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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逼问 奏对

“秉安, 一旦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苏铭好歹是当朝次辅, 他若真的绝地反击,二伯没有几分把握能招架的住。”

赵怀琰说这话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 实际上,袁枚身殒之后,他这个大理寺卿当得也是如坐针毡,长宁郡王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乾清宫势必会记他一个帮凶之罪,以那位圣上的心性,他能不被找后账全靠永安侯府当前得用, 将来的下场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侯府世子早退, 就传递出了一个信息,将来府上是要全力推举老五上位的,二爷能以庶子出身爬到如今这地位,也没什么多余的奢望了, 既然膝下三子都被侄儿安顿好了, 那他着手自污一把,说不定还能功成身退呢。

只是,苏家不是等闲,侄子今夜之举是否太过鲁莽了?

“连累二伯了。”

“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咱们伯侄之间不必如此外道,苏铭已然入宫,以你的说法, 苏泽衡未必在府上,既然下了决断,那就趁此良机速战速决,省得再出纰漏。”

赵怀琰选中赵秉安,就是因为这孩子身上有人情味,今日他能为授业恩师戳破大天,来日未必不能抛却生死守护族人,有这样的家主,人心才能栓得牢,哪怕要为现在的冲动付出沉重的代价,赵怀琰也甘愿给小侄儿护这一程。

烟袋街自大朔立朝以来就是阁老居所,这里府宅稀落,但每一座都有近百年的根基。大理寺差役执刀后随,前头兵马司重军精锐披甲背弓,刀柄击打在盾牌上,杀气惊骇了几家妇孺。

沈邵两府的下人阖紧门户,将消息火速传进了内宅。小沈宅的老太太一把扣住身旁的闺女,狠狠的数落着这个没见识的丫头。赵家这小子手段够狠戾,有她家老头子年轻时的风采。沈氏一颗心直悬着,可看她母亲的神色,似是今夜之事另有蹊跷。

邵家那边就尴尬多了,邵府老太爷早被气仰了个儿,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休养,一收到这个消息是又羞又愧,指着自己膝下几个孽畜破口大骂,怒到极致,“哇”的一声又呕出了大片黑血。

苏宅里头“泽”字辈的老爷们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几人躲在府门后面,扒着门缝往外打量。

“完了,完了,那帮武夫要打上门来了……”

“他们绝对是早有预谋,要不然怎么会父亲前脚入宫,他们紧跟着就动手了!”

“二哥呢,二哥为何不在府中,他到底去哪了?”

被几个叔父拉扯着,苏煜极为不耐,他腿脚本就不便,这些人还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拖,什么居心!

“父亲有要务处理,阿七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就是知道也不会说,苏煜想想赵秉安此刻肝肠寸断的神情就忍不住的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差点都压抑不住。

苏家几位爷对侄子这种大祸临头还不知所谓的表情极为不满,可想想二哥的手段,他们彪出来的怒气又生生压了下去。

长房两兄弟已经快要绝望了,他们不明白,赵家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反悔,他们已经计划好,马上就要动手了,再有几天功夫,一定可以击溃二房,给父亲报仇,永安侯府不就想要苏煜的命吗,为什么现在却要上门拿他们呢。

府外被重兵团团包围,苏宅现在是一只麻雀儿都飞不出去。赵秉安伯侄两人驱马赶到石狮身前,眉色冷硬的注视着这座偌大的府宅。

长长的火把将街面照的通亮,兵士步步逼近,整齐的步伐声听得苏府内所有人心惊胆颤。

苏煜瞄着门外的赵秉安,一股邪火顶上脑门,差点又要开门叫骂。苏家几位老爷瞧着外面那来着不善的架势都慌了神,哪还敢放任这小子胡来,恶狠狠的将人摁下以后,赶紧将其塞回了二房那边,这个侄子诚心搁这裹乱呢。

几人面面相觑,撺着手踱着步,眼神时不时往长房两个侄子身上瞄,他们不是不想救人,只是有心无力。

“破开府门,将回纥细作苏煜捉拿归案!”

既然要打脸,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今夜,他们伯侄俩就是要践踏苏家这块牌匾,没得商量!

“是!!!”

今夜出勤的是侯府打小养出来的铁卫,对他们而言,赵秉安的话比圣旨还好使,这些人以往在北疆攻城略地都是家常便饭,如今破开一道小小的府门自是不在话下。

压根就没给苏家人反应的时间,兵马司话音未落就撞开了府宅大门,众多兵士一齐涌了进去。赵秉安任由苏家老少爷们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这些满身煞气的武卒冲进了后宅。

“赵怀琰,你,你胆大包天!”后宅都是女眷,赵家叔侄俩没有抄家的圣旨怎么就敢往里闯,苏家老太太可是正一品诰命!

“本官依律办案,还请几位大人体谅。”

“苏炯、苏焕就在此处,你为何还要惊扰家眷,赵二,你真当我苏家无人吗?”

“哼,本官要传唤的是苏煜,关他二人何事,莫非,此二子也作奸犯科了?”

“苏煜?阿七做了什么值当你如此大动干戈?”苏煜与赵秉安之间的恩怨他们都清楚,此番莫不是那小子有什么把柄落在赵家伯侄手上,才给府上招来这无妄之灾?

“大理寺收到实名举报,光禄寺卿苏泽衡之子苏煜与回纥王室勾搭成奸,构陷我朝命官,损灭圣上天威,实乃十恶不赦之罪,本官要将人即刻抓拿归案,谁敢阻拦包庇,必是与外邦奸佞有所勾结,一律带回诏狱严审!”

“简直是胡言乱语,我们苏家历经数朝,对大朔忠肝沥胆,谁人不晓,你,你单凭一张那个嘴就想给我苏家扣上私通外邦的罪名,休想!”

“是不是确有其事,审了就知道了。苏煜何在,怎么还没将人带出来?”

整座苏宅被掀得人仰马翻,苏煜,他一早就被见势不对的二房心腹死死护在院内,正往密道去的时候就被火速赶来的兵士团团包围了。

赵秉安穿着一身脏污的袍服,拨开人群,直面着被人搀扶的苏煜。

“……我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你。”

“起开。”苏煜推开身前的护卫,看着赵秉安这落魄的模样放肆的大笑,“赵秉安,你也有今天!”

“杀!一个不留。”

论单打独斗,苏家二房这些暗杀高手都是顶顶难啃的硬骨头,可面对军阵强弩,再好的身手也都是白搭。

不肖片刻,苏煜身边所有人都被射成了筛子,赵秉安从身旁铁卫手上接过一把刀,慢慢靠近这个仓惶的瘸子。

“住手,莫要伤我相公……”这里已经靠近二房的地界,夏氏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就没安稳过,她只是想出门探探消息,没想到在自家院前看到这令人目眦眼裂的一幕。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苏煜站不住了,这个蠢女人,谁让她过来的。

一脚将人踹到了血污里,赵秉安跨过苏煜,向着院门口的女人走了过去。二房的婆子奴仆此时再想关门已经晚了,兵卒见缝插针,早就冲了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赵秉安,你有本事冲我来,为难老弱妇孺算什么男人!”

只差一步,赵秉安就要迈过院门,突然听到这番话,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特别耐人寻味。

“本事,我是没有本事,不然不会被苏泽衡算计了那么多次都不敢反击。苏煜,你说,我今日要是效仿你当日之举,这个女人,苏家还会不会再容得下?”

“你敢!”

苏煜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旁边兵马司的人一个错手就将他的臂膀扎在了尸体旁,任他百般嚎叫,就是动不了分毫。

赵秉安一步一步往回退,挥手挽了一个刀花,便用刀尖拍打着苏煜粉白相间的脸蛋。

“把你爹藏身的地址交出来,我就以礼相待,否则,今夜这么乱,有些兵痞混入其中欲行不轨之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呵呵,呸,你休想知道邵雍那个老不死的下落,我告诉你赵秉安,就算你把苏家所有人都杀了,你也找不着,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苏煜发髻凌乱,满身狼藉,偏偏笑的极为放肆疯癫。

赵秉安伸手擦掉脸上的口水,似是毫不在意的站了起来,“不见棺材不落泪,把那个女人带下去。”

“她出身后族,乃是东宫表亲,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我不动她,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吗,那是你们苏家的种,合该替他老子还债。”

“你个畜生,我要把你千刀万剐!”苏煜的人生已经毁了,他唯一的指望就剩夏氏腹中的骨肉了,绝对绝对不能她们母子出事。

“待会等到了诏狱,我会先让你尝尝何谓生不如死。”赵秉安不会真把苏煜的妻子怎么样,他还没打算把为人的底线丢了,不过,不把苏煜逼到绝境,这个王八蛋是不会吐露半句实情的。

夏氏苦苦哀求,最后在苏煜绝望的嘶喊中被请去了苏家老夫人所在的后堂。赵秉安耽误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最后居然一无所获。

苏泽衡从未向其子透露过完整的计划,苏煜一直虚张声势,实则一问三不知。赵秉安懒得再逼问这个废物,将人枷锁镣铐,直接囚走了。

他就不信,苏泽衡真的不在乎独子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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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中烛火摇曳,三位阁老齐聚一殿,邵文熙死死的瞪着苏铭,似是想用眼神射个窟窿出来。

沈炳文坐在前方的小团凳上,心思一坠再坠。失控了,谁也没想到苏家那个孽子事到临头会来这么一手,劫持邵雍,他倒是好眼色。

内侍监早就易主,此刻掌印的是昔日大太监冯保之子吕芳,他倒是有几分本事,一回京就将内侍监上下给稳住了,除了陈合叛逃之事外,乾封帝对这个奴才还是挺满意的。

不过眼下,还是要给邵家一个交代啊。

“三日之内,寻不到邵老先生,你就不用回宫复命了。”

“奴才领旨!”太庙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内侍监人手短缺,哪还有精力去寻人,可眼下不应下这桩差事,恐怕吕芳根本就走不出宫门。三天,至少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来搪塞邵家,堵住悠悠众口,至于陈合,他要是有本事开始就不会让人逃了去。

猫着腰一步步退出宫殿,吕芳刚阖上殿门,自己就冒出了一身冷汗。从袖筒里掏出帕巾想往额上擦,结果两眼一眯,瞥见了手帕边角绣着的三滴银色水珠,脸色微变,片刻之后转头回望了这偌大的宫城一眼,便领着一帮武宦急匆匆得往京郊草庐赶去了。

“父皇,邵儒安危事关重大,单单交给内侍监追查,是否不够稳妥?”

太子根本不明白乾封帝用意为何,内侍监是这件事责任的源头,祸端就出在那些奴才身上,为何还要将后续交给他们处理,不怕私相授受,互相袒护吗。

而且,邵阁老今夜为何对苏阁老那么大敌意,根本就不加掩饰,难不成邵雍被劫一案与苏家有关?

在场的或许就东宫一人对朝堂变动的幕后真凶一无所觉,乾封帝对太子这迟钝的神经一再失望,明明永安侯府一直在替他竭力拉拢兵权,太子却根本就没有细思这背后的用意,堂堂储君的心思都用到哪去了。

邵雍不能再留,他的声望已经无可复加,由陈合动手,反倒保全了皇室声名。

沈炳文最后一丝希冀也落空了,乾封帝如此安排便是直接给邵雍定了结局,他终究是害了自己此生唯一一个挚友。

“苏泽衡近日频繁出入柱国公府,想来是北疆有了异动。”

“沈阁老,您这是?”太子御前侍驾,被这三个老狐狸搞得满头雾水。

邵文熙不屑的哼唧了两声,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果不其然,苏泽衡与先前几场大变有关,看来上林苑这个饵还真是让人惊喜。

“柱国公对漠北虎符是日思夜想,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只要臣子骗出虎符,便可将军中叛逆一网打尽。”

“苏阁老?”说什么呢这是,太子急切的求问,奈何无人搭理,只得难堪的退了回去。

乾封帝恨铁不成钢的斜了太子一眼,似是很瞧不上眼。

“圣上洞察先机,早知军中余孽未消,特地设了一局意欲清扫不轨之臣,殿下此时该当知晓了。”

“儿臣愚昧。”

太子没想到诸王党争平息才几天,乾清宫就惦记着荡平军中势力,这步子迈的也太快了。况且从刚才几句话推断,苏老匹夫嫡出次子似是潜伏敌营,他们一家子什么时候这么忠君爱国了。

乾封帝不在乎苏泽衡到底是忠是奸,在他眼里,这个人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罢了。苏铭先前的说法错漏百出,不管苏泽衡到底在上林苑接洽北疆一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事后此人都不能再活着。

这一点,内阁里三位老大人都心知肚明。

苏铭面上殷勤,心里却在狠狠的剜肉,天杀的沈一鸣,区区一个邵雍,值得他鱼死网破吗,明明已经做好了约定,只要将户部根基传予赵怀珏,他便守口如瓶,为何,为何事到如今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不能给他儿子留下一条活路!

在沈炳文眼里,邵雍的生死已经超出了政局博弈的内容,既然救不了老友,那怎么也得把这笔血债讨回来。没了苏泽衡,苏家就剩苏铭一把老骨头顶着,他还能撑几年。

几人都在腹中盘算,不想苏宅的消息此时已经传进司礼监,刘谙听底下人一禀报,当即大惊失色。

“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大理寺围了苏阁老府上,说是七公子苏煜私通外邦,已经拿回诏狱严审了。”

“胡闹!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夜闯阁老府邸,还有没有规矩了。”

刘谙缩着身子,没敢隐瞒,“好像是户部主事小赵大人带人入的府,苏煜此刻应已上刑了……”

“混账,简直无法无天!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臣不知,不过赵秉安此人办事诚恳,处事公正,会不会是苏煜确实违逆国法,与异邦蛮夷有所勾结?”

“那与他一小小的户部主事有何干系,难不成朝廷立马就要与回纥开战了吗!”

永安侯府一向知情识趣,此次为什么冲出来当这个搅屎棍,邵家本宗都没出声,他们操哪门子心。

“赵秉安乃是邵雍的关门弟子,爱逾性命,他此番应是恰巧发觉了苏泽衡与内侍监之间的合作,便不管不顾的杀上门去了。”

沈炳文面无表情的解释着这里面的关系纠葛,心里却为赵家那小子捏了把汗,太冲动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就算他豁出顾忌与苏泽衡死磕,将邵雍换了回来,日后宫中还会有无数种办法对付老友。

况且,他还将苏泽衡的身份暴露了出来,若是打草惊蛇,坏了圣上的布局,赵氏阖族都得跟着吃挂落。

“宣永安侯入宫,看看他教养的好孙儿!”乾封帝脑子一回弦,也想起来了邵赵两家的关系,他有心重惩赵家那个小惹祸精,临出口又猛然觉得不忍。

“把那个混账也拿进宫来,狠狠杖责,太子你去监刑,让他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