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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将军夫人

老李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叶向高急道:“到底有没有找到?”

“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莫不是追沙子和王寻城又打起来了?”叶向高条件反射地联想到这两个刺头大大出手的画面。

“不是的。”

“那又是为何?”

“旺财的娘子找上门来了。”

“李老啊,你也是尼山书院的老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叶向高既好气又好笑,若不是看在老李头在书院奉献了几十年,他肯定会大发雷霆。

旺财丢了,他心急如焚,这个老李头却在这个时候竟说些不着调的胡话,旺财的娘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李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解释,为证明自己没有胡编乱造,他急得跺了跺脚,说:“山长,您快去看看吧,外面现在可热闹了。”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书院外面传来了敲敲打打的锣鼓声,叶向高眉头拧成了一团,他将信将疑地看了老李头一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书院大门口此刻已是人满为患,除了前来看热闹的书院学子,还有一些刚巧路过的百姓。

随着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一顶八抬大轿在书院的牌坊下面缓缓落地,锣鼓声戛然而止。

这排场可不比一般人家,全程由二十几个士兵护送,十几个吹拉弹唱的锣鼓手跟在了后面,场面相当壮观。

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要出嫁?没听说山长还有个女儿啊,还是哪位富家千金要在尼山书院觅择佳婿?也不对呀,尼山书院明文规定,凡书院学子学业未满一律不得成亲。

众人私底下交头接耳,叶向高也是匪夷所思,他倒是认出了这支是蔡老虎的京机卫,却怎么也想不通,老蔡这是唱的哪一出?

曾一娘仗着自己个子大,硬是在人海中给王寻城“杀”出了一条通道。

“王兄,这不会是你们王府的轿子吧?”有学子看到了王寻城,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王寻城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大耳光,骂道:“你眼瞎啊,这是送亲队伍。”

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这种大花轿扯上关系,往小了说是违反校纪,轻则体罚,重则开除学籍,往大了便是欺君,轻则开除学籍,今生永不得再踏入仕途,重要抄没家产发配边疆。

那名被打的学子是这一届的新生,他的初衷是拍王寻城的马屁,不想反被打了一巴掌,登时懊恼不已,便要用武力的方式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身旁一名老生赶紧拉住了他,并向他说明了缘由,他听后脸色大变,一个劲儿地向王寻城赔不是。

“王兄,他们这是做啥呢?”曾一娘指着花轿队伍问旁边的王寻城。

王寻城冷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曾一娘纳闷道:“俺认识那个带头的,是蔡卫长的弟弟蔡大勇,居然连他都请动了,看来轿子里的那个人来头不小啊。”

“听说那个叫蔡大勇的总卫长最近和追沙子走的很近?”

“还不是因为那些轮椅吗?不过你还别说,那个追沙子倒还真有两下子,之前算命遇到了国城首富邓公,还为他找到了女儿,后来又因为轮椅的事结识了蔡卫长,并且帮助他灭了那伙采花贼,深得蔡卫长赏识……”

“够了。”曾一娘话匣一打开便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王寻城听得厌烦,没好气道:“你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追沙子他后台硬不好惹,让我不要和他作对是吗?曾一娘,你别忘了,我王寻城送出去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曾一娘一愣,他知道王寻城指的是那些金条,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好闭上嘴巴不再话痨。

这时,蔡大勇毕恭毕敬地走到叶向高跟前,拱手道贺:“恭喜叶山长,贺喜叶山长。”

叶向高拱手回礼,却是诧异不已:“书院不曾有喜事,不知蔡二爷所说的喜字又是从何说起?”

在他看来,除了学子们金榜题名,书院平常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喜事。

“叶山长且听在下说完,今日之喜,都是为了贵院的旺财公子……”

“什么公子,那不过是一条狗。”这是老李头第三次强调旺财身份的问题。

叶向高听到旺财两个字,顿时欣喜万分:“你的意思是旺财在你们那儿?”

蔡大勇点了点头,叶向高迫不及待地问:“那它现在何处?”

“是这样的,昨夜我带着弟兄们在外巡逻之时发现一条黑狗正追赶着一名黑衣人,当我们的士兵截下这个黑衣人才发现,此人竟是上个月盗走我军军事布防图的月氏奸细,这条黑狗可谓帮了我们京机卫一个大忙,我等将黑狗带回营地,便有士兵认出它是您叶山长的爱犬旺财。

大哥感念其勇猛,特封旺财为威武大将军,刚好不久前大哥也收养了一条母狗来福,便有意喜上加喜,撮合成一段姻缘,哪成想旺财和来福这一见面便互生情愫,发生了那个什么不该发生的……咳咳……”

在场人哄然大笑,叶向高越听越玄乎,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生米既已煮成了熟饭,我大哥干脆做回月老,将来福许配给了您的旺财。”

“哈哈哈……”

现场笑声一片,吸引了远处的一些路人,人群越聚越多,一度造成了不小的躁动。

封狗做将军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虚职罢了,可是给狗保媒,成婚,八抬大轿,卫队护送,实在是前所未闻。

要说这蔡大将军可真是个好官啊,自打他调任京机卫以来,整个国城治安稳定,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不仅如此,蔡将军还协助地方官府屡破奇案,不久前他亲率大军一举剿灭祸害百姓多年的采花大盗的那件事,更是为百姓们津津乐道。

蔡将军事无巨细,每遇大事小事必须亲力亲为,如今竟连条狗的终身大事也搞得如此隆重。

好人哪。

叶向高迫不及待道:“那轿子里的是?”

“是将军夫人。”蔡大勇说话时,便有一名士兵从轿子里牵出一只牧羊犬:

周身白毛油光锃亮,外形优雅美丽,看上去非常高贵典雅,毛发长度中等,柔软、浓密。

身躯稳固、坚实、肌肉发达,体长大于身高。

难能可贵的是,它特别地温驯,无论士兵给它下什么口令,它都会一一照做。

叶向高激动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就一直想给旺财找个伴,免得那家伙孤身一狗在后院寂寞无聊。

有道是,恰到困时来了枕,而且这个送枕头的人还是京机卫的总卫长,人家八抬大轿送上门来,对旺财来说是何等的殊荣啊。

不过,叶向高还是难以置信旺财怎会无端跑到城外,它不是一直都待在后院的吗?

越想越想不通。

索性不再去想。

不管怎么说,旺财无恙就好。

他正要向蔡大勇施礼致谢,却被蔡大勇悄悄拉到了一边,“只是可惜,旺财在追捕月氏奸细时,肚子上中了带毒的暗器,暗器太小,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大哥找了城里最好的郎中也没能救过来。”

“什么?它,它死了?”叶向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蔡大勇惋惜地点点头:“叶山长,对不起,都是我们没用,没能救回旺财将军,请您节哀,不过,我家将军说了,旺财不在了,以后就让来福来陪着您吧。”

“回去替我谢谢将军。”叶向高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蔡老虎这次又是锣鼓又是八抬大轿,摆明就有赔罪的意思。

不管追击奸细一事是真是假,也不管旺财的真正死因是什么,至少他蔡老虎已经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一想到跟了自己八年的旺财如今说没就没了,叫他如何不痛心,如何不难过?

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脚边的那只懂事乖巧的来福,叶向高的内心稍微平衡了一些。

尽管书院外面喧如闹市,却还是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追风坐在宿舍里温习功课,月生一路笑跑着推门进来:“追兄,你怎么也没出去看看,外面可好玩了。”

“是不是蔡将军送新娘子来了?”追风抱着课本,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头也不抬地问。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月生一怔,见追风表情依旧淡定,他猛然吃惊道:“莫非这一切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没错,肯定是这样,瞧我这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蔡老虎和你的关系呢,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吧?”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人家蔡将军可是京机营的总卫长,哪能听我指挥?”

“那有什么,一个小小的总卫长如何和你这个如假包换的太……”

月生一时激动竟口无遮拦起来,幸亏追风及时合上书本堵在了他的嘴唇上。

月生尴尬一笑,用胳膊轻轻砸了砸追风的肩膀,笑着说:“话说这次真有你的,你是没见到,蔡大勇送来的那条来福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温驯,山长想发火都难了。”

追风将书本放在桌子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出去一趟。”

“去哪?”

“认错去。”

“认错?认什么错?”

“你以为山长会相信旺财是自己跑出去立了功,然后又中了暗器,抢救无效死亡等这种天马行空的故事情节吗?”

不想不知道,仔细一想,月生也觉得这里面确实漏洞太多,这种高大上的桥段骗骗普通人倒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普通人不会去细想,人山长是谁呀,人家当年可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专门盛产“人精”的。

但月生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打脸自己:“就算不相信又当如何,这些话又不是我们说的,是蔡老虎说的,山长现在身边有来福,不会怪我们的。”

“错了便是错了,山长诚心待我,欺师之事我做不出来。”

“非去不可吗?”

“是的。”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追风说着转身就走,月生从后面一把拉着他的胳膊,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胡庆、花弧、云端相继走了进来,他们早就料到追风不会就此“收”手,所以早早就躲在外面偷听。

…………

山长住处:

追风、月生、胡庆、花弧、云端五人跪在地上,叶向高脸色平静地立于厅前,双手负于身后,背对着他们,来福乖巧地趴在茶几底下,不时用舌头舔舔爪子,抖了抖脑袋,面带同情地看着追风他们几个。

“山长,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此事皆因学生一人而起,与他们没有关系。”追风说道。

月生急了,他哪能让追风一人揽下所有的责任,使劲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主张吃狗肉的是我,是我逼他这么做的,若按律例,他不过是个从犯,我才是主犯。”

“胡扯,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好不?”胡庆不理解追风为什么一定要来认错,但此刻追风和月生都大包大揽地担起所有的罪责,他肯定不愿意了,凭什么呀,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凭啥跟我抢?

“还有我。”

“我也是。”

花弧和云端争先恐后道。

叶向高的脸色依然是平静如水,由衷叹了口气道:“追沙子。”

“学生在。”

“让蔡将军给旺财娶妻是你的主意吧?”

“正是。”

“荒唐。”叶向高突然转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现在厉害了,知道用蔡将军来压你的先生了?”

“学生不敢。”

“哼!你让大家说说,有什么事情是你追沙子不敢做的?”

“报告,山长,学生知道。”胡庆自告奋勇地挥动起右手。

叶向高点点头示意他回答。

谁知胡庆竟手指着追风,理直气壮地说道:“他就不敢去青楼,学生上次带他去,他偏不进去,最后还是学生一个人去的。”

追风彻底懵逼,心说这家伙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损我呀?

月生更是用极其复杂地眼神看着胡庆,心里骂了一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花壶觉得殿下交友不慎,结果坑了自己,殿下常说朋友圈很重要,这还真至理名言啊。

云端不禁想起追风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胡庆见他们一个个的眼神都不太友好,甚是纳闷,心想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追沙子减轻罪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差你们钱。

“什么?”叶向高本来打算随便骂一骂,做做样子就算了,旺财这件事,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但不管是谁干的,只要他们能及时承认错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况且他们还请出了蔡老虎来配合演这场戏,可见他们是真的知道错了,他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然而谁能想到,尼山书院的学子居然出入青楼那种地方,而且还说得如此的堂而皇之。

他气的一挥手,“月生,云端,花弧,你们三个可以起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概明白了山长的意思,他们三个应该是没事了,但是,估摸着追风和胡庆要倒大霉了。

“这里没你们三个的事,出去。”叶向高语气凌厉。

三人不敢停留,急忙跑了出去,然后悄悄地摸到窗边偷听。

“追沙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学生无话可说。”本想着吃了山长的旺财,顶多就是被骂上几句,哪知道这个脑子突然抽风的胡庆居然把青楼的那件事给抖搂了出来,追风还能说什么,只能等着挨处分了。

叶向高决定罚他们俩个打扫书院半个月。

表面上看,处罚较轻,只是扫地而已。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处罚很重,重得让胡庆当场落下了两行悔恨的泪水,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说,我这辈子打死再也不吃狗肉了。

也不怪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尼山书院面积很大,以往每日清扫都得需要十个人,现在一下子全都压在了他们俩个身上,等于每个人要分担了五个人的活儿。

不仅如此,叶向高还明确警告,不准任何人帮忙,否则将无限期的延长处罚期限。

看着一望无际的台阶和偌大的操场,胡庆瞅了一眼正埋头苦干的追风,苦笑道:“追兄,对不住了,都是我不好。”

“没关系,不就是搞卫生吗?累不死人。”说着,追风停下手里挥动的扫把,擦了把头上的汗水。

“呦,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追先生和胡大少吗?”王寻城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从一旁的花园走过来。

这个青年叫高录轩,是刚从外面插班进来的学子,早在没进书院之前,他和王寻城的关系就一直很好。

高录轩听到王寻城话中带着讥讽,有些好奇,故意落井下石地问:“王兄,咱们书院这么大,为啥只让两个学子来干清扫的活儿?”

王寻城冷冷一笑:“高兄可别小看了这两位仁兄啊,他们可都是咱们书院里出名的人物,你知道他们能耐有多大吗?平日里打架斗殴坑蒙拐骗也就算了,他们胆子忒肥,竟然连山长养的狗都敢杀了吃,你说厉不厉害?”

“那是够厉害的。”高录轩露出与王寻城一样的嘴脸:“咱们走吧,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都觉得晦气。”

“谁说不是呢。”王寻城刚抬脚准备迈步,见路边摆放着一个装满树叶的垃圾篓,他的嘴角挤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脚踢了过去,却装作无辜道:“呀,真是不好意思,没看到呢。”

竹篓顺着台阶往下翻滚,枯叶垃圾全都抖漏了出来,好不容易扫净的台阶再次沾上了许多树叶和灰尘,和先前没扫时一样。

胡庆愤怒的举起扫把,骂道:“王寻城,我忍你很久了,你别逼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