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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孙骆涯听着这座天地间反复回荡,久久不曾消散的声响,他神情坚毅地点了点头,道:“道长的剑,我要!”

张道一嘴角微微勾起。

刹那间,各有数道金色流光从张道一背后的那柄“大罗金仙”剑中射出,分别爆射向八方天际,而其中一道金色流光却是在平地爆射出去以后,又曲折返回,如一抹金色的匹练,垂直坠落在了孙骆涯的头顶上方。

这抹比人大的金色匹练,在将魔教少主孙骆涯笼罩在内以后,不到数息,便渐渐化作了一根金线,消散在了魔教少主的头顶之上。

张道一没有抬头去看,其余几道金光爆射飞去的方向,他只是伸手后抓,将那柄剑鞘金黄的宝剑抓在手中,接着,他手臂前伸,横剑在前,看向那位衣衫破损,浑身淌血的年轻人,大喝道:“利剑在前,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微微错愕的孙骆涯,犹如被人当头棒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下一刻,伸手前抓,抓在金黄剑鞘的另一端。

紧接着,在孙骆涯双眼紧紧注视着金黄剑鞘的的那个瞬间,有一缕缕金黄的气焰开始自这柄金黄色的剑鞘表面那一道道古朴繁杂的纹路之中升腾而起。

一丝一缕的金黄气焰,如火焰的焰尾,兀自摇曳升腾。

张道一两眼直视那位浑身是伤的魔教少主,他语气低沉道:“此剑,可斩天下不平事……”

停顿片刻,他又道:“此剑,斩尽天下所有不平事。”

说罢,那丝丝缕缕从剑鞘纹路之中升腾而起的金黄气息,开始不断飘向张道一面前的那位年轻人。

孙骆涯瞳孔微张,可仍是没有吃惊出声。他任凭这些肉眼可见的金黄气体不断从剑鞘之中,顺着他的七窍,缓缓飘入体内。

当年轻人的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眸子里闪过一抹浓郁的金光,手执拂尘的白袍小道士这才出声说道:“小道平生所悟的剑道,这座人间,除了你以外,仍有六七人继承。你也别觉着这是多此一举,小道的剑,有缘人得之。说句你可能不太相信的话,龙虎山那位与我名字只差一个字的少年,他虽然也有继承我的剑道的缘分,可他却是放弃了。似乎在他眼中,如何把龙虎山的气运恢复过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孙骆涯一心二用,一边敞开体内的气府窍穴,不断容纳着从金黄剑鞘中升腾而出的金黄气体,同时还要承受这些外来气体在他体内的经脉窍**不断游掠所带来的痛楚。另一边,他还要利用先前在悬崖上,白袍道士传授给他的那篇御气法门,对这些来自剑鞘的金黄气体进行引导。

而对于张道一所说的这些,他孙骆涯听是听在了耳朵里,可没有太过去深思,只是暂且尽量地都记在脑子里,想着等忙活完了金色气体与自身肉体的容纳藏身以后,再去仔细推敲。

孙骆涯心中所想,这位昔日的道门圣人,自然是心中有数,不过他如今时间有限,也管不了更多的了。

张道一低头看了眼剑鞘,发现上面的金黄之气越来越稀薄,也不知他心中的情绪怎么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这位年轻人,轻笑一声,道:“呵呵,原本这点气运我是打算留给小师弟赵西烟的,可既然他已经死了,而你的体内,又有他留下的证道契机,思来想去,于我而言,这么点微末的气运,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送你一场造化,当做是为兄的见面礼了。”

说罢,白袍小道士张道一双目一凌,手中那柄金黄色的剑鞘,突然颤动不止,剑鞘与剑刃的相交处,更是发出了铁甲铮铮声。

下一瞬,剑鞘上的金黄气焰如同一团水球突然炸裂开来一般,金黄光焰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不过叫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些仿佛抽空了剑鞘而激射出来的金黄光焰,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激射出去一米左右之后,又在空中画了条弧线,迂回飘进了那位黑衫年轻人的七窍之中。

而那柄被两人握住两端的剑鞘,似乎就是因为这些金色气体的离去,而失去了本该有的金色光泽。在褪去了该有的金色外衣后的剑鞘,竟是出奇的白皙。

任由气运涌入体内的孙骆涯,没有低头去看手中的那柄雪白剑鞘,而是缓缓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感受着那些经由七窍,而不断在体内游荡的气体。

也不知为何,他居然觉着自己的心胸在一瞬间开阔出了不知多少倍。

张道一低头看向气运枯竭的剑鞘,然后再看向面前这位通体之上隐约有金光闪烁的年轻人。

他心思微动,松开了紧握剑鞘的那只手,紧接着,他轻轻挥了挥拂尘。

拂尘很快便在年轻人的身前一扫而过,当拂尘重新落在了张道一的臂膀上时,孙骆涯体表那层隐约闪烁的金光立即黯淡下去,应该是与武学宗师们常用的气息内敛,是相同的手法。

接着,张道一也没有去打扰立在原地,瞑目凝神的孙骆涯,而是慢步走到了那位盘膝坐在地上吐纳调养的目盲男子身前,小道士看了眼这位目盲男子,刚要挥动拂尘,却听这位目盲男子开口说道:“卢斩衣的伤,就不麻烦道长了。”

说着,这位目盲男子开始从地上站起,然后“看”向了这位白袍的小道士,嗓音平和道:“既然道长尚在这座人间,为何不现身去那鬼怪魔物之地?”

张道一先是微微错愕,不过很快便笑了笑,道:“阁下有所不知,那些鬼怪魔物的力量,绝非是小道的几缕念想便能打杀的。如今,小道也就那借势吓唬人的把戏还算凑合,可若是要打杀那些魔物……实在惭愧,那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卢斩衣面无表情,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他缓缓道:“即便是道长去吓唬吓唬它们都不行?”

张道一点点头。

卢斩衣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人间乱矣。”

张道一摇摇头,道:“小道的二师弟,不惜以自身和极北之地的所有生灵的气,以及整座龙虎山的气运为代价,将极北之地的八部鬼帅彻底消灭。如今,能够真正危害到这座人间的,是那五方群魔。

三百年前,被龙虎山祖师爷张道陵封印在西域边陲的五方群魔,有三魔逃脱至中原大地。其中两魔,分别被封印在了吴山之下,以及武当大明峰下,还有一魔,则是被我师尊张乾坤给赶出了中原。据说,它在荒漠之地与人族女子结合,产下了后代。”

卢斩衣皱眉问道:“人类与魔物竟可结合产子?”

张道一点头道:“据说它们的子嗣,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是三境武夫。如果出生之后不哭不闹,没有将那口先天之气给散掉的婴孩,更有可能是四境,甚至是五境和六境的武夫。可谓是一出生便是中三境的武夫强者。”

卢斩衣不做声,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白袍小道士张道一却是微笑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无前人,那自有后人自载自乘。况且,除魔卫道是山上羽士所需要操心的事,阁下作为山下的江湖人,无需多心。”

即便张道一说的如此这般云淡风轻,可是听在卢斩衣的耳中,还是会让他十分的担忧,“道长,虽然话是这么说,可魔物为祸的对象是人间,人间是我们大家的人间,不单单是你们山上人的人间,更是我们山下人的人间。”

张道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只是平静地说道:“五方群魔的实力,不是你一个拥有七境武夫修为的剑客便能战胜的。说句难听的,你们山下人的修为境界,放在我们山上,根本不值一提。”

目盲男子笑了笑道:“这话的确很难听。”

张道一微微叹息,道:“小道的时间不多了,也就不与阁下闲聊。小道有两件事需要阁下待会儿转告给魔教的少主。”

卢斩衣点了点头,道:“道长请说。”

张道一斟酌了一番,道:“第一件事,待会等他醒了之后,阁下请与他说明这柄大罗金仙不可随意出鞘。其中缘由,一来是涉及到他自身的境界还不够高,随意出剑,反而会被剑的剑气所伤。二来呢,是因为大罗金仙的剑灵早在两百年前我自行兵解之时,便随我的魂魄一并下了黄泉。”

说着,张道一伸手指了指孙骆涯手中紧抓着的那柄由金黄转变为雪白的剑鞘,示意他话语中说的那柄剑就是这一把。可是忽然他便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他反应过来卢斩衣是个双目皆盲之人。

“行,我记下了。”卢斩衣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道长,那这第二件事呢?”

张道一沉吟了会儿,道:“这第二件事,小道是希望少主他能够在日后龙虎山有难的时候,记得自己也算是龙虎山的一份子,小道是希望魔教的这位少主能够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

卢斩衣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张道一回过头,看了眼那位站立在原地,一手持剑的年轻人,他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用极为小声地声音说道:“再见了,小师弟。”

卢斩衣“望”着那位极其孱弱的一缕气就此在天地间消失,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奇怪的情绪起伏。只不过卢斩衣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奇怪感觉是什么。

卢斩衣扭头“望”向了另一边,先前他才刚和这个年轻说好,让他替自己护法的,结果倒好,他自己倒是需要自己来替他护法了。

卢斩衣心中只觉好笑。

不过,当他扭头看向了某处地面时,他的心情就变得很是糟糕。可奇怪的是,卢斩衣的情绪中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只是觉着有点心酸。

少女跟了他十年。

从大宋王朝相遇,一直相依为伴生活了十年。

她以前一直说想来大唐王朝看看,这一年初,他们来了。

结果,他们刚到徐州的边关,就接到了来自扬州角鹰山的密信,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在徐州太多的停留,一天到晚忙着赶路,实在没了干粮和水,他们才会在周边的城镇花去几个时辰采购物资。

卢斩衣记得他听惠儿这妮子说起过,说什么她希望见上一见那位令许多大宋王朝的闺阁少女都春心荡漾的魔教少主。

到后来,这人是的确见上了,而且少女还在自家公子的鼓励下,替这位长得很好看的魔教少主炖了一锅鸡汤。只是年轻人只喝了一碗,就说饱了,这让少女有些失落。在回房钱,她就曾与自家的公子提起过,她问自家公子,是不是自己炖的鸡汤太难喝了。

卢斩衣记得自己当时是摇摇头,说了句鸡汤很好喝。惠儿炖的鸡汤的确好喝,只是孙骆涯刚从昏迷中苏醒,不宜大补。

十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可现在卢斩衣的脑海中,能回忆起的有关惠儿的事情,却是很少。而且很奇怪的是,卢斩衣觉得他能记起的只有最近发生的事,以及他第一次遇见惠儿时的事。

或许正是因为他双目皆盲的缘故,所以许多不是亲眼所见的事,他都记不住。

十年前,在他进入大宋王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盲人,不过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就是脾气相对来讲不如现在这般和气。

回想起来,卢斩衣觉着自己的脾气能变得这么好,多半的原因还是因为惠儿吧。

卢斩衣一想到当初那缕孱弱到几乎虚无的“气”,在他一天天注视下,逐渐的茁壮成长,卢斩衣的心里只有高兴。

可这缕是他“看”着长大的气,就那么的突然在这座人间消失了,卢斩衣的心中除了有些心酸以外,更多的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一块和自己生长在一起的血肉,被人凭空割走了一样,明明一个人丢失了一块肉,会很疼、很痛苦才对,可卢斩衣不觉着疼,也不觉着痛苦,他只觉着……这不应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明明刚刚还在的气,可一个呼吸的功夫,这缕气就没了,就跟烟消云散一样,转瞬即逝。

以前,当卢斩衣还能看见人的时候,他见过最多的,是人死在他剑下的时候,那种极其痛苦的表情,又或者是,死前露出了那种怨毒的神情,甚至还有说出毒咒时的邪恶嘴脸。可自从他眼瞎了之后,他就很少见过人在死前的嘴脸了。十余年过去了,他几乎都快忘了一个人在死前应该是什么样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长什么样的。

他记得以前惠儿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惠儿问他说:“公子,你说惠儿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很好看。”

卢斩衣记得自己当时是说惠儿现在就很好看,长大以后一定更好看。

惠儿就用埋怨的口气说:“公子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惠儿现在就长得很好看呢?”

是啊,他又看不见。

卢斩衣默默地抬起头,他想着如果自己能够看见就好了。

突然的,他想看一看惠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