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秦淮河畔无风月 > 四十四全文阅读

鸳鸯开始号骂和挣扎,眼看衣服被层层撕去,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她于十五岁时,被老鸨公开叫卖初夜的时候,也未如此伤肝断肠过。

女孩尖细的哭声让这些来自岛国的虐待狂更加兴奋,他们迫不及待的扒下身上的军服,自觉的排成两列。

而红梅躺在那里咬紧牙关,手背在身后,趁乱抽出的利刃闪着幽冷的光,被埋伏在她和路面之间。

这不是防卫的武器,这是自断的工具。

可就算这样,也要拉上一个,够本。她紧张的喘息,已几乎没别的任何感知。

日本人看不出这年轻女人平静面容下暗藏的杀机,正要如野狗般扑上来,突然传来一阵呼喝。

是另一些日本兵,他们的头领走过来,一边往下扯衣服,刺刀之类的丁零桄榔掉了一地。而其他人必恭必敬的让开路,他们连做这种事也要严格遵守等级制度。

红梅闭着眼睛,攥紧刀柄。

一只手狠狠撕开她棉裤的腰带。

红梅猛然睁眼,手刚要从背后抽出。

她怔住了。

他的样子变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本以为是来世才能相见的人。竟然见到了。

可就算生死茫茫,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样几乎让呼吸都停止的绝望?

那时候她家里光景还凑合,经营着一处药铺。

一段时间里,有个清秀的少年经常来抓药,也不说话,递过来药方,礼貌的冲她点一点头。

有次她终于忍不住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那时候汉语还不是很流利,但仍是有礼地答她:“竹野,竹野一郎。”

可能自己也觉得讲的生硬,于是对她略为害羞地笑一笑,唇红齿白。

她第一次见到有这样笑法的男性,温润的流水一样,从她感官上缓缓流过。

现在他的嘴角的纹路僵硬狰狞,那神情似乎和笑是近亲,却是截然的两种心理特征。

他与别离时的模样,并没有大改变,可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僵冷、麻木,没有任何感情,以及怜悯。

“竹野……”她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荒谬的梦境中,她的声音虚空,只剩下壳。

他颤抖了一下,低头,在清晨白到发冷的光线中仔细看身下女人的脸。

战争爆发,他已经记不得*过多少中国女人,她们面目模糊,不分老幼胖瘦,在他梦里嘶叫*时,也只是憧憧黑影,她们是受害者,不是审判者,索不了他的命,根本不用放在记忆里。

可眼前这张脸,好面熟。面熟到他突然一阵心悸。

他已经杀人杀到手软,从惶恐到麻木。怕不怕报应?怕的,越怕就越要作恶,枯槁的神经只有看到鲜血飞溅、或是女人在身下尖叫哭喊时,似乎才能有片刻的流动,提醒他自己,他尚在人世。

其余的,根本想都不想,将来,茫茫不可触及;过往,却都恍若隔世。

他随父亲在中国整整待了七年,十七岁时回到了日本,而五年之后,他再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只是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差不多是开战后第一批入伍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兵役是每个家庭必须要履行的义务,如果不是他,就是他还不满二十岁的弟弟次郎,次郎对此倒是很向往,他经常能看见弟弟和一帮和差不多大的男孩在一起讨论“征服支那”的事,每次都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一次甚至和朋友们咬破指头写下参战的志愿书,还被政府嘉奖了。

他出征的时候弟弟没有来送行,因为为没有自己的名额而怏怏不乐。

但他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兄弟谈了一次,次郎眼睛放光的对他说:

“哥,三个月就可以征服支那了是吧?支那人那样的劣等人,是不配占有那么大的国土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吧?那时候,日本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了,对吧?”

然后又郁郁地说:

“我希望战争不要那么快就结束呢!如果延长一些,说不定我也可以参战。”

弟弟嘟着嘴的样子像一个小孩子,让他想到十岁离家时这孩子曾在身后大哭,而他回国时,对方又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躲在房间里,半天才伸头笑眯眯叫一声“哥”。

无论次郎变成什么样子,那些印象就像镌刻在他的骨头里,怎么也磨灭不去。

所以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重回中国,他也不能让次郎被卷进战争的旋涡,虽然战争已经把阴影投进了他弟弟的心里,但他最起码不能再让它伤害这男孩的身体。

可是他无法对他的话产生热情的回应,次郎和他不同,没有在中国待上七年,也没有在中国遇见一个铭心相爱的女孩。

所以他只能微笑着看着喋喋不休的弟弟,不能去苟同,也不能去反驳。

第二天的欢送会可谓声势浩大,如果他不是心里有那么多愁思的话,怕也要被这狂热所鼓动,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震天的喇叭,女人们在路边为他们送行,送她们的儿子、丈夫或父亲踏上遥远的、征服他们邻国的路程。

她们脸上都满是笑容,眼泪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她们不止为亲人祝福,也为不相识的人祝福,她们激动地拉住身边的士兵,送上亲手缝制的“千人缝”,以此为他们祈福保佑平安。

他亲眼看到一个女学生因为制作“千人缝”的布料不够,而毫不犹豫的撕开自己的制服,扯成一条一条的布条,没有人鄙视衣衫不整的她,所有的人都是赞赏而骄傲的目光,她的狂热只是这狂热的大环境的一个微小的部分。

所以他们踏上火车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没拿到那一个象征平安的小布条,他也一样,和所有人一样这小布条被缝在他的衣襟上,但没有人看到,在他最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红色的,上面还绣着一朵淡雅的梅花。

这出自五年前一个女孩的素手和深情,她现在,就在那个他们将要去征服的国家。

他是在北平城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的,那会他正和伙伴在营房外闲聊,那不过是颗比指节还要小的铁珠,在暗处出膛后,却在一瞬间让他朝夕相处的伙伴带着一脸愕然和不甘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看同伴倒了下去,开始几秒他以为这个人只是滑了一跤,直到他看见鲜血混着*像一条肥大的红白虫子一样从那额头正中央蜿蜒着流出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仍然保持着本能的弯下身体想去扶对方的姿势,这在这时,一声尖啸从他耳边冲过,如此尖锐又巨大的声响,让他的世界在它冲过的两秒之内完全寂静。

几乎疼痛的刺骨寒意在这寂静之后立刻侵袭了他的全身,像几万根针同时扎进他的身体,他蹲下身呕吐起来,同时连滚带爬地往营房奔去,大叫着,声音都劈了岔,他明白自己刚刚和死亡擦身而过,甚至还可以感受到它冰冷的气息。

现在这冰冷就完全笼罩在那个十分钟前还在跟他开下流玩笑的家伙脸上,生命眷恋着容颜,做着最后的挣扎,却怎么也抗不过强大的死亡,等他边呕吐边把同伴拖进营房里,那人的脸已经完全是一片灰白,只徒留一个茫然的神情。

他们的人听到枪声和喊声都立刻冲了过来,他想这是那个暗处的枪手没有再恋战的原因,这枪手就像一个使者,第一次把死亡这样*的呈现在他面前。

半月后,在一面山坡上,他们和中国士兵狭路相逢,战斗惨烈,拼掉所有的弹药,人群往对方奔去,准备肉搏。

一个中国男子手中握着红缨刀,向他奔来,他下意识的避开,绝不能被砍中,在日本的军队里,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如果被中国的大刀杀死,战士的灵魂将不能进神社,永远要在外游荡。

出于对这样下场的恐惧,他灵活的闪避开了,对方的动作也很快,回过身来砍中了他肩头,他忍住剧痛,矮身把刺刀戳进了对方的肚子。

鲜血喷了他满脸时,他突然觉得有一丝冷飕飕的快意爬上脊背,该死的中国人,你想用刀砍我吗?你真该死!他怀着这样的快意猛然抽出刺刀,直起身,往他敌人的头砍下去。

利刃劈开脆弱的颈骨,卡住了,他使劲往外拔,这个中国男人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慢慢倒下去。

一切结束时,他看着那被血烫软的刃,突然觉得牙关一阵紧缩,涌出大量唾液,恐惧倒卷上心头。

后来,逐渐的,开始连恐惧也感受不到。枯萎在手中的生命,已不是单个的个体,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一个一个记住他们的面孔。

他时常口干舌燥,脚步虚浮,眼神发散,已经很长时间,他忘了世界本来的面目,活在一个疯狂的幻觉里,必须要调动人性所有的狞恶来抵御自己向崩溃边缘滑行,然后这一层一层的恶堆积上来,更加麻木的厉害。

可是现在,就是现在。

回忆渐渐明晰,她指着一包药:

“这是当归,当——归——”

她一缕细柔的发在白皙的额角拂着,他忍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唐突地帮她拨开。

“你怎么不跟着念呢?笨哪!”

她笑着骂他,柔软的嘴唇微微绽放,像含着雪的樱桃。

可是现在,她唇上翻露着大片枯燥的皮,抖的如同风里一片薄叶。

她认出了他。

他第一个念头是要落荒而逃,不管逃到哪里,或者把十个指头伸到自己脸上,把脸皮一把扯下来。

有号啕闷在胸腔,被堵绝于那一层麻木之后。他只觉得钝然的痛,隐在身体里头,已经钻了心,却找不到出来的途径,郁结着,郁结着,只逐渐烧灼出勃发的愤怒,无可奈何的愤怒,不得更改的愤怒,穷途末路的愤怒。

他不知道要怎样解决,意识和思考的能力都离他而去,他的面容都紫了,扭曲着,低头,对着她咬牙切齿:

“你,就是大日本皇军的厕所!”

他吼叫着扯下她的棉裤,撞进她的身体。

这女人的眼神一瞬间,冰冷了,死了。

周围的日本兵猥亵地笑起来,喝彩。

他们的长官像原始的兽在这中国女人身上驰骋,眼神发直,与情欲无关的狂热,被绷在里面,发不出来。

女人好象已经完全失去生机,躺在血迹未干的路上,一动不动。

眼珠都不错一下,只有一只手缓慢的,缓慢的,从身下挪出来。

像闪电一样,她的手握成一个拳头,突然就抵在他的小腹上。

没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竹野的动作像迎面被劈成两半,剩下的一半生生顿在那里。

凉,然后有温热往一个地方流淌。

这是他的感受。

仿佛身体被刺开一个缺口,所有的麻木都流了出去,人性的柔软,在这一刻短暂的回到他身上。

他一向漫溢血腥的鼻腔里却没有闻见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清凉的空气充满他的嗅觉。

他的脑袋渐渐垂下来,他伸手,向自己的腹部探过去。

温暖,溢满手掌。

疼痛,终于找到出口,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发出一声叹息,再一次看着她,这个他曾深爱的女子。他隔着鲜血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在这瞬间,他回到十年前那个少年,温润清隽如流水。

可只是一瞬,他死了,轰然倒在她身上。

大概十秒之后,其他的日本人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狂吼着扑上来。

谁也不知道红梅最后的思想,据亲手杀死她的日本战犯交代,他们的长官在说完几个字后,有一点亮色曾在这个死期将至的女人的眼中,跳跃出流光溢彩。

多年以后,他们其中的某些人,仍会在深夜,一头冷汗的从塌塌米上惊醒,跳起来。1937年的冬天,那个被轰掉天灵盖的中国女人,嘴角却扭曲出一个微笑来,神秘莫测。他们把它看成她所能下的最刻骨的诅咒,一直缭绕在他们罪恶累累的生命之中,始终不曾散去。

而鸳鸯活了很久,一直到改革开放初期,在一所老人院里安静的死去。

政府曾想让她作为那一场屠杀的证人,可她做不到,因为她疯了。

她可能是看到红梅的惨状就已经疯了,她被当时已经慌乱成一团的日本人刺了十几刀,可她活了下来,并于两个小时后,获救于安全区的一名英国搜救人员之手。

唐梅雅觉得自己的眼睛疼的受不了了,这才合上报纸,摘下眼镜,揉一揉太阳穴。

三十年前,三十年前,年轻的自己正躲在那个阴暗的地洞之中,身边,是那个生死相许的男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