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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蛇嘴岛

何紫云轻轻抬起头,轻轻将耳边一些碎发拂到后面:“我们……”

“怎么?”张楚的心里有些反感。

“我们吃个饭吧。”何紫云的声音不大,明显是在央求他。

好多年没听到她这样说话了,张楚的心中一动,那是一种痛,说不出的痛。

远处的天空飘来几朵阴云,蔚蓝的天空上黑白蓝三色相间,头顶上依然是那炎热的太阳。

吃饭?张楚反复想着这个词,好久了,吃饭睡觉都没有规律,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皮肤也晒黑了不少,突然他想到:终有一天,我连吃饭的力气都会没有,到时候,谁来为我送终?我就躺在医院等死么?

人总会老的,这个概念在张楚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他这个年龄的人,应该把生老病死看得很开,然而他却总是害怕这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现在缺少一个完美的爱情。是的,没有,从来没有,这对他来说,是极度残酷的事情,人不能生活在爱情里,但缺少了甜美的爱情,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曾和他说:你是不会破红尘的,人生在世,很多事要想得开。他却不以为然地说:看破红尘本身就是对红尘的向往,对尘世的迷恋,想得开不见得是看破红尘,得到一切能得到的,改变一切能改变的,适应一切改变不了的,这才是人生。

何紫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似乎在等待着他肯定的回答。

她抱着美丽的希望,希望分手之后再小聚一次,毕竟,她爱过。

张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淡淡地说了句:“下午我去看孩子,你签了合同就去买车票吧。”

何紫云默默地点点头,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原谅她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一切都已成了历史。

张楚按下遥控器,车子低吟一声已然发动。

他拉开车门缓缓地钻了进去,轰了两下油门,发动机立刻怒吼起来,排气管中有力地喷出淡青色的尾气,似乎在替张楚诉说着心中的委屈。

他头也不回地推档起步,混进了流水一般的车潮中。

无牵无挂的日子正式开始,他身无分文,他的内心彷徨不安,他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艰难险阻隐藏在面前,庆幸的是,还有铁子,还有蒋震坤。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没有钱现在对张楚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每个月的工资足以让他过上贵族生活,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将自己把积蓄都给了何紫云的事告诉了铁子,这个黑铁塔般的男人听闻之后攥紧了拳头,然后又放松开来,递过一支烟帮他点燃,赞许地说道:“你做的对,换成是我也会这样。”

张楚用力地将一口烟深深吸入肺中,仰头靠在奥迪车的靠枕上,看着头顶微微开启的天窗,天空越来越阴暗,似乎快要下雨了。

他刚刚在幼儿园看过孩子,买了一大堆好吃的,离去的时候,他抱着张小雨喃喃而语,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孩子听不清,他自己也听不清。

张小雨问:“爸爸,你怎么了?”

张楚的双眼通红,强忍着内心的痛楚:“没什么,爸爸妈妈离婚了,记得要听妈妈的话。”

“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张小雨这些年通常都住在爷爷奶奶家,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或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还理解不了离婚的概念,更不知道她即将要和妈妈远走高飞。

“因为爸爸的工作。”张楚抚摸着她地光滑的脸蛋,然后轻轻把她搂过来贴在自己的脸上。

张小雨似懂非懂地说了句:“爸爸,你工作那么忙,最好换一个。”

张楚笑了,她多天真啊,这么小,就开始过单亲日子,过上隐名埋姓远走他乡的日子,他不敢想,每想一点点,心里更多了一份苦涩。

离开的时候,张楚没敢回头,因为他已经泪如雨下。

车子里两个男人吸着烟,慢慢地谈论着这些事情,气氛显得越来越伤感。忽然,车窗上滴落几滴雨点,原来又要下雨了。

铁子关上了天窗,他看到,张楚那红肿的眼睛里显出许多的无奈。他拍了拍张楚的肩膀:“别想了,还有兄弟在,这个案子一旦告破,你就可以去见孩子了。”

张楚不知道这个案子能不能破,本想说:你在万小乔那里卧底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现在于志宽走上这条路,更难。

但他知道这样说会打击铁子的自尊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希望他点落入法网,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老兄,你知道么,于志宽把我当成了替死鬼,他把认识我的人都弄到了天涯海角,把我的档案全部注销,刚进春雷的时候他又让我签了份合同,现在我就是那个印钞厂的地下老板,而我连印钞厂的门都没进过。”

“你说的事我都清楚,我最近也在想办法,可是于志宽的管理实在太严格了,甚至我怀疑那个印钞厂到底有没有开工——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一个罪犯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他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大,事实上,无数的犯罪分子到死都在逍遥法外,无数的冤魂冤案石沉大海,张楚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呵呵地笑了起来,开玩笑地说:“我相信你,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永远也洗不清。”

“放心,我这命硬着呢。”铁子也笑了,他知道,张楚短时间很难走出这两个阴影。

几分钟后,雨大了起来。

雨点砸得车顶噼叭直响,车窗上犹如少女挂满泪珠的脸庞,渐渐地,车内的玻璃上出现了一层白色的哈气,现在已经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一辆辆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溅起层层水浪,路边已经没有了行人,天地间仿佛一下陷入了奔涌而下的瀑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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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眼碧绿,乱石嶙峋,海浪涛涛。

这个岛屿之所以称之为蛇嘴岛,是因为它的形状非常像一条张开嘴的毒蛇。如果你把一条眼镜蛇侧按在桌上,待它张开嘴,吐出信子时,便像极了蛇嘴岛的地形轮廓。

蛇嘴岛也像是个大于号,只是中间多了一条细长的毒信子,在上颚和下颚边缘位置,各有如同尖牙般的岛屿相连,延绵数里,上下呼应。

整个岛群从东至西垂直距离约有十六公里,南北则稍短,但也有十公里左右,除了核心部分以外,旁边星罗棋布的小岛少说有数百个之多。

这里一年四季盛产海鱼,或许是太平洋暖流的因素,不少稀有品种在这里均可捕获,春雷集团在三年前斥巨资收购这个省内最大的渔场,这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春雷第一年内便收回了所有成本,成为省内最赚钱的企业之一。

天然的地形条件注定了这里一年四季常青,即使是在东海上空雪花飘零的时刻,这里一样绿树成荫,气候宜人。

可以说这是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张楚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便被那怡人的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听手下人讲,若是冬天再来这里,满眼的绿色定能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那些不快的心情也随之而去。岛内有山有水,身后是一座现代化的渔业加工厂,一眼望去连绵数里,足有百倾之大,一条小型铁路从厂内伸出,探到东部丛林之中,隐没于山林之间。

七公里外的铁路尽头是海产品的入厂通道——蛇嘴岛的港口,那里随时有几十名工人在向小火车上搬运各种各样的鱼虾蟹贝。

与铁路并行的是一条五米宽的水泥路,这条路是岛上唯一的一条公路,直通最东方的上鄂部分,偶有一些货车进出。

港口离东海市的海岸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想踏上这个地方,需要乘坐两个小时的快艇,货船则需要七八个小时。

如果天气晴朗,站在这个港口的高处可以远眺到对面的下鄂,那里有一家非常豪华奢侈的单位——省政府去年投资兴建的东海疗养院。

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五星级宾馆,据说,去过的人都不想离开。

就在年初,春雷又为省政府出资近千万,在蛇嘴岛上打造了一条沿海公路,专供那些前来打着疗养游玩的官员们享用,这样做的目的既能显示春雷的实力,又能拉近双方的关系。

于志宽曾经和冯文彬说过一句话:“我打为张牌只有必胜,完胜,用他们的钱为他们办事,不但关系上去了,贷款批的也更多了,现在公司的资金使之不尽用之不竭——哎,风生水起啊!”

张楚出任春雷渔场的总经理后,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专业知识,了解厂区功能结构,进出港货物的程序,甚至连产品加工流程他都要亲自视察学习一翻。

公路在岛内通向加工厂的正门,大门基本上是敞开着的,但却随时有数名保安把守,进出需要亮出工作证,高级领导和指定的车辆除外。

他有时觉得这样做有点多余?想来这个岛本身就很困难,还要这么多保安干嘛?就算工人想偷点东西,那也是带不走的,他带着一些疑问渐渐地安下心来,不久以后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进入大门后是一片绿花绿树,二十米之外是一幢七层的办公楼,小楼外表是天蓝的大块瓷砖,连玻璃上都贴着翠绿色的太阳膜,与这里的环境相映成趣。

办公楼后面就是庞大的厂区,足有几十幢两层的楼房,楼房虽不高,却很大,像一块块长条形的木板爬在地上一般,走到厂区的最后需要十几分钟时间,那里有全省最大的冷库,据说有三万多平方米,到底有没有那么大张楚估算不出来,他只知道那个冷库一共是地下三层。

冷库里被隔成一间一间,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错综复杂,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条路,有多少个出口,只要一进入里面,各种海产品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刚刚进去的人难以习惯,张楚也便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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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小乔的死引起了东海市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且不说他犯过多少罪,就算是杀头的罪也是要执法部门才可以执行的,这个省厅重点监视的人物就这样悄然被害,怎能不让头头脑脑们迷惑?

为什么有人杀他?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谜。

就在于志宽悄悄开始生产假钞之际,突然他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就在今天上午,省公安厅副厅长周常贵突然打来了电话。

周常贵是于志宽初中同学,那个时候的同学感情很深,工作后又有一些利益牵扯,关系非同一般。

于志宽在电话里嘘寒问暖一通后,说:“常贵啊,你轻易不往我办公室里打电话,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常贵本想早早打断他的问候,却没好意思说出口,现在于志宽问了,这才说了出来:“志宽,你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吧?”

“杀人放火?”于志宽重复了这四个字,他的心里咯登地一下,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呵呵一笑,说道:“常贵,咱们是老同学了,你还不了解我么?到底怎么了?”

周常贵嗯了一声,说:“没有我就放心了,万小乔的事省厅正在暗地里追查,嫌疑人涉及到到了省内各大城市,各家企业,你的春雷药业、东海的晨龙地产已经被列入了排查范围,如果没有,那最好,如果有,你一定要早早地和我打个招呼,别说到时候我救不了你。”

于志宽听得出,周常贵的语气明显还是在怀疑他,此时听到这个消息难免心慌意乱,但仍保持着些许冷静:“常贵,你放心,我和万总也是有一定交情的,他的死,我也很是痛心呐。”

周常贵听他这么一说,也便不再追问:“那好,志宽,有什么事立即通知我,咱们是同学,你我的关系绝不是一般,我希望老同学你走好路,走正路,为社会多做点实事。”

于志宽笑道:“放心吧常贵,莫说我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儿,就算是有,你这个老同学还能坐视不理么?”

他知道这个老同学性格实在,开玩笑的事轻易不会联系到实际上,他这么说也是冒了一定风险。还好,电话那头周常贵正色道:“你这么说,我真有点怀疑你了,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合理合法的做生意就是,赚多少钱没有人管你,但是违返了法律,你知道的,后果很严重。”

于志宽忽觉背后一冷,谨慎地说了句:“放心,你把心放肚子里,查我的部门多了,企业大了难免有人疑神疑鬼的……”

“志宽,你不是在说我疑神疑鬼吧?你要是没问题,我倒是省心,不是么?”周常贵打断了他的话。

于志宽连忙解释:“没,没,我是说查我的那些人,我今年少说被查了十次,次次都是无中生有……”

天色突然变得阴沉下来,没有风,风已被漆黑的乌云压得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在蛇嘴岛上是家常便饭,而这里暴雨如泼、电闪雷鸣的时候,隔海相望的东海上空常常却是阳光明媚。

没有风的阴天是令人感到压抑的,张楚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他自己不知道。

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事,风暴什么时候出现只有老天知道。现在,天几乎黑了下来,那口乌黑的大锅彻底将这个小岛包围。

张楚静静地站在窗前,公寓里安静极了。

终于起风了,外面的风景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眼前的景象无需过多的描述,因为他的心里此时已经长满了荒草。

转眼之间他已经在岛上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日子平淡无奇,每日均有大批货物出港,那些原材料几乎为零成本的海产品通过一艘又一艘的货轮运往到了世界各地,又通过一级又一级的批发商、商店、甚至小商贩到了各式各样的餐桌上。

他有的时候会想,于志宽为什么让我来这里?这个暴利生意本身运行如此良好,我张楚何德何能?

现在,他一时还理解不了,他不知道于志宽骨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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