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三便喜气洋洋了："从前的时候，俺是在码头做扛活的，你也晓得，这里闲汉多的是，苦力能挣几个钱呢？
这码头东家，除了正中午给你一个饭团，一碗稀粥水，这从早到晚，一天下来，也不过挣四五文散碎的钱。
这点钱，一家老小勉强度日都难，若不是我家那妇人节俭，平日也给人缝补一些衣衫赚钱，这日子如何过？
你看我这两个孩儿每日吃不饱，唉，真是苦了他们。"
他摸了摸跪坐身边的二斤半的小脑袋，继续道："去岁时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牙行来了人，想要叫我们将二斤半的妹子卖了。
俺不肯，俺说二斤半可以卖，就算是卖去给人当牛做马都好，可他妹子不能卖，卖女孩子，那俺还是人吗？"
说到此处，周老三声音低沉，眼里隐隐有泪光。
但他很快又破涕为笑了："俺怎么能说这个呢，在恩公面前不好说这个的。
那牙行的人不肯要二斤半，便走了，这家里虽是好几日没米，却也愣是熬了过来了！"
"不过，"周老三蓦然兴致高昂："不过现在不一般啦，恩公不知道吧，这几日，到处都在招募匠人。
那晋王府的瓷器、钢铁、煤矿、白盐、铁矿都在招募人呢。
不只如此，还有刘记的油坊，周记的木坊，都像发了疯似的，现在是哪里都缺人手呀，以前这儿的闲汉，十之七九都被招募走了。
就算留在此处的，就说俺吧，前几日，在这码头做苦力，一日也不过能得五六文钱，可你猜猜，现在他们给多少了？"
李世民身躯微震，他看了李治一眼，此时，他好像意识到了甚么。
李治所谓的活钱和死钱，难道说的就是，这~？
李世民直勾勾的盯着周老三："多少？"
"十一文！"
此时，周老三一双眼睛也变得异常明亮了，喜滋滋地道："而且还包两顿饭呢，甚至东家还说了，等过一些日子，还给涨工钱，让咱们安安分分在此做工。"
这工钱，竟涨了两倍多！
李世民心中升起了惊涛骇浪，他已经能理解这周家人了，更知道这工钱上涨，对于周家而言意味着神马？
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从以前的饥一顿、饱一顿，变成了现在真正的能养家糊口了。
说到这里，周老三得意了："其实俺也不傻，怎会不晓得呢，东家给俺涨薪水，其实就是害怕我们都跑了，到时码头上没有人做工，亏了他的生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是工坊、到处都在募工，而这些工坊，还一个个财大气粗，听说他们动辄就能筹集几千上万贯的钱财呢。
还不只这个，前几日，有个做纺织作坊的人来说，我家那娘子针线功夫好，若是能去他的作坊，每日不但包吃，还给十几文的薪俸，还允诺年底，再给些赏钱呢。
俺已打算好了，俺家娘子再过几日，就去这纺织作坊，这样一来，你说这日子，总不至如以前艰难了吧。
这鸡和酒，我说实话，是贵了一些，是俺从铺子里赊来的，不过不打紧，到时发了工钱，便可还他了。
恩公们都是贵人，肯屈尊来俺家做客，我周老三再混账，也不能失了礼数啊。"
他兴高采烈地说着："说起来，这真多亏了陛下和晋王殿下啊，若不是他们，咱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哇！"
陛下和晋王！
李世民听到这两个名字，身躯一震。
其实当听到这夫妇两人，从现在开始起，每日都可以挣十几个钱的时候，李世民是非常欣慰的。
这才是短短的三天啊！
三天时间，眼前这个汉子从食不果腹，居然可以做到勉强养家度日了，这变化，天差地别、天翻地覆啊！
这点钱，虽然在李世民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即便是这夫妇二人都去做工，一日能攒下的，也不过是二十多文，一月下来，不及一贯，当然，唯一好处还是包了两顿饭。
可对这对夫妇而言，却再也不需愁吃愁喝了，哪怕是这二斤半，也不必再去街上乞食，他的妹子，也不需要被自己的兄长背着到处乞讨了。
这周老三一家人的前后变化之大，在李世民看来，甚至比自己挣了钱还要令他高兴和欣慰。
而最令李世民万万想不到的是，周老三这汉子，竟然还要感谢自己和小九儿。
他心里又羞愧了！
朕，有甚么可感谢的？
朕登基这么多年，就没有给你们带去半分好处。
至于小九这个小家伙，……。
李治正跪坐在李世民的身后，听到周老三居然跟自己也有关联，竟也瞠目结舌了。
"这是何故呢？"
李世民心中惭愧，便道："我看，这大唐皇帝也未必圣明，而晋王嘛，小小年纪，他于天下能有甚么恩惠呢？周兄，你这话，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周老三万万想不到，李世民居然说出这样违背良心的话来。
他明显生气了，怒视李世民良久，才平息怒火，而后声音冷了一些，不过还是保持着对待客人应有的客气。
他说："我的父亲，当年是洛阳王王世充手下的步弓手，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说过，若是王世充做了皇帝，说不定我们周家还能跟着得一点功劳，赐一些土地呢。
这李唐与我们周家，确实没有好处，所以，你说当今皇帝未必圣明，这话若是在当年，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此话，倒是胆大，不过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现在，李唐一统天下、结束了战乱，可绝大多数百姓，其实对于李唐并没有太多感情，这天下臣民，有的曾自认自己的隋朝的子民，有人当初跟着李密，而有人则是拥护王世充……
想当年，天下群雄并起、军阀混战，后来李唐得了天下，可对于百姓们而言，你们李唐有带给我们甚么恩惠？
你们李唐之所以一统天下，不过是因为你李家兵多将广，他日再有张王赵吴的兵马比你们还强壮，我们最后不还是他们的子民？
此时是天下人心思定，可在人们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愚忠。
大家之所以能够忍耐李唐统治，不过是因为大家怕了战乱、不想再折腾。
所以周老三这话，真的没毛病。
哪怕是李世民听了，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他不是一个昏庸的人，也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更不指望就太上皇统治了那几年，在自己杀兄弑弟登基之后，臣民们便甘之如饴、效忠自己了。
周老三继续道："可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俺可就有话说了，这些年，有谁过上了好日子，没有！
官吏们欺上瞒下，肆意盘剥，前些日子，更是物价飞涨，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可是俺却听说，物价飞涨，陛下和晋王怜悯我们这些小民，所以才在盐田湖那里设立了交易所，吸引天下的世家大族和商人去那里投资。
若是没有这股市能募集到资金，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的作坊，疯了似的招募人力呢？
听说这股票交易所，那吴王李格出力甚大，这吴王殿下和晋王殿下的爹，就是皇帝老子，难道这不是皇帝授意的吗？
我在码头上干活，见我那东家，也成日在盘算着去盐田湖买股票。
还对我们说，我们是运数好，若不是这吴王和晋王弄出了股票交易所，我们只怕还得挨饿受冻！
所以，做人要讲良心啊。"
周老三怒视李世民道："当然，这些东西过于复杂，其实俺也不懂，俺只知道，将来是能过好日子了，这皇帝和吴王、晋王，便是我们周家大恩人！
恩公恐怕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吧，你们可以去了解了解，这运河上上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感恩戴德？"
李世民听到这里，惊异地看了李治一眼。
难道，这股市的影响竟是恐怖如斯？
发行股票，不但解决了物价，便连这民心，竟也收买来了！
当初，小九儿拉他三哥入伙，原来就是为了收买天下的人心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对于大唐百姓们而言，他们看到的是吴王和晋王合办这交易所；
那么，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肯定是皇帝主导的，终究在人们最朴素的认知中，谁官大，谁就是做主的人；
百姓们是不会去深思其他东西的，只知道这既然是两位王爷主导，那么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一定是皇帝；
终究，这两个王爷都是皇帝的儿子，亲的！
这奶爸，太恐怖，真高啊、做事做全套，竟然早早就把每一步的发展、天下人的人心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李世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得有多高深的道行，才能算得如此通透！
他怎么知道，这是奶爸花高价出课题、请了许多”现代大儒（教授）、进士（博士）、举人（研究生）”，研究出来的成果。
周老三看着李世民，催问："俺来问你，这皇帝是不是圣明，这吴王和晋王，又是不是爱民如子？"
李世民沉默了。
此时，李世民心里感慨，小九儿啊小九，这个小家伙的鬼主意怎么这么多，这小子不但才智过人；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居功，他还想着成全他三哥，这也是在成全朕啊！
都是奶爸教导的好，嗯，再给奶爸送点稀罕货给他！
瞧瞧这天底下其他少年，但凡有一点小才能的，哪一个是不是沾沾自喜、到处宣扬，恨不得要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李治呢？
李治不愧是朕的小九子，只是，这次从一开始起，朕就错怪他了，唉，委屈他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这一系列的手段，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在实施之初，尼玛，谁能看得透啊！
李格也很高兴，在旁乐不可支地道："是啊，是啊，圣明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吴王李格，也很圣明！
喂，九弟，你捏我做甚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李治无语，三哥，你这样不懂得谦虚，甚至在父皇面前，你都要与父皇比一比谁更圣明。
你这样真的好吗？
你真的不怕父皇把你的钱收走，再或者找个借口狠狠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