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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首辅下野!

“且慢!此案疑点重重,岂能如此草率决断!”

“沈栗下落未明, 圣上未经三法司即判定沈氏一族谋逆大罪, 殊为不妥——”

“唐阁老,弑君乃是牵涉九族的大罪, 眼前这些罪证便已足以坐实沈栗确有不轨之心, 圣上只下旨夷三族,已是天恩浩荡了。”

邵柏博怒目反驳, 毫不惧于唐耀山的威胁,他今日的目的十分明确——重创江南脊骨!最好能借由沈炳文把首辅党下有名有姓的世家皆拖下水。历朝历代,凡与谋逆二字黏连无不是血流成河, 邵柏博已是磨刀霍霍,只等妹婿一声令下就要对沈氏身后的江南集团动手了。

“呵, 仅凭阉腌宦庶的一面之辞便要将于国于朝功绩煊赫的清流名氏赶赴铡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尔若有一丝廉耻便该羞愤自尽,省得污了你陇西士族的名头!”

“吴侍郎此言恕老夫不能苟同,邵子谦他再不济也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陇西世代以匡扶皇室为己任, 邵家子弟更是从无二心!”

“邵文熙, 你……”

“住嘴, 凭你吴阿三也配直呼阁老名讳, 恬不知耻乎!”

苏?铭袖手低吟,在争吵中拧紧了眉头。不管沈栗在林场行刺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沈家都已经不可能从这滩浑水中全身而退,这满台重臣可都咬着牙根等一个交代呢。

“赵大人, 此案干系重大,是否可容内阁与乾清宫协商后再行处置,况且,沈栗这个关钥尚未落网,很多事情掰扯不清,倘若囫囵办案,大兴刑狱,来日圣上转过头来翻起这桩案子,再生悔意,届时谁又该来担负这个责任。”

“况且,圣上登基以来清洗六部,朝中官员本就惶恐,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若执意再起屠刀,戕害无辜,那这满朝人心可就要散了……”

“苏阁老之言老成谋国,明诚,现如今朝局颠覆就在你一念之间,千万,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唐耀山强撑着一口气,起身拦在赵秉安与沈炳文之间,他很清楚赵沈两姓之间的宿怨,沈一鸣错就错在太过六亲不认,但凡他顾忌三分独女,今日赵秉安必定拼死护他!

而且沈赵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真的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局面发展至此,赵秉安的一举一动要考虑的不再只有赵氏一家立场,他要顾全的是整个皇朝的安危。

荣宝被凤仪殿的女官顶着后背,不得不露面给赵秉安施压,再者他也没假传圣意,皇帝昏过去之前留的最后一道旨意可不就是灭沈氏吗。

不过,谁能想到前朝阻力竟如此之巨,连谋逆都不足以给沈氏定罪!这沈炳文权高慑主,身上哪还有半分臣子的模样,无怪乎主子要办他!

“赵大人,长颐亲王兼数位王公殁于林场,宗室惨遭屠戮,这笔血债可不是几位阁老区区两句话就可以消解的。沈栗为谋逆首恶,乃是奴才与苏焦四位侍读郎君亲眼所见,况且眼下铁证如山,您可不能徇私枉法,辜负了圣上的信重啊。”

赵秉安眼眸暗沉,似是被荣宝的这番说辞劝服,利剑豁然出鞘,锋芒直掠首辅而去。

赵氏为权臣,依附圣眷存活,赵秉安奉皇命行事,当真是无可指摘,不过,事情若果真如此简单,赵秉安又何必费尽万般筹谋

恰在此时,骁骑营的哨卫终于疾驰而至,报出了禁军于林场的斩获。

沈栗死了,死在骑兵的追击下,尸体上遍布伤痕,正在往回运。

听到这个消息,首辅党下的重臣皆是长舒了一口气,死了就好……

原以为必败无疑,没想到如此险象中还能峰回路转,这个沈栗死得真是恰到好处!

“先将沈氏中沈栗生身一脉下狱,逮捕其母族、妻族,交由司礼监、刑部会审,于此期间,暂请沈首辅卸职闭府,等候圣上发落。”

赵秉安撇过脸,沉着下令。

可很快,这项命令的推行便受到了董臻一众的反对。

沈栗那个货色有多少斤两,他们这些老人心里都明清,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何况林场中戒备森严,御前又一直重军护身,沈栗若是不动用沈氏一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成事,那这里面,沈炳文他是否知情,若是知情,这位当朝首辅又为何放任不管……

由此看来,荣宝那个阉庶至少有一条说对了,那些刺客与沈家脱不了关系,而他们的丧子之仇算在沈家头上也不冤!

如此,赵秉安对沈炳文的轻拿轻放在董臻等人看来便与包庇无异。沈栗是沈炳文的嗣孙,既已过继,那在礼法上便归于小沈宅一脉,该下狱受审的是沈炳文这个老匹夫,而不只是沈家长房那两三只小猫崽。

董臻想置沈炳文于死地,这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自家的香火都让人掐断了,董侍郎何必还要为朝局委曲求全。

唐耀山负伤,寒门一派现如今隐以董臻为尊,今日身故的大臣公子又多出身于此,他们与首辅党所代表的世家门阀本就存在着天然的利益隔阂,而今出了此等变故,两方势力渐成水火。

露台之上形势逆转,寒门奋起反抗,逼迫赵秉安对沈炳文动手,文臣善捉人心,尤其是从白丁晋身,在官场上滚打数十年的实权大员,无一不是善察人心之辈。他们都清楚赵秉安之所以对吏部一直忍气吞声,无非是碍于那位对其有着养育之恩的赵五夫人,这也怪赵怀珏色迷心窍,竟为了区区女色绝了后嗣,以至于赵氏叔侄现今束手束脚、在前朝处处受制于人。

赵秉安那头小狐狸私底下未必不对沈氏怀恨在心,可他抹不开脸面就只能装聋作哑,对案情不置一词。

不过董臻他们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杀子仇人逍遥法外!沈氏谋逆,赵怀珏身为门生外婿理当避嫌,赵秉安若不能秉公办理,那他就得把这件案子的掌控权吐出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不能插手,前朝举大朝议,在其余四部中挑选查办人选,只要查实此案背后确有某些人的手笔,那他董某人豁出性命,也要让其血债血偿,以慰爱子在天之灵!

大朔朝野向来以世家清流为尊,寒门因出身故,少登高位,唐耀山荣晋内阁,也是因为其乃光宗潜邸亲旧,真宗授业讲师,两代皇恩加成,殊为特殊。亦因此,工部在朝野中少言寡语,默默做事,一直收敛羽翼,非到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出面相争,董臻此人历任川鲁豫三任地方,踩着累累白骨爬进了京城,若非唐耀山将人纳入麾下数载磨炼,怕是一早就折在了党争中。

真宗朝间,董臻曾一度与叛逆宗室废诚王私下来往,后被唐耀山察觉,工部自那之后一分为二,肥水油头被赵怀?全力把持,董臻备受冷落。好在,赵三爷分寸拿捏得极好,两手只捂在工部的几个衙司上,对董臻的排挤试探视而不见,赵三爷不傻,他敬重唐老尚书不代表他愿意成为董臻的磨刀石,工部那谭水深着呢,岂是他一个通政司出身的文吏可以搅弄的……

邵柏博选择杀董环也是出于对董臻性情的考量,此人鹰视狼顾,野心勃勃,能在唐耀山麾下默默忍耐数十年,意志可谓坚如磐石。寒门中能与其相争的无不被其碾于脚下,唐耀山花费半生光阴□□出一头择人而噬的白眼狼,现如今想清理门户怕是力有不怠。

挪开唐耀山这块碍眼的绊脚石,董臻的光芒便会在朝野中绽放,况且没了董环这个牵挂,他行事便不必考虑退路。

如此好的一把刀,邵柏博怎么会放过呢,只是短短的一只□□,便让董臻与沈炳文结下生死之仇,顺便还在唐董二人如履薄冰的关系上添了一刀,唐耀山毕竟老了,怎么能斗得过年富力强、心狠手辣的董臻呢,就像此刻,他根本拦不住义愤填膺的寒门官员对沈炳文发难,哪怕几刻钟之前这些人还在为他舍生入死。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大人早年亦曾辅修《会典》,对这个道理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以老夫看,不如暂且让沈大人卸下首辅之职,避退内阁,待此案大白之后再行论处,想来届时圣上必然已经转危为安,我等臣子即可恭领圣训。”

“邵阁老的意思,是要逼迫当朝首辅下野吗!”

笑话,江南世家凝附于沈炳文麾下,党羽甚广,他们当初冲的就是这首辅名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权柄,现如今,要是沈炳文被打落原形,那他们先前的所有努力不就付诸流水了吗。

江南士族不是韭菜田,割完一茬还有一茬,这倒霉皇室接连不断的乱子已让淮扬十三道府遍挂白帆,沈炳文是他们翻身的最后筹码,谁也动不得!

“不管林场中的来龙去脉为何,沈家都嫌疑重重,为大局计,沈兄暂时回府休养亦是好事。”

“苏阁老,你……”

“沈兄放心,有老夫在,朝局乱不了!河南河务既已开端,朝廷又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便不能无故中止,以老夫看,吏部事务可暂且移交吴侍郎,治河一事也由他全权处置,户部必鼎力相助。”

“至于北疆军备议案,维持已有定案,户部会加紧筹措款项,满足三军将士。如此,沈兄可放心了。”

沈炳文以为他把所有人绑在了一条船上,可殊不知这一团和气的内阁早就被赵秉安逐个击破,邵文熙,苏?铭,这两人眷恋权栈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背叛,原就在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苏如望,老夫当真是错看了你……”

从始至终,苏?铭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赵秉安身上,方才那小子剑尖一转,苏如望立即转了口风开始为他“辩白”,这里面隐含的意思不难琢磨。

沈炳文怎么也没有料到赵苏两氏会勾结在一起,毕竟苏家二代算是在赵秉安手中全军覆没,苏泽衡父子更是尸骨无存,如此深仇大恨苏?铭竟能置之不理,他就没想过以如今的苏家,就算登上首辅之位也会被架成空壳吗,内阁那头把交椅是铁烙铸成的,爬上去就是自寻死路!

大势已去,沈炳文阖目掩藏凄凉,伸手缓缓解开脖下的冠带。

去冠除服,老人家在首辅党惊惧的目光下坦然自若的弃权,随后面无表情的踱至赵秉安跟前。

“皇帝的安危当真无虞吗?”

“千真,万确。”

“如此甚好,如此,老夫便没什么可担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