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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 黑夜遭袭

我带着无限的懊恼,落落寡欢地来到了车站,买了一张车票,登上了回程的客车。车子里的人很多,我没有座位,一路站着,摇摇晃晃,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了县城。

天空尚有几丝淡淡的红霞,大地已经隐入了缕缕寒气之中。我双腿麻木,踉踉跄跄下了车,来到车站旁的一家小面铺。我面对着尘土飞扬的街道,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要了碗素陷饺子。一天没东西下肚了,我此刻手脚发麻,浑身酥软,虚汗直冒,整个人蔫的几乎要昏倒在地。

面铺的老板娘是个有点姿色的中年女人,说话响快,为人自来熟,她一边飞快地擀着饺皮,一边还不忘跟客人唠上几句。

我原本不想说话,但是在她的热情询问下,还是有气无力地应答了几句。老板娘听说我在纱厂上班,似乎一下来了精神,她告诉告诉我,她的男人也在纱厂上班,是机电车间的一个钳工,问我们熟悉不熟悉?这个小小的县城几乎家家都有人在纱厂上班,我实在没有精力,也不想去思考她男人是哪一个,就敷衍着说不太熟悉。

老板娘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依旧啰里啰嗦地唠叨着,先是抱怨丈夫的工资拿不全,又骂南蛮子老侯恣肆无能,后来竟念叨起过去日子的好来。她说崔书记当权时,自家吃喝不愁,厂里的灯线管件从来不缺,就是一些纱头布料也是随意送人。她喋喋不休一番后,竟然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听说了没有,你们的崔书记可能又要上台啦?

崔老扒还能再上台?我打心里不相信,但是此时已经饿得两眼直冒金星,不想与她分辨,只是毫无气力地摇了摇头。老板娘很失望,瞥了我一眼,一副怀疑的表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说自己是纱厂的呢?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灵通,什么都不知道呢……”

热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了上来,里面几乎全是白菜粉条,只有一些肉皮渣渣。早已饿得发狂的我,顾不了这么多了,赶紧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晚霞散尽,夜色浓重地蔓延开来,我吃完饭出了小面铺,街面上冷风夹杂着的浮尘迎面扑来,灌得我连打了几个冷嗝。我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会见了红姐,该怎样解释这次的不辞而别。借钱的糗事绝对不能讲,跟着袁圆到市妇联求助,更显得无比荒唐,至于差点去找了鲁豫,那是打死也不能提了。我这次心血来潮,独自去市一趟,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算是倒霉透顶了,心情郁闷地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因为肚子里有了食,身上也生出了几分力气,我踏着一路落叶,顺着人民路一直往西去。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看见自己不断变换的影子,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从城东到城西,穿过了大半个县城,等到我出了城区,下了柏油路,四周一下没了灯光,黑漆漆的田野里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睁大了眼睛,踏着坎坷的乡间小道摸索着往前走,过了好大一会,眼睛才逐渐调节过来,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了周围的景物。我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绕 过了一段长长的水渠后,前方有了些许的光亮,西张庄就在前面了。

顺着土路进了村口,幽暗中眺望到了家的轮廓,一股温馨涌上了心窝。自己心情一激动,就忘了脚下的地面不平,差点一步踏空,栽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脚脖子重重地崴了一下。

冷风凄厉,四阒无声,我蹲下来使劲揉了下脚踝,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就咬着牙忍着疼,继续往前走。夜黑天冷,庄稼人大都早早地上了床,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终于摸到了自家的院子前。我抬头看到了下,院子里似乎亮着灯光,想必是红姐和小壮都在家里。我稍稍喘息了一下,正要往土台上爬,忽然,两条黑影从凸起的台顶,呼啦一下扑了过来。

“狗?!”我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呵住它们。

两条黑影没有吭声,也没有狂吠,一直扑到了我的眼前,才忽啦一下抻直了身子,竟开口说起人话来:“吴平,我们等你几天啦。”

是人,不是狗。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分辨着对方的模样:“你们……”

我疑惑的话音未落,黑暗中左颊就重重地挨了一击,猝不及防间,巨大的冲力让我一个踉跄,仰面摔在了土台下面,连着打了两个滚。

我脸颊麻木,头懵懵地痛,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就刮起了一场肆虐的狂风。辨不清方向,分不出点数的拳头,把我像一面大腰鼓擂得“咚咚”直响。我狼狈不堪地紧缩着身子,本能地用双臂护住脑袋,像一只蹙卷的刺猬,尽可能地躲避着致命的伤害。

“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求你办个事情还他妈装,你以为自己是鲁豫徒弟,就没有人敢动你啦?狗屁——”一个公鸭嗓子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现在鲁豫走了,就是不走也不会帮你这个小兔崽子啦!敢跟我们崔哥对着干,敢护着那个破鞋女人,还敢欺负俺妹妹,今天不挑了你的脚筋,俺们就不是城北二虎了!”另一个声音透着不屑和残忍。

城北二虎,我终于明白了过来,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由于天太黑,我又穿着厚厚的棉衣,按照师傅教得那样使劲缩卷着身躯,除了脸颊挨了一拳,火辣辣地痛之外,两个家伙的拳脚大多落在了我的后背和四肢上,并没有伤及什么要害处。

城北二虎一直使蛮力,大概也有点打累了,呼哧呼哧地喘开了粗气。我指节骨攥得咔咔作响,默念了一遍师傅传授的要诀,瞅准一个家伙再次抬腿踢我的瞬间,猛地拱起身子,舒展开手脚,左手护头,右手顺势往上一捞,掐住了他的裤档,骤然发力,霎时,犀利的北风中响起了一个男人凄惨的哀嚎。

这突然响起的哀嚎声,唤醒了隔壁院子里的一条看家狗,它立刻狂吠起来,听到有同伴叫,刹那间引来了一片犬鸣。这突然的变故,让另一个家伙打了个愣,我抓住个机会,迈步进身,右手再次急速地往他双腿间撩去,朦胧中,就见这家伙身子一矬,也闷叫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我顾不得周身的疼痛,赶紧立起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呼起来:“抓贼啦——,抓偷鸡贼啦——,有贼进村偷鸡啦——”

在静寂的夜空下,我急中生智的呼喊,立刻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回响,在一片门闩开启的乒乓声里,四下传来了一阵阵怒吼。

“别让他们跑了——”

“抓偷鸡贼啊——”

“揍他们——,往死里揍——”

因为每年冬闲时节,乡下总一批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徒,喜欢在黑夜里走村串户地偷鸡毒狗,搅扰得十里八乡都不得安宁,他们是农民们最恨的一帮家伙。

不远处,已经有许多手电光在晃动,群情激奋的呐喊声近在咫尺,城北二虎顾不得眼前的我了,赶紧爬起来,像两条断了后腿的丧家犬,狼狈地捂着裤裆,驹偻着腰,一颠一颠地消逝在了黑暗中。

“吴平——”我头顶的土台上现出了一片光明。

逆光中,我看见一个婉约的身影扑出门来,浑身一下子就酥软下来,一屁股瘫坐在了屋台下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