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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亲族(下)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空中的乌云倒仿佛越聚越多,真不知这一次又要下上几日。

众人的心情似乎也在随着老天爷的脸色浮动,一个个都变得严肃起来。眼看自己所乘坐的滑行舟,缓缓降落在大院落中央的核心建筑前,李元开深感震撼,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安。毕竟眼前所矗立的,是一幢超越极致奢华的纯银色建筑物,其规模相当于一座小型宫殿。即便在下雨天里,也同样绽放着难以掩饰的光芒。“是涂了某种银色发光材料么?”

走下滑行舟,李元开这才突然间意识到,雨水并未落在自己头顶上,脚下晶莹透亮的汉白玉方砖,也未曾沾染一丝湿气。举目观望,原来就在闪闪发亮的主建筑周围,设置了一层几乎完全透明的巨型防护罩,就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保护主建筑不被外界的自然现象所干扰。若非下雨,恐怕众人绝不会注意到这层防护罩的存在。

随后,六个人在周黎的米黄色滑行舟前聚齐,郑重其事地等候主人打发仆从,前来引领他们入内。一向沉稳的周黎,竟忍不住指了指面前的华丽建筑,略显激动地说:“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银色圣殿’,一座外部完全用雪花白银堆砌起来的奢华建筑。这么说,少爷您的大姑妈,现如今已经是匹斯曼家族的一员了。”

“匹斯曼家族?”查尔斯似乎从未听说过,露出了十分疑惑的表情。

吴天则吐了几下舌头,突然道:“黎叔,您的意思难道是讲,这幢建筑物的外部,包裹了一层纯银?”

“是在建筑最外部铺就了一层银砖,我也是听人家跟我讲的,走近些应该就能够看清楚了。”周黎回答完,又连忙转过身对查尔斯介绍道:“少爷,匹斯曼家可是未名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拥有上百年的家族历史。同时,它也是当初建立未名国的五大家族之一。”

“最富有?五大家族?”吴天摸着脑袋,疑惑不解地插话问:“未名国不是民主制国家么?又不是什么君主制,怎么说的好像‘五大贵族’一样?”

“是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查尔斯也道。

周黎重新恢复了沉稳,慈祥地笑着说:“实际上,‘民主制’这种叫法本身就不正确。‘民主制’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偷换概念,‘共和制’才是现今全世界大部分国家所采用的政体。”

“共和?是共合历那个‘共合’吗?”吴天满脸疑惑地问。

“不对,‘和’是指‘和平’的‘和’。”李元开毕竟是历史系学生,对于周黎所说的这些东西,他还是相当清楚的。

吴天睁大眼睛道:“和平的‘和’?这个‘共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黎继续解释说:“从历史上来看,这其中的演变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一开始,共和制就是共和制,没有人会把他称为‘民主制’,那些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所谓民主选举,不过是实行共和制的一种手段。后来,不知是哪个国家的政客别出心裁,发明了一种叫做‘民主共和制’的东西。实际上,他们仅仅只是改变了一下称谓,甚至没有对共和制法律条款作出一丝一毫的改动。最后,民主共和制中的‘共和’两个字就被公然去掉了,改成了现在的所谓‘民主制’。事实上,民主制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它只不过是那些政客与野心家们在暗中偷换概念,从而用来骗取广大民众支持的一种工具。”

李元开略显得意道:“黎叔说的一点没错。所以讲,现在所谓的‘民主制’,实际上应当叫做‘共和制’。吴天,谁叫你平时不认真听历史课,这下丢脸了吧。”

不想,周黎却呵呵一笑,说:“李元开少爷,你也不要骄傲,历史书上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咱们回到正题吧,讲讲这个匹斯曼家族。”

“黎叔,你快说吧。”查尔斯催促道。

“匹斯曼家可以说大有来头。最初建立未名国的其实就是五大家族,是他们共同出资组建了一支开发船队,在经历数年航行之后,最终到达了现今未名国的主星‘有缘星’,以及其他两颗行星。在此之前,有缘星没有任何人类居住。而未名国起初还叫做‘三星联邦’的时候,总统的职位也是由这五个家族的成员轮流担任。只是后来,他们在民众的压力下最终放弃了轮流坐庄的制度,改为由大众通过选举来选出国家最高领导人。即便如此,几大家族对于国家上层的影响力,始终还是存在的。”周黎一口气道出了未名国的起源。

听完这些,李元开双手合十道:“受教了,理想国的历史书里,可没有讲未名国的起源。”

张明山也道:“原来如此,我这次选择跟来,实在是太明智了。”

“这些东西,我也是头一回听说。黎叔你真是的,以前在包子山时,您怎么没有对我说过这些?我不是一直要求您给我讲未名国的事情么。”查尔斯虽然嘴上不满,表情上还是十分开心的。此刻,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正站在‘银色圣殿’之外。

这时候,前方忽然有一人道:“几位尊贵的客人,是不是可以随我去见老夫人了?”

几个人连忙抬起头,朝着汉白玉方砖尽头的亮银色台阶上观看,有一位身穿纯黑色正装的中年男子,双手正作出向内指引众人的姿势。

查尔斯不卑不亢,第一个跨步走上前去,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罗伯特直起腰杆,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李元开心中琢磨道,看来他们两个丝毫也不惧怕所谓的豪门望族。

当双脚踏上银色台阶之时,李元开小心翼翼,把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生怕出现丝毫差池。吴天则干脆嘟囔道:“银砖铺的?不会被我踩坏了吧?”

带路的那位男仆恭恭敬敬地说:“请不必担心,这些银砖都经过特殊固化处理。”

“外面那些汉白玉方砖也一样吧?否则怎么承受得了几吨重的滑行舟,早被碾出痕迹来了。”走在前面的查尔斯回过头来道。

“是的,这位客人您真是好眼力。”男仆边说边走在了几人最前面,“老夫人就在二楼的西花厅内等候各位,请跟我来。”

通向二层的楼梯并非银砖铺就,而是用一种更为贵重的材料——乌金。楼梯中间还铺了一层血红色的地毯,据仆人介绍,它是由全宇宙最著名的地毯制作匠人,完全利用手工编织出来的。二楼的装潢更不必说,除了金银珠宝就是稀世奇珍,连走廊里那些装饰吊灯上都镶满了钻石。

刚来的时候,李元开简直战战兢兢,连大气儿都不敢多喘。可现在,眼前这些东西不但没有使其产生更多的敬畏,反而倒令他心中一阵好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仇富’心理慢慢占据了上风吧。

走廊尽头的宽敞屋子便是西花厅了。一眼望去,几棵汉白玉石柱表面干干净净,并没有雕龙画凤;脚下则只铺了一种颜色灰白的短毛地毯,素朴得有些令人吃惊;四面墙壁皆为纯白色,只用了几扇图案简单的屏风略加修饰;正中央被摆成马蹄形的一圈木椅之后,挂有一副还算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落款儿也并非什么名家,大概可以算做是室内仅有的装饰艺术品了。

反差并未带来任何不适应,反而令众人心情轻松了不少。带路的男仆将几人请到木椅上,随后便施礼离开了。李元开再度环顾周围,并未发现‘老夫人’的身影。又过了一会儿,才从墙边一扇白纸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穿着简单的垂暮老妇。她脸上堆满皱纹,关键处还有几块寿斑,看年纪绝不下八十岁,也许已经有一百多了也说不定。

趁着她缓慢踱步的时候,李元开偷偷用小声问:“查尔斯,你大姑妈如今到底多大年纪了?”

“看资料,应该是八十三岁。”查尔斯同样轻声回答。李元开心想,与她相比,苍海亮倒像是六十岁的人了。

等老妇来到众人近前,罗伯特这才礼貌地起身鞠躬,并将她搀扶到中间木椅上坐下来。那老妇先是看了一眼罗伯特,随即又望了望左右其他人,而后首先开口道:“刚刚扶我这位小伙子,你是萧特家的人吧?是老二的孙子?还是老三的?”她说话的声音异常苍老微弱,简直可以与叫声低微的寒蝉相提并论。

还没等罗伯特回答,查尔斯抢先说:“请问,您就是朱莉叶.萧特女士么?我是……”

“不要叫我朱莉叶.萧特,叫我朱莉叶.匹斯曼。”老夫人尽量抬高嗓音道。

“匹斯曼?未名国法律不是规定,妇女结婚后不用随丈夫的姓么?再说,在您的资料当中,也还是姓‘萧特’呀。”查尔斯不解道。

不料,那老妇却冷笑一声,随后说:“这是匹斯曼家的规矩,而且我本人也愿意执行。至于身份登记,那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说我们家男尊女卑,仅此而已。”

“好吧,朱莉叶.匹斯曼女士,我还有一个问题。您刚刚问,我们是不是‘老二’‘老三’的子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您没有见过他们的子孙儿女么?”查尔斯继续提问道。

“你们不是老二老三家的?难道是四妹五妹的孩子?”老朱莉叶一脸莫名,自顾自地介绍说:“我和他们至少有二十几年没见面了。今天你们来,我原本也不想见,可是听门卫讲,你们像是军方派来的,我这才出来看个究竟。要知道,匹斯曼家已经有多年不曾干预过军方与政府的事情了,我还当是出了什么有趣的事。想不到,那几个门卫还真是不中用,你们这些小毛孩子哪里像是当兵的?算了,见也见了,你们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我父亲就是……盖伦特.萧特。”说罢,查尔斯又抬手一指罗伯特,道:“他的父亲是哈塞尔.萧特,这下您总该知道我们究竟是谁了吧?大姑妈。”

“什么?!”闻听此言,老朱莉叶顿时惊呆了,面目表情极其狰狞,足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就好似见到了仇人一样。随后,她忽然间将嗓音提高到极限处:“你们的父亲竟然是海伦娜那贱货的两个儿子!来人那,送客!”

见她歇斯底里的叫骂着,罗伯特不由得怒火中烧,于是猛然间站起身,还嘴道:“凭什么骂我奶奶?!竟然出口如此难听,枉费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莫名其妙!”罗伯特真没想到,自己的大姑妈竟然是这等人。

老朱莉叶却怪笑道:“呵呵,回去自己问你奶奶,你问她到底是不是贱货?要知道,她只比我大上一岁,竟然去勾引我的父亲,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不是贱货是什么?”

“你胡说!我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奶奶!我决不允许你这样侮辱她!”罗伯特激动得指住她的鼻子,青筋蹦起多高,用几乎快要喊破喉咙的嗓音大叫着。

罗伯特这么一闹,倒是让老朱莉叶冷静了不少,她知道比嗓门儿无论如何也拼不过一个小伙子,于是怪笑着回到位置上,说:“我不和你这种小辈吵,你回去自己问海伦娜那个贱货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三四名魁梧保镖,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持电棍,迅速从西花厅门外冲了进来。随即一个个如同黑铁塔般,保护在老朱莉叶周围。另有一名女佣,也从刚刚老朱莉叶出来的那扇屏风后面现身。看样子,那里另有一个房间。

说到痛处,罗伯特的眼泪一瞬间喷涌出来,“奶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让你这样去侮辱她!”

这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李元开心里一阵嘀咕,罗伯特的奶奶死得很早,想当初连他和吴天都没有见过。唯一亲眼遇见的一次,还是在他们使用时空机器回到包子山的时候。所以说,罗伯特的奶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好朋友的他根本一点也不清楚。查尔斯更是有些尴尬与羞愧,因为他同样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位亲奶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大姑妈’所说的话。

“那贱人死了?活该!”老朱莉叶竟然幸灾乐祸起来。她倚仗左右站了好几名保镖,于是更加肆无忌惮,道:“这就是她的报应!真是苍天有眼!哈哈哈!”

“不要再说了!作为长辈,请你冷静一下!”周黎站出来压场子道,“我虽早已不在军中任职,怎么说还有个少校的军衔,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女士你保持克制。”

“少校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校官,竟敢拿头衔来压我?”老朱莉叶边说边向身旁的保镖一使眼色。

保镖们随即心领神会,其中一人抄起手中的电棍,垫布冲上前来,对着罗伯特的后背就是一棍。罗伯特猝不及防无法躲闪,几乎就要被打上了。正在此时,吴天突然飞起一脚,从侧面直踹到那人腰部。待对方倒地之后,他便上前顺手夺过了电棍。西花厅顿时乱做一团,其他几名保镖见状,也冲了上来。罗伯特、吴天,再加上被迫还手的周黎,三个人与对方扭打在一处。坐在对面的查尔斯起初犹豫了几秒钟,见势不妙也冲上去帮忙,却被一名保镖一棍打倒在地。与此同时,张明山也冲上前加入战团。

李元开的反应向来比别人慢半拍,可是慢也有慢的好处,当他发现其他人已经与保镖纠缠在一起之后,于是心生一计。此刻,朱莉叶.萧特那个‘老神经病’身边,除了一名女佣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人保护。李元开随即打定主意,而后三晃两晃绕过‘战场’,来到了朱莉叶.萧特身后。女佣见状,随即大叫起来。本来朱莉叶.萧特的年纪就相当大,刚刚又激动得一阵叫骂,事实上已然是气喘吁吁,李元开的行动使她完全措手不及。

李元开一向以平民绅士自居,信奉‘不打女人’这一‘天条’。可眼前这厮着实让人看着不爽,再加上又是她命令手下人先动手,所以也就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老妖婆,接掌!”耳轮中就听见‘啪’的一声,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了朱莉叶.萧特的右脸上。这一下,痛得她‘哎哟’大叫一声,好悬没栽倒在地,脸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手印,这一掌确实够狠。

“都给我停手!!!”一名中年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西花厅门外传来,室内的紧张空气顿时消散了一半。几名保镖闻听,立即退出战斗,纷纷捂着身上的伤,重新站立两厢。李元开等人也退后几步,往门口定睛观瞧,来者乃是一位五官端正尚可的高个男子,眼神锐利无比,穿一身云龙纹饰的长衫长裤,看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明显是一位厉害角色。

“我妈糊涂,难道你们也脑袋不清?真是丢人现眼!”那男人突然又高声断喝道,“都给我滚下去!!!”

老朱莉叶不依不饶,捂着腮帮子,哭哭啼啼地说:“不行!这件事完不了!”但是,几名保镖却没有人敢再听她的话,纷纷狼狈地逃窜出西花厅。

随后,来者冲着查尔斯与罗伯特勉强一笑说:“既然是亲戚,本应请二位留下一叙。怎奈发生了如此不愉快的事情,你们还是马上离开吧。今后如果有什么事,请直接找我,我是这家现在的主人,名叫米伦,米伦.匹斯曼。请回吧各位。”米伦说罢,冲着大家一抱拳,似乎还算个通情达理的人物。

于是,几个人只好粗略整理一下衣服,非常扫兴地告辞走出西花厅,迅速离开了这座奢华宫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