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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耕民

诺丁城共有六座城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大门,只在收割季开启,此外还有两座小门,供游商、佣兵、渔民和猎户出入。

跟随尼娅前往位于东南侧的小门时,雷恩看到了所谓的猎户,这些二等民与雷恩印象中的猎人截然不同,他们使用的武器不是猎刀和弓弩,而是柴刀和手斧,并且,他们背后都背着竹藤编制的箩筐。

好奇是旅法师的天性,了解异界文明是进阶的必要步骤,雷恩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询问身边的尼娅:“他们的猎物究竟是野兽还是木材?为什么他们不使用弓弩和火枪?”

“谁?猎户?”尼娅系着纱布,看不清前面排队出城的人群是什么装扮,她想了一会儿,说,“猎户靠陷阱捕捉猎物,没有猎物时就收集柴禾,城卫军不允许他们装备弓弩和火枪,安娜的火枪是我给她的,我不在的时候常有贱民去骚扰她。”

“噢。”雷恩点了点头。

是了,诺丁城的城卫军并非战斗职业者,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但力量、敏捷、体质等属性并不比下城区的居民高出多少,因此绝不会允许二等民拥有能够对他们产生威胁的武器。

这时,看守城门的卫兵认出了尼娅,主动为她清出道路。

尽管猎魔人在城内饱受歧视,但他们的强大尽人皆知,普通士兵绝不敢刁难一位有能力独自击杀大恶魔的猎魔人。

出了城门,两人与猎户队伍分离,步行前往巡林鸟所在的位置。

在距离城门约有六法里处,雷恩用单筒望远镜看见了巡林鸟在农场附近发现的镰刀巨蛛。

乍一眼看去,镰刀巨蛛的外形与夺眼魔相似,不过镰刀巨蛛共有十二根步足,没有长尾和人头,躯壳部位也没有密密麻麻的眼球。

“看。”雷恩遥遥指着悬挂在一颗枯树上结网的巨蛛,将望远镜递给尼娅。

“我看得见。”尼娅没有伸手去接望远镜,她的瞳孔缩到针尖大小,两颗眼珠微微凸出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巨蛛。

雷恩猜想她的眼睛能变化出类似凸透镜和凹透镜的晶状体,由此形成“望远睛”。

多么有趣的器官构造!

他迫切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于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猎魔人有恶魔的自愈能力,对么?如果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还能再长出一双眼睛吗?”

尼娅默默地退后两步,握住阔剑的剑柄。

这显然是个拒绝的信号,雷恩耸了耸肩,转换话题:“我们看到的恶魔是‘镰刀巨蛛’,牠有十二根步足,后面八根是行动步足,你可以理解为牠的脚,前面四根镰刀状步足是牠的武器,牠没有视觉器官,但听觉灵敏,牠的听觉器官藏在它的行动步足里,要害部位是腹部的横纹,还有什么,我想想,噢,看见它躯壳顶部那颗肉球了么?那可不是它的脑袋,那是它喷射蛛网的捕猎器官,当那颗肉球开始膨胀,就说明它要发射蛛网,镰刀巨蛛的蛛网比渔网更难摆脱,并且蛛丝上附有强腐蚀性的脓液,我建议你在战斗前先穿上全身甲。”

尼娅认真聆听,随后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解剖恶魔是彻底战胜恶魔的关键步骤。”

雷恩当然没有解剖恶魔的经验,但七色高塔的法师们解剖过上千只镰刀巨蛛,并将所有细节都记录在《深渊图鉴》中,而他在莱珈城修整的二十多天里把《深渊图鉴》反复阅读了许多遍。

“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这种恶魔?”尼娅眨了下眼,这回雷恩看清了她眨眼的动作,她并不像普通人类那样闭合上下眼睑,而是从两端眼角弹出了诡异的肉色筋膜。

雷恩极力克制自己挖出这双眼睛仔细研究的冲动,回答道:“镰刀巨蛛的魔核呈灰色、茧状,你给我的魔核里没有镰刀巨蛛的魔核,所以我猜你没有见过这种恶魔。”

“你好像很了解恶魔?”尼娅深感疑惑,猎魔人寿命短暂,并没有传承知识的习惯,有关恶魔的信息大多由学城的学士记录、传授,但很少有人能活着回去讲述他与大恶魔战斗的经历。

“别忘了,我是魔核收藏家,好了,闲聊到此结束,你该干活了。”

雷恩取出精钢全身甲扔在地上,之前为免引起城卫军的注意,他将盔甲收进了储物空间,现在可不能让尼娅穿着一戳就破的藤甲去对付镰刀巨蛛。

与恶魔作战是猎魔人的天职,这个观念早已在尼娅心中根深蒂固,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推辞,费力地穿上盔甲,毫不畏惧地奔向远处的巨蛛。

雷恩在墓穴里见识过尼娅的本事,她的实力比树洞旅馆的斩首斧芙罗拉只高不低,对付一只镰刀巨蛛不成问题,所以他没有为她掠阵,而是走向农场中央的平房。

发现镰刀巨蛛时,他以巡林鸟的视角看到两个耕民躲进了这间平房。

走进平房后,雷恩意外地发现平房里有床铺、桌椅、灶台,居住条件竟比诺丁城下城区要好得多,至少这里足够宽敞,不至于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漏风的茅屋里艰难度日。

他在室内搜寻片刻,很快找到了那两个耕民的藏身之所,他挪开桌子,掀起桌脚下方的木板,沿着通往地窖的楼梯下去,用照明术照亮两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雷恩看清他们的模样,只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灰扑扑的脸蛋,看年纪跟葛利亚差不多,但手上全是老茧,体态也因过度劳作而显得佝偻。

“日安,小家伙。”雷恩朝男孩打了个招呼。

“嘘!”男孩捂着女孩的嘴,对雷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雷恩不想让他们受到更多惊吓,于是给两个孩子各施放一道镇静术,然后说道:“不必担心,已经有猎魔人去解决外面那个该死的恶魔了。”

“这么快?”男孩粗短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

“嗯,正巧路过,放心吧,你们很安全。”雷恩随口扯了个谎,接着问道,“平时遇到恶魔,你们都会躲到这儿来?如果我和我的同伴没有出现,你们怎么办?待在这儿迟早会被发现。”

地窖狭仄,既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地道,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藏在这里与等死无异。

男孩似乎是个淳朴的性子,既不怀疑也不防备,他重重点了下头,说:“我早想好了,遇到恶魔就在这儿等到夜晚,到了夜里我就出去用焰火筒通知城卫军,然后引开恶魔,让牠吃了我,这儿剩下的食物省着点吃,够吃好几天,我死了,阿莉能活下去。”

雷恩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男孩,他见过许多自称勇士的佣兵,其中没有一人能够如此豁达地谈论自己的死亡。

“为了保护同伴,不惜牺牲自己,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雷恩朝男孩竖起大拇指,男孩似乎看懂了这个手势的含义,昂起下巴说:“这是一位父亲应该做的。”

“什么?”雷恩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语言通晓】是旅法师的职业技能,绝不会出错。

“阿莉怀了我的孩子,我要保护她和我的儿子。”男孩的语气无比坚定。

“哈?”雷恩惊讶地看向女孩。

这么小的年纪也能怀孕?

名叫阿莉的女孩右手揪着男孩的小拇指,左手抚摸微微隆起的肚腩,小声嘀咕:“也许是个女孩。”

男孩摇摇头,笃定地说:“不,一定是个男孩。等你生下这个男孩,你就是二等民,你就能去生育院了。”

女孩低下脑袋,下巴抵着锁骨,说:“我要跟着你。”

“别傻了,今年粮食收成肯定不够,我最多活到冬天。”男孩好像忘了雷恩的存在,他捧着女孩瘦削的脸颊,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去生育院,去生育院能过上好日子!”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去生育院做男人的玩物,生育的工具,这算什么好日子?

雷恩神情复杂,能言善辩的嘴仅仅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