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火终究是散了。
整整七日，叶清仙和宁衡都守在流以渊的身旁打理后事。好在仙棋所设立的结界魔道中人并不知情，所以仅留下一片火海，府邸没有半点潜藏的身影。
西洲流家，初见时是偌大的辉煌。红砖黛瓦，琼楼玉宇。透着这片天地特有的烟雨朦胧，纵然内景是奢华糜烂，眼及之处也只有浑然天成的美好。可当前，只剩下荒凉残破的废墟。数百人口，无一幸免。
此时的流以渊换下生平最爱的青衣，只身着上惨淡无光的寿服。他跪在主殿内的棺木前，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地抚着金丝楠木上独特的花纹。的确，这灭门之灾他是唯一的活口，却也是今后要撑起整个流氏的唯一之人。
叶清仙和宁衡站在殿外，有些于心不忍的看着屋内魂不守舍的他。却又只能空叹一声，摆摆手摇摇头，相互对视。
“你说，这是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要执意复仇登上仙界，流家是不是就不会……”
自责之音不绝于耳，宁衡却只是轻轻捂住她的嘴，宠溺地望着那张怅然所失的脸。他指了指胸前硬邦邦的黑瓶，低声说道。
“那要这样说，我错的更多。如果一开始我就对你坦诚相待毫无隐瞒，你也不会在十年隐忍之后来云水宫报复。不会知道宁震天的强大，更不会因我体内的魔气以身犯险。我觉得，我的出现才是错误。”
“不！不是这样的！”
叶清仙赶忙拉开他的手，焦急的模样愈发可爱。她慌乱地抱住宁衡，舒适的暖流一点点蔓及全身。宁衡嗅着她身上醉人的花香，指尖不经意在柔顺的发丝间来回拨弄。两个人，在杂草丛生的萧疏中紧紧相拥，凭借彼此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在乱世中乞求最真实的爱意。
“我懂，我都懂。”
宁衡将温柔揉入清泉般的声音中，口中轻轻吐出的暧昧萦绕在叶清仙泛红的耳根旁，挥之不去。她方想咬住他脖颈作为回应，目光突然对向殿内惨白的流以渊，心中一震。
片刻，叶清仙轻轻推开了宁衡，面色带着情窦初开的青涩，拉过手缓缓走向殿内。
“流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地上的男子微微一愣，随后仰天大笑，笑声中尽是凄凉悲痛，夹杂着岁月难以磨灭的痕迹，深深刻入他二人心中。宁衡将流以渊扶起身，双手朝他的背重重拍了两下。
“身为男儿，还有太多我们应当做的事。流家需要你，你父亲族人的仇亦需要你来报。乱世如此，自暴自弃总不是办法。”
叶清仙亦轻轻捏住他的肩头，眼中尽是坚毅的光亮。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多余，只好默默驻在原地，将所有的选择权交付到这个身份高贵的男子手中。
两面夹击，流以渊只觉心头漫上一股莫名的暖意。他很清楚，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父亲忙于人仙两界之事，常常没有时间陪自己。至于娘亲……
他摇了摇头，僵硬的脸重新浮出笑容。只是此时的笑再不是方才的惨然大笑，而是真实的毫无保留的将心头那点来之不易的温度展现出来。
流以渊摸了摸那棺木的中央，目光中重新燃起的明亮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除了父亲，其余之人皆只剩下不完整的尸骸。纵然如此，他仍坚持将每人葬于尘土，刻上或有名或无名的石碑。七日之久，他的双手早已红肿不堪，甚至出现大小不一的水泡，疼痛难忍。
“叶上仙，宁师兄，我还有一个无理的请求，不知你们可否答应。”
叶清仙想都没想便点了头，倒是宁衡颇有几分镇静，他看着身旁的男子，轻轻问了句。
“有什么事，你开口便是。”
流以渊望了望肩头上他二人的手，心中的暖意愈发膨胀。胆子，似是比从前多了许多。他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
“安葬好爹爹后，我想和你们一同去仙界。”
是时，果断的叶清仙才有了片刻迟疑。虽然仙棋是流家世代相拥的宝物，可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显然没有受到父亲的恩泽。仙界，于她三人都是一个陌生至极的国度。成，自然再好不过。可万一，要失败了呢？她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去。
宁衡看出叶清仙眼中的为难，心中自有一番考量。多一人，实则也多一分希望。昔年流以渊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可如今他灵息的强大只能自叹不如。
流以渊望着神情凝重的二人，方温热的心顷刻转凉。他轻轻从肩头上的两只手脱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重重朝叶清仙的方向行了礼。
“对不起，是我要求太多了。这仙棋，你们还是拿去吧。”
语罢，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金光闪烁的仙棋，默默递到她不知所措的脸前。一时之间，叶清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呆呆站在原地，对着身边的宁衡拼命使眼色。
宁衡走上前，再次将那握住仙棋的手推回。不管二人或诧异或惊愕的表情，径直向殿外走去。他望着天上重新升起的旭日，释然一笑。
“流公子，玉壶仙山的掌门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话一脱口，不单单流以渊陷入回忆的漩涡，叶清仙更是如芒在背，浑身刺痛。她不明白，为何宁衡偏偏要在此时提起他，是不信任她的决心么？
“东觉掌门吗……当然记得。”
流以渊向宁衡的背影走近，有些疑惑地朝他的方向看去。宁衡猛一转身，正对那双复杂的朗目，心中一惊。曾几何时，流师弟的目光还是清澈如水，可如今只剩下为仇恨而生的光火。他摇摇头，轻轻一叹。
“别紧张，我和叶师妹也是受东觉上仙所托。若是你也想去，不妨先和我们一同去瑶海寻他。这里的事，他有权利知道。”
顿时，紧张的叶清仙恍然大悟。光记得那些男欢女爱，倒连最基本的人世常情都忘了。流家到底也是神州的名门望族，流以渊又曾是仙山弟子，于情于理，都应将此事及时禀报给他。说不定，东觉亦能为这个可怜之人指上一条明路。
只是……
她还是很担心，很担心看到那张如亘古星辰般明朗璀璨的容颜，因自己的一言一行枯萎失色。叶清仙最怕的，就是东觉失落彷徨的样子。
她总觉得，那不是他该有的。更何况，是因为自己才有。
宁衡静静走到她身旁，温暖的手掌再次落及她的肩头，轻轻一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