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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宫闱风云(二十一)

时光恍惚,已是元和十五年春。

皇帝李纯到是没有如李忱担忧的那般暴病身亡。唐人制丹,已与前世大为不同,毒性太烈的丹药经过若干次处理后,毒性大减,皇帝服用之后,身体虽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却也并与如李忱相象中那般可怕。

这两年来,皇帝习长生术,好女色如故,宴乐享受更是毫无节制,却因体格健壮,虽然身体大不如前,却也并没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元和十四年,皇帝下诏迎佛骨至京师法门寺中供奉,长安城中大半居民信佛,佛骨至日,京城内万人空巷,齐迎佛骨。

对皇帝服丹并不反对的刑部侍郎知制诰韩愈上书皇帝,因表章中有声称信佛帝王不得长寿的悖逆言语,惹的李纯大怒,差点儿便将韩愈诛杀。因宰相裴度等竭力营救,侥幸得脱性命,被贬至潮州为刺史,战天斗地去也。

元和十四年,王师击破平卢镇。节度使李师道被部将刘悟诛杀,头颅斩下,传首京师。

幽州节度使刘济震怖非常,向朝廷纳款归降。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一并归降朝廷。

天下自安史乱后,复归形式与实质上的一统。

天子李纯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及自信统治着这个国家,而因为其拥有的巨大声望,不管他在治政上有任何的缺点或是不足,都无人敢于质疑他的权威。

皇帝虽称不上壮盛,在朝会和内廷时却也是精神奕奕,无有病容。

李枕此时已五岁出头,皇帝对他的宠爱如昔。因拥有记忆,看书读诗对他来说已非困难。而唐人还有明算等数学学科,依教导李忱的宫女之言,李忱在明算上的造诣,已经可以去应试了。

至于骑射功夫,李忱自能行走,就在这方面显露出比一般的皇子强过许多的兴趣及天份。

大明宫南方的西内苑,方圆十余里,其中熊、獐、虎、豹等大型野兽,亦有狐、鼠兔、鸡等小型野物。

李忱来自现代,纵是自幼在农村长大,除了家里养的动物,就没有见过什么野兽。四周全是工业文明的痕迹,什么工厂污水,化工废气,工业残渣到处都是。李忱家乡又是以小型工厂众多闻名,抬头看天,全是灰蒙蒙一片。

在那样的环境里,放个屁都是灰的。

自到大唐之后,年纪幼小,除了衣拿伸手,饭开张口,最大的享受无非是碧空蓝天和泌人心脾的清新空气。

四岁过后,李忱已经可以四处游走。甫入西苑,便被里面看似随意,却又有序的自然风光打动,闲暇无事,春猎秋游,或行猎,或观景,除了要侍奉皇帝和母妃外,大半时光到泡在这个苑内。

至得此时,他已可以拉动数十斤的劲弓,死在他手下的野物不知凡已。除了危险的大型野物,行猎时,已无需内侍帮手。他如此沉迷于此,舞刀弄剑,打熬体魄,一则是习武以图自保,二来这时代别无消闲娱乐,打猎乃是贵人最喜好的娱乐活动之一,李忱一心习学,自然比寻常人强过许多。

这一日,他又在西内苑消磨半天,直到傍晚日落时分,方才兴尽返宫。

因皇帝又添几个皇子,如李忱这般的,年纪渐大,与母妃住在一处已颇不便。皇帝在元和十四年诏令内园使在大明宫内修建五王院,将十岁以下的皇子聚集一处居住,以便照顾。

若是往昔,李忱自然要返回五王院中,梳洗用饭之后,再去紫兰殿见过母妃,便可歇息。

今日与往日不同,陈妃生日,中午虽然已经由皇帝赐宴,诸宫嫔妃或亲至,或派遣使者道贺,李忱亦随侍在旁,迎来送往,极尽孝子之职。

到得晚间,外人自然散去,李忱身为人子,却仍须回紫兰殿陪伴母亲。他与陈妃的感情,又似母子,又如姐弟,但有时隐约间,又仿佛是自已的小妹一般,几种情感夹杂在一处,连当事人也弄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便是陈妃是他在这世上最亲厚之人,这一点到无庸怀疑。

待他蹦蹦跳跳,回到紫兰殿时,陈妃已经卸下盛装,卧倒榻上,由亲近的侍女轻轻捶腰,以解疲乏。

李忱先是上前跪下,老实行了一礼,然后笑嘻嘻问道:“母亲今日,想必是大有所获?”

陈妃见爱儿来到,虽然心中郁郁不乐,却也忍不住解颐笑道:“看你,一脸的汗,想必又去张弓搭箭,射猎去了。今儿打了什么,也不送来给娘亲享用。”

李忱摇头笑道:“儿今日不过是在汉宫中玩了一会,并没有射猎。可惜那汉朝的末央宫,在西苑内无人看管,已经残败不堪。若是儿能做主,一定要让人重新整修才是。”

“这到也没什么,内园使魏弘简与咱们母子亲厚,你寻他派人去整修便是。”

李忱先是说的兴起,见陈妃一脸不豫之色,因疑道:“母亲,今儿是大寿的好日子,怎么如此神情?”

他进殿之时,看到各式贵重礼品堆满外殿,原以为陈妃必定满心欢喜,却不料她神情郁郁,竟仿似有凄苦之色。

见陈妃问而不答,只是叹息摇头。李忱一时恍然,心道:“皇帝老子也太无情,我这娘亲不到三十,在他眼里已经是黄脸婆一个。虽然因自已的原故,并没有薄待陈妃,却也极少到这紫兰殿来。今日娘亲生日,他只是下旨赐宴,却是人影不见,也难怪人伤心。”

虽知如此,却也别无他法。只得陪坐在旁,小心安慰。陈妃见儿子如此孝顺,心中大觉安慰,因含笑向左近宫女吩咐道:“皇子既然已至,吩咐人开宴。”

他母子二人到也不图排场,只传人送来几样清淡小菜,聊以佐餐便罢。李忱挖空心思,寻些笑话说给陈妃取乐,见母亲脸上颜色渐渐回转过来,心中甚觉安慰。

及至饭毕,两人对坐饮茶,陈妃因吩咐道:“传九妹来,令她吟诵最近的新诗与我儿听。”

她对李忱不好诗赋,很是不满。捉着机会便要人吟读当今大诗人的新作与他听,指望潜移默化,令李忱转性。

李忱到也并不讨厌,只是打定主意,听便听了,费心思学做,那还是敬谢不敏。

那名叫九妹的宫女听闻吩咐,立时捧着自坊间抄录的近人新作,至陈妃母子二人身边,轻声吟读。

李忱见她不过也是十余岁大,肤白若水,眉清目秀,鼻子挺拔高俏,额点梅花,唇涂万金红,两腮还帖有金箔花钿,使得这小小女孩儿平添几分妇人娇媚,分外美艳,一时间,竟看的呆了。

一时间懵懵懂懂,竟没有听她读些什么。直待陈妃将手中茶碗重重一顿,那九妹吓的住口不读,李忱方迷迷糊糊听到,这宫女最后两句读的却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翰林学士元稹的这首《行宫》自问世那天起,就在大唐皇宫中广为流传。唐宫中使用的宦官和宫女人数,远超后世,三大内并西内宛,唐宫内宫女人数早已破万。一入宫门深似海,除极少数被皇帝看中,升为嫔妃者,或是更幸运一些,被放出宫外的,大半宫女只能在劳作中日复一日,直至老死。

陈妃正伤心自身遭遇,这九妹此时读的这首,自然惹的她大怒。

李忱心知要糟,这位母亲大人虽然待自已极好,却已是贵人脾气,经常杖责宫人。这小小宫女若要是被她命人拖出打上几十,只怕性命难保。

忙笑嘻嘻向陈妃道:“母亲,这小宫女知道些什么,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到是做这诗的人,委实该打。”

“儿有所不知,这首诗……”

她停住不说,殿内宫人自然知道其意,一时间退了个干净。

李忱见那九妹吓的花容失色,与其余宫女一起躬身退出,心中大是怜惜。

陈妃见左右无人,方又向李忱道:“吾儿年纪大了,有些事为娘却也不必再瞒。这首诗,乃是为娘着人令元稹特意做的。”

李忱吓了一跳,惊问道:“娘亲,当年汉武皇后托司马相如吟长林赋,那是被逼无奈,娘亲何必如此。况且,他写的是宫女,和娘亲也不很相干。”

心中忍不住又嘀咕道:“你自已命人做诗,现下又听到人吟读,还来发火,也太莫名其妙。”

“吾儿不知,这诗作么,就是民间口碑。皇帝自平定藩镇后,纵情声色,宫女越收越多,宫内阴气逼人,去年关中大旱,正是因此。娘命人做些宫怨诗,不过是想让你父皇警醒。”

李忱心中苦笑,知道这娘亲实在不是干政治的料。那郭妃等人,与朝官沟通联结,势力大涨,京中禁军,也多有涉足。而陈妃因自已受皇帝宠爱,也颇有一些宦官及朝官支持,自已劝她不可用阴谋手段,她便指使人写这样的诗作泄恨,却也滑稽。

他忍不住劝道:“娘亲,这元稹在朝中名声很是不好,娘切切不要让人知道他与娘亲有瓜葛。若是父皇知道,更是不妙。”

陈妃恨道:“那郭妃贱人,见你父皇疼你,暗中不知做了多少手脚。近日宫中气氛不对,郭氏家人来往不绝,儿要小心!还有,那吐谷承崔一派,最近与神策左军将领沟结密谋,蠢蠢欲动。皇帝每天只顾着女色,国事交给宰相,内事交给宦官,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李忱听的眉头大皱,他这些天一直泡在西内苑中,根本没有心思过问这些闲事。自上次服丹事后,他已知自已年纪太过幼小,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强行插手,只会殃及自身。

此时听陈妃如此一说,他心中暗道:“难道皇帝壮健如昔,国家安稳,这些人还能闹出什么乱子来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