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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理想

为政者,当使恶者无以自恃,善者无以自屈。

——《达尔瑙》

***

索索不关心自己的作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如今,他只想知道事实。

哪怕被欺骗也咬牙忍下去的那种事,过去的他或许会做,但现在的他却已不仅仅是索索·茶·艾尔米了。他是祭祀,是天生就该主持公道,再为帝国的宏图谋前景的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容忍任何欺瞒或虚假,骗他自己可以,但骗一位祭祀?抱歉,不行。

又在贱民窟别处抓了三个人,他们的言谈大多混乱不堪,但想表达的意思却与男人相似。

有鉴于此,索索特意问了他们那个波迪亲家家的住处。毕竟,在他想来,波迪也有可能并未参与此事——而是通过他的亲家,转手在暗地里操控贱民窟的一切。虽说索索并不认为一个恶人能聪明到如此施为,且并不认为一个恶人能够让贱民窟的人都说他是个“富有而老实”的家伙。但索索愿意一试……

继续深入贱民窟,沿路总能看到更多吸食西罗的胳膊处空荡荡,或装着只木脚的男男女女。男的离远了看像鬼,女的离近了看则更像——这些人一个个的披散着头发,胡子很邋遢,女人们的脸上则时常能瞧见或青或紫的瘢痕。继续前行,他们中的很多都特别害怕的在索索到来前将路完全避开,个别没闪开的,则都慌不迭地跪倒俯伏于地,徒留一只木脚在湿泞的青石砖上抵着,一动都不敢动。

索索一言不发,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你说,他们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不想着从城里逃走?”

“回禀老爷。”奥洛浦上前一步,他小声道:“城门口看的严。贱民们想出去,倒能放行,可他们得付出一定的代价——要么是钱。倘若是女人的话,有姿色的说不定陪睡几觉就行了。但这也不靠谱,因为卫兵很可能在上过她们后向行政府举报,再将她们砍断一两只手或一只脚。所以说……还是得靠钱。”

说过这些,男人又临时补上一句:“再说了,逃出去又能怎么着?且不说贫民们天生一副狡猾、怯懦样儿,就算在外面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或是他们逃到了帝国管辖不到的蛮族地区——但就这些人身上大多有伤、基本染毒,再兼身上有病——依我看,无论这些人到了哪儿。他们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甚至还可能更糟。”

闻听此言,索索止步。

他极为诧异地回头看向奥洛浦:“你们索菲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这话可得注意着说。您现在也是我们索菲人了。”

“是,可是——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索索的声音不由得稍微提高:“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谁知道呢。兴许是这些人的祖宗哪一代混得太惨,兴许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兴许是天生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结果就染了一身的毛病走不出去。”奥洛浦耸了下肩:“总之,我是不信神殿里……抱歉,祭祀大人,我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总之我是想说——在这一点上,我不是很相信神殿里给出的解释。”

“我也不信。”索索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神殿?神学?反正,它们能给的解释,无非是这些人“天生有罪”,所以,他们活着便得赎罪。

那这些罪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还清呢?或许,当你死了你的罪孽就结束了。但也可能是即便你死了,你的罪也依旧得原样偿还——今生你是贱民,来生可能也是;来生你是贱民,下下辈子兴许你还是。事实上,在索菲神学中人的道德素质是与他所处的社会地位相吻合的,正因如此,身居高位者才应当为全索菲的人民提供像样的表率……

然而,索索不喜欢这个。

这一切的一切,令他想到了过去的自己——当年的他,有犯过什么错吗?凭什么自己要怯懦无能,凭什么别人就英勇威武?凭什么自己得忍气吞声,凭什么别人就恣意昂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索索从前没法理解,如今也不愿理解的。正如过去的他曾站在广场上眺望站在高处,屹立于人民之上的那个玛利亚的时候一样——他依旧感到嫉妒、依旧感到迷茫,也依旧会对自己所不得不遭遇的不公感到愤懑……然而,当自己已不再是自己。站在低处眺望上方的也变成了其他人,甚至这其他人活得比当年的他更自卑、更堕落、也更低贱的时候——他又愿为他们做到什么呢?

索索继续往前走:“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该这么做。”

他埋怨道:“或许我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主人,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奥洛浦小心提醒道。

“……”

索索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无力的。

所以,他能做到什么?甘愿冒着被帝国人民排斥的风险,去尝试拯救这样一群生活在最底层的被视为最低贱的不可接触者的人们吗?且不说他想从中获得的,是人们对他的感谢与敬爱——即便他当真做了这事。有谁会为此感到开心?是平民们?勋贵们?贵族们?又或是最至高无上的万王之王陛下?

还是说,倘若他当真有办法拯救贱民——贱民们就会因此爱戴他?不。(笑)不可能的,绝对不会。索索了解人类——对于人类,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你别在意。”于是,他道:“我只是埋怨两句。只是……很简单的看不惯。”

“这太正常了。”奥洛浦回道:“每位老爷年轻时都或许曾有过您这样的念头,我从前就见过两位,还都是旧北境的勋贵。不止如此,就连咱们的万王之王陛下年轻时也有过类似的思路哩——那还是我小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就听说在王都,万王之王陛下亲自莅临贫民窟,还拉着一个贫民的手说话。这在索菲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至少我觉得应该没有。”

“……”

万王之王陛下,么?

奥洛浦的话,令索索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万王之王陛下?那位理应处在帝国最高位执掌一切、衡量一切,对万物生灵都报以最轻蔑态度的帝王——他竟也年轻气盛过?

……想想也是。

但就以万王之王陛下年轻时制定的“将人贩子全部处以死刑”的愚蠢法律看,那位长者也确实曾年轻过。

曾经年轻,曾经满怀梦想,曾经希望解放不公,曾经希望让每个人都能如正常的男人、女人一般活着,好好活着。细想起来,陛下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他为什么要强调容纳熟蛮的好处?否则,他为什么要将北境贵族融入索菲?否则,他又为什么……

非常惶恐地,索索终止了自己的思考。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想的事,正在期望的未来——那个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自由活着的乌托邦,似乎正是万王之王陛下年轻时曾设想乃至于实际操作过的问题。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做到?又为什么会在慢慢变老的过程中,逐渐忘记了昔日的幻梦?

我有朝一日,也会变得麻木,也会对别人遭受的不公与屈辱、残害与杀戮感到无所谓吗?

……

难道现在就不是这样吗?

不。

不是,绝对不是的。

想到这儿,索索稍微攥紧了拳头:

我是祭祀。

我将主持正义与公道。

我必须为善良的人们而战——至少现在,我仍将为此而战。因为,我是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