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周围很快恢复了光明。
这时我才仔细观察着修明用魂力创造的居所，一张长桌，被雕刻刀、量尺、毛笔等等凌乱的修复工具堆满，阳光从左手边的窗子透进来，跟老杨的办公室很像。
他说过，营造自然光是最好的鉴赏环境。
在乌云之内，有这样能见到光的所在，我总算能感受到一点希望。
哪怕它是障眼法。
其实人和飞蛾一样，都有极强的趋光性，甚至会为了奔赴光明，牺牲而不自知。日光变成月光，曦光变成暮光，生灵喜欢光明的本性，从来都没有改变。
我会不会也是那只傻的飞蛾，当局者迷。
对于修明是这个世界的老杨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他的确跟老杨一模一样，神态、语气，还有不经意中流露出对我的爱护，这个做不了假。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但凡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接受那套荒谬理论。
没有温度的《魂典》在我手中，像是一块满是褶皱的冰，这感觉很奇异，跟所谓的“铸魂世界”带给我的印象基本一致。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在这里诡异地结合在一起，疯狂生长。
我在老杨的工作台前坐下，开始翻看魂典。
幽蓝色光华在纸上流淌，构成魂典当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细碎的光从书页里透出来，映在我脸上。
前几页中是铸魂师的起源和开五感的方法，和修明说的并无二致。奇怪的是，这一节中的文字都是黑色，就像普通课本，或者报纸和画报一类，浓浓的油墨印刷味儿。
修明已经暂时托身在这本书里，我向他发问：“老杨，为什么这段内容没有魂力？”
“在你身上。”他的声音响起。
难道说，所有我领悟过的东西，其中丰沛的魂力都会从书中转移到我身上？
我仔细翻看那几页简短的文字，“这怎么可能？！刚才那玩意儿都快把我淹死了，就凭这几个字……”
“五感越强，汲取到的魂力越多。别忘了，这个世界的你，是年轻一代最强的铸魂师。”修明语重心长。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读下去。
书中《魂器》一章写道：
“魂器，是铸魂师从现世汲取魂力的容器，没有固定的表现形式。”
也就是说，魂器可以是书画、建筑这样大大小小的物件，也可以是歌谣、传闻等没有实体的存在。铸魂师通过自己强大的五感，捕捉另一个世界里的悲欢喜乐、爱恨纠缠，铸成魂器，从而拥有其中的力量，牵引着现实的变动。
“不要迷失，不要遗忘。”
铸魂师所制作的魂器不会随铸魂师死亡而消失，有些魂器的生命千秋万代，远远长过铸魂师的几十载春秋。铸魂师活着，他是魂器的力量来源，当铸魂师死去，魂器会继续从现实汲取人们的思想以维持它的影响。
就像一个闭合的循环链，取之于此，用之于此。
如果被现实遗忘，魂器就会枯竭，乃至消失。
“所以记录中的两千多件文物，都是这样消失的？”
“算是吧。”修明的声音有一点遗憾，“你有没有留意过，家里的东西有些明明在记忆里，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留意过？小时候大人做的玩具、我最得意的画作、甚至还有和暗恋女生的合照，统统被长大后的我抛在后面，脑海里偶尔飘过有关于它的印象，明明应该躺在抽屉的某个角落，却突然无影无踪。我保守估计，世界上超过一半的人，都有莫名遗失特殊物品的经历。“原来它们是这样消失的。怪不得无论我怎么找……都不会再出现。”
“不仅是物件，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鬼神吗？”
我恍然大悟。
原来神祇被人遗忘就会消亡的传说，是真的。高高在上的神祇在无人信仰之后会跌落进尘埃里，我一度认为那是电影里的情节。
“鬼神是魂器中催生的器灵。因为他们接受过最为广泛而嘈杂的传颂，所以会沾染人类的特征。有的时候比人看起来，更像人。”
修明突然在末尾加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什么意思？你总说这些我听不懂的。”
“往后你会明白的。”
作为无神论者，往后我也不是那么想明白。
“铸魂师会获得魂器的力量。”
看到这句，我突然想起被我紧紧攥在手里的小兔灯和鸡血石，它们在我进入幻境后就消失了。如果魂器一定要带在身边才能发挥作用，那我背负着救世的任务，恐怕要准备不止一个集装箱。
这根本不是念力，是体力吧。
修明感知到我的想法，忍着笑：“铸魂世界一切都是虚无，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用心看。”
在心里唾弃了十遍他对我的嘲笑之后，我还是听从修明的意见，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心里默念着鸡血石印章。一刹间，坚硬而温润的一方瘦长石印出现在我手边。
！！
“你学得很快，比当年做学生的林之南还快。”修明欣慰。
“老杨，还有一点我不懂。爷爷给我的小兔灯是路引，你给我的印章，作用是什么？”
他似乎语塞一时，“魂器的力量和当时的心绪有关……”
“又是往后我会明白？”
“算是吧。”
嘁，总是打哑谜，吊足了人的胃口。
不过《魂典》的指引，我大概看明白了：旧的魂器被人遗忘，新的魂器不断建成。生生不息，最终构成了铸魂世界。我需要修复已逝铸魂师们的遗作，像这个世界的我——林之南一样，用不断扩张的力量重建秩序。
我不再和老杨搭话，指腹抚过流淌在书页间冰冷的魂力，尝试感知其中的玄机。
幽光泛滥，彻骨的寒意从我指尖飞速蔓延至全身。头回生，二回熟……别怕，周琛，别怕。我不断强迫自己接纳这样的力量，在冰冻中试着挪动手臂，只要我能主动控制魂力，我就不会再恐惧！
周琛，它们都是最终为你所用的力量。勇敢一点，不要怕。
不听话的魂力也在和我较量，我手臂的肌肉几乎霜结，它似乎是在宣扬着自己的主导权，留给我的余地越来越少。
我听见自己的骨节在咯咯发响。
“用心去看。”
老杨的声音像是一记炸雷，迅速拉回我在崩溃边缘神游的意识。
用心去看。
在我双目紧阖的瞬间，手臂上的冷意消失殆尽。
我听得更远了，不只是风声里遥远而来的呼唤。这次我听见了，是求救声。
“之南，它们在离恨天境。”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