曾子城的踪迹,两人本想再往前行。但转念一想,自己从未出过远门,如今早已不知东西南北的方位,只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

两人来到安徽省南面的庐州府境内,原来清朝在中原内地有设置十八个省区,安徽省地处杭州府以北,穆清扬与陆远山二人从没来到这里,经常听说省区交界处会有土匪恶霸把守,两人自幼不习武,故此不敢多加逗留。

庐州府是安徽省内的富庶之地,与杭州府相比,倒也有不同的秀丽。陆远山问清回杭州府的路径,牵马到一家小酒楼用食,径往酒楼而去。上了楼来,二人叫了些许的徽系菜肴,观赏酒楼旁边的景色,放眼望去一片茫然飘渺的风景,湖水虽然空旷无比,但却不是非常的清澈,比之杭州西湖虽有不足,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观赏了不一会儿,酒楼的饭菜已送到桌前,安徽菜肴甚为油腻,二人都觉口味不合,只是鲜醇爽口,芳香诱人,颇有一番风韵。穆清扬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二人转身便走。角落有三人看见穆清扬与陆远山出手阔绰,又是穿着华丽,相互交头接耳,眼神一直不离穆陆二人。

等到穆清扬与陆远山离开酒楼时,他们也紧跟其后。陆远山早已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他小声地对穆清扬说道:“二哥,后面有三个人跟着咱们哩,你不要往后看,现在该怎么办?”穆清扬一时缄默,他也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小声地回道:“先到闹市去再说,然后就纵马跑,谅他们两条腿也追不上咱们的马。”陆远山点头同意。

不过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看见这附近有甚么闹市,原来他们还在庐州府附近的郊区。后面的三个歹人突然跑在穆清扬与陆远山二人面前拦住,陆远山大声说道:“你们想干甚么?”一个体型较为高大的歹人抢先说道:“我兄弟三人近日没钱使,两位先生把银两和马留下罢。”

穆远山怒道:“我们素不相识,干甚么要把银子给你,你们这不是要抢劫嘛。”三个歹人听了哈哈大笑,那个高大的歹人说道:“不错,正是抢劫,你们若是软的不答应,那咱们三个就来硬的了。”

其中一个歹人不等穆清扬与陆远山二人答应,便直接伸手抓住穆清扬的马鞍,穆清扬赶忙推开他,那歹人左臂一挡,穆清扬当即退了两步。那歹人却毫不容情,就伸手去抓他的手臂。穆清扬暗暗心惊,急忙后退,只听得那歹人“嘿”的一声,自己双手已落入他掌握之中。

穆清扬用力挣扎,那歹人的双手却似有百余斤的力气,无论怎么挣扎都不管用,这般便是牢牢将他抓住,穆清扬在惊惶之中,只觉双手渐渐发痛,毕竟对方的力气比较自己也大得许多了。

那歹人喝道:“你服了么?”穆清扬骂道:“臭贼,服你甚么?”那歹人的左手也再次用劲,众人只听到格格几响,就知道那个人将他右手五指指骨尽数捏出声响,再问:“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服了么?”穆清扬又骂:“臭贼,要杀要剐随便,哪里这般罗唣,让我服你甚么?”

再听格格几响,左手指骨又被捏出声来。穆清扬疼得神智迷糊,口中却仍是骂声不绝。陆远山待要上前去帮,却马上被另外一个歹人推到数步以外,随即摔倒在地。

此时情况已到万分危急之时,那个力气大的歹人道:“我再运劲,把你双手都压折了,瞧你还骂不骂?”语声未毕,就在道路旁边的草丛群中忽地跃出一人,年纪似乎只有十二三岁,破衣烂衫,打满补丁,貌似一个小乞丐。

只见他大踏步走到那歹人身后,高举右掌,在他后臀拍拍拍连打三下,清脆可闻。那歹人勃然大怒,心想被一个小乞丐打了屁股,以后定是要让兄弟们耻笑了,果然其余两个站在一旁的歹人没有上前驱赶,反而哈哈大笑。

那歹人怒极,反手一掌打向那小乞丐,只听呼呼作响,可知那一掌的威力着实不小。小乞丐只是不动,眼见那一掌就要打在身上,穆清扬与陆远山二人不禁大叫“小心”,忽然间那小乞丐纵身一跃,两腿左右一阵横扫,正好踢在歹人的肩头。

这一踢貌似微不足道,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将那歹人踢开数步,抓紧穆清扬的掌力不由自主的松了。穆清扬得此良机,借着小乞丐这一腿之力斜里窜出,只是双手被抓得久了。俗话说:十指连心,穆清扬只觉心口十分难受,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随即就倒在地上。

陆远山急忙扶起穆清扬,待要上前帮助小乞丐。那三个歹人见小乞丐露了这一腿之功,不由得暗惊,此人小小年纪,居然还会有如此的本事,想不到这郊区小地方还有这等人物,当下紧守门户,并不抢先进攻。

小乞丐也看出来了三个歹徒的心思,索性也站着独自运功提气准备反击。其中那被打的歹人越想到刚才之事越恼火,再也不顾及甚么东西,贸然冲上前去要捉他。其余两个歹人忙不迭地上前相助,小乞丐只是不动,片刻间三名歹徒同时欺身向他抓去。

在旁人看来,就是三个大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三个歹人虽然凶狠,但惧怕这小乞丐有甚么别的过人本领,也不敢掉以轻心。小乞丐斗然间抽回手臂,就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一般,不知不觉中就躲开了三个歹人的进攻,小乞丐左右连踢,就让这三个歹人跌倒在地。

三个歹人急忙爬起身来,问道:“尊驾是谁?”那小乞丐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们也配问我的名字吗?”三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穆清扬与陆远山赶忙上前,抱拳行礼,谢道:“多谢小英雄相救之恩。”那小乞丐忽地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穆陆二人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有甚么谢不谢的。”陆远山向来好客,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人,只要他心中欢喜,便一定要请人喝酒,更何况是救过自己性命的人。

那小乞丐也十分豪爽地答应了,穆陆二人又带他回到刚才的酒楼,这次只随便点了一些较为清淡的食物,点了一盘八公山豆腐、一碟问政山笋、一碗什锦肉丁,并吩咐店小二搬来一坛安徽名酒古井贡酒。那小乞丐也不拘泥,给穆陆二人各斟了一碗酒,自己也斟了一碗,一饮而尽。酒菜吃罢,小乞丐起身欲走。

陆远山取了一百两银子,双手捧上,说道:“这些权当买酒之资,小兄弟千万不要推却。何时有兴,请再来杭州陆府喝酒。在下叫陆远山,这位仁兄叫穆清扬,请问小兄弟大名。”

那乞丐接过了银子,说道:“好说,我叫石亚达,后会有期。”也不道谢,扬长而去。穆陆二人皆暗暗称奇,本想挽留那石亚达小兄弟同去杭州府,看他虽然今遭落魄,但日后定有极大作为,也不好强留他。

惋惜惊叹之余,二人就慢慢回到了杭州府。穆清扬与陆远山刚到穆府门前,天已至深夜,但听得穆府内院声音嘈杂,穆清扬心中念家思切,急忙道别陆远山,叩门进屋。

只见穆老爷在客厅急的团团转,穆清扬问道:“父亲,怎么了?”穆老爷看到儿子回来,骂道:“臭小子,你媳妇都要生了,还天天往外跑。”

穆清扬又惊又喜,急待闯入后院一探妻子,结果被父亲拦住,穆老爷说道:“现在薇儿在生呢,你别去瞎捣乱。”穆清扬一向听父亲的话,只好坐下等待。

等到天明不久,一名女仆笑嘻嘻地跑到穆家父子跟前,说道:“恭喜老爷,贺喜少爷,少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穆清扬急忙问道:“少夫人没事罢?”那女仆笑道:“少夫人正在休息,老爷和少爷可以去看她啦。”

穆清扬拉住父亲,问道:“大哥信中明示,若添男丁,便以穆杰为名,不知父亲意下如何?”穆老爷毫无思索,回道:“那便依你罢,此名倒是不错。”

穆老爷笑道:“我的厨艺终于后继有人啦,今儿个本老爷高兴,全府上下统统有赏!”说罢,便欢喜地跑去看小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