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史可法带着一班将吏来到广储门城楼，遥望远处的梅花岭。
天尚阴蒙，细雨初歇，扬州城外的花草树木经过雨的洗礼，显得格外地洁净。
史可法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比历史上多了好多了。
原本弘光元年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就已经城破，屠杀过后的十天左右，黄得功才在铜陵采石附近击败左良玉。而那时，多铎的军队已经到达了瓜州附近，直逼南京。
这一切的变故，来源于朱启明。刘良佐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手底下的兵确确实实给了多铎一些压力，加上刘泽清的人马在旁侧，让清兵不得不谨慎起来。尚可喜他们的汉八旗手里的大炮，运输起来也慢了许多，致使多铎到了现在也没有大规模攻城的打算。每日里只是小打小闹，压迫城中人心。
另一个方面，西安、汉中既失去，李自成也比历史上紧张了许多，匆匆南下之余，也促使左良玉提前东进。蝴蝶翅膀扇动一下的结果如此厉害，倒也叫朱启明有了可以改变扬州结局的机会。
“唉……”
看着远处的鞑子大旗，从原先以剿“寇”为主转到现在防“虏”为主的战略，史可法经过了一年多的思索。直到近来他才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北方的清兵才是大明江山最大的威胁呵。
扬州知府任民育、纪监应廷吉、员外郎何刚等人看着督师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梅花岭是扬州城外的一座土山。每年冬春之际，满岭梅花，争奇斗妍，分外娇媚。
而眼下，那里已是只能神游的所在了。曾经满目的梅花，此时也化为乌有。
这座土山的北侧，曾埋葬着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民族英雄。
南宋德佑元年，元军南侵。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副都统姜才率众拒战。坚持至次年，兵败被俘，不屈就义。死后即葬于梅花岭北侧，乡人为他们建“双忠祠”。
史可法的目光越过梅花岭这块土地，朝着扬州城外当年缘庆庵的方向怔怔出神。
他依稀记得，那是去年，他刚到扬州，兴平伯高杰——那么桀骜不逊的一员虎将，最终在此庵内拜伏在他脚下，为他分忧，承担起北伐的大任。
那封给朝廷的上疏–––“臣以一旅饥军，忍馁忍冻，惟力是视，誓欲收拾人心，再整土宇。近见黄得功有疏，犹介介角口，臣誓若不闻，但一意以君父仇耻为先，谁实堵虏防河，而较论短长为哉。”
这是那时朝臣都引以为的豪言壮语。
然而，世事难料。
两个多月前，就在梅花岭上梅花盛开之际，高杰竟在睢州的一场叛乱中遇难了……
如今岭依旧，人依旧，而花不开。满山只有梅树，随风摇曳着枝叶。
最倚重的大将却已经死去了，北伐大计，再也无人与他分忧。敌势如潮，而南都诸人却只顾内讧，丝毫不顾及北方情势的危急，动辄异想天开地以“议款”来搪塞。
看着看着，他似乎看到了满岭的梅树如高杰那短壮而矫捷的身影在闪动，那满树的枝叶如高杰那活生生的、豪迈而剽悍的脸在向着他亲切地微笑——除非十恶不赦，外表再凶的人，总会也有被感化的一天呵！
如今，清廷以“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带如砺、世世茅土”的承诺来诱降。
不为所动，身先士卒，沿河筑墙，专力备御，又如何？
统统都换不来一丝一毫的援助！
突然间，他的眼睑红了。
“督相，又在感伤兴平伯了吗？”身后的应廷吉一语既出，顿觉失口，忙闭嘴不言。
应廷吉字棐臣，浙江慈溪人。崇祯元年进士。初授砀山知县。史可法督师扬州，巡按御史左光先荐其才，擢淮安府推官，赴军前为监纪，主持礼贤馆事务。他精通星占卜算之术，往往奇中，深为史可法所倚重。然而，也往往正是他这些只懂预测、不懂对策的无用之术，正使史可法对前途产生了悲观消极的情绪。
他见史可法如此，心下也很难过。说实的，他并不很喜欢高杰，对他的纵兵扰民颇有微词。但大明江山走到了这一步，出了个愿意为国出死力的高杰，总比起引狼入室如吴三桂辈、拥众自重如刘泽清辈来要好多了。
他想转移话题，可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他言语来。
良久，史可法突然叹道：“我死当葬梅花岭上。”
此言一出，众皆黯然。
任民育开口劝道：“督相何出此不吉之言。”
史可法不再发言，一行人又看了一会儿，方才怏怏离去。
……
九江。
且不论朝廷铜陵一带的战果如何，还是中途左逆遭受了不明身份武装的狙击，横遭大祸。这一切都和九江的无关，面对再次返回左梦庚，江西总督袁继咸算是彻底绝望了。
他本以为脱离了左军的控制，又听到左梦庚兵败的消息，想着说能够说服留守的将士反正，夺回九江的控制权。但他没有料到，左梦庚回师如此之快。
回到了九江，左梦庚也打定了主意，降清就降清，袁继咸就在手里，送出去也无妨。只要能保住左氏一门，死了他人又何妨？！
九江经过先前郝效忠的一次放火，烧了不少，又遭逢兵乱，早已是武昌的下场，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探马回报的消息，有一支不具名的队伍在附近地界破了蒙古人的大兵，怕是要对着九江杀来的样子。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鞑子虽然可恶，但战力强盛，依附与他们，还能捞到不少好处。
当下，左梦庚便派了人去清军接洽投降一事，献出九江并愿意为前驱，引导清军进攻南京。
左梦庚相信，这个筹码一定可以引起阿济格的兴趣。
袁继咸的绝望终于应验了，他将会带着对大明的忠心，走向地府。
而九江这个重镇，从此不复为明廷所有。
如此一来，摆在朱启明面前的问题就来了：打九江，还是去扬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