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第二天从中午开始，唐梅雅便一直紧张不安着，段水生原本说下午他会来接她，如果他还有一点惦念她，他会来劝她最后一次。

可是一直到日落，他也没有来，唐梅雅只能苦笑，看来他被她伤透了。

只是她不知道，段水生中午已经请了假，准备来履行他“把她拖上车”的诺言时，一个军官急急忙忙的向他跑来，脸上是惶恐的表情。

段水生一把拉住他：“怎么了，是不是战事又有什么进展？”

那个军官慌张的看着他：“水生，不得了了，小日本从南边把南京到汉口、重庆的铁路，全部都切断了，难民都被堵在火车站，正在闹呢！”

又一脸愁云，低声说：“万一……到时候我们可怎么逃呢？”

段水生轻叹一声，转身回了办公室，天意如此，他要和她，在一座城池里，担负相同的命运。

她昨天的那番话，自己的心应该冷了，却为什么，还在为她最后一条路线的失去，而焦灼叹息呢？

不是没有想过汇报给她父亲，可是这个时候，只怕她父亲也无能为力，全南京城的目光都在看着这个最高指挥官，他又怎么能违背自己在守城之初的豪言？已经不能把她送到远处，而近处的那些小城市或乡村，还未必有工事坚固的南京安全。郁秋和唐海生是和所有高级将领的家眷一样，几乎在上海沦陷之前就送出去了，而现在，告诉他就只能徒增他的烦恼而已。

他深悔着，也许该早些就告诉她父亲，但那时既没有去谈这些私事的机会，他也没有想到战事会这么快发展到这个地步。

只能背水一战了，为她，为自己，为全体留在南京城里未走的民众们。

早在12月1日，日军就突破了中国军队的最后一道防线——锡澄线，三条路线逐渐收拢在南京这座古城的城墙下。

逐渐的，在南京城里已经可以听到城郊处的枪声和炮火声，然后，一天天的，那声音越来越逼近了。

南京城里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的神情，可是还要互相安慰：

“南京城是像铜墙铁壁一般，日本人是打不进来，打不进来的。”

这话唐梅雅也不知和她的学生说了多少遍。

她的学生是一天天少了，有的是在南京开始被围就走了，有的是近来她们的家人终于忍受不住这城外骇人的枪炮声，带着她们逃去了乡下。

每走一个，她的心里就空落几份，这个城市里可以和她相依为命的人又稀落了。

每日学生走时都恋恋不舍，因为也许明天她们就不会再来上学，父母就要带着他们去逃难了。

走的学生，如果时间有闲，也总会来向她道别一下：

“密斯唐，等战争结束了，你还会来教我们罢？”

等战争结束，她想着，已不知物是人非成什么样了？战争，可能会让物都不是了。

但她还会亲切的冲她们笑着：“当然会的。”这些天真的孩子，何必再为她们添一点离愁。

唐梅雅渐渐在不断的枪炮声中麻木了，也不慌乱了，也不恐惧了，尖锐的警报响起时，她都可以不紧不慢的收拾一下才躲起来，一方面因为是知道教会学校基本是安全的，一方面缘于轰炸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而且现在越发频繁，一天之中往往要响上好几次，战争变成了常态，吃穿住行都有劈啪的枪声和隆隆的炮声作为伴奏。

只是有的时候，她听着这些响声，想到她父亲和段水生有可能在这枪林弹雨之中，恐慌才会突然一下势不可挡的冲上她心头，要她千方百计才能把自己哄住，现在还没有听说南京的守城官自己亲上前线，而段水生作为他的副官，当然也是跟他在一起了。

唐梅雅现在深切理解了什么叫做无欲则刚，她的欲就是她的爱和牵挂，如果没有这两者，那么她可以轻松许多，甚至根本不会在这危城里艰难度日，可是偏偏这样的欲不但有，还不止一份，分布了亲情和爱情，让她无论如何，也刚强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