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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来者不善

薛纷纷隐约猜到来者不善,却未曾想杜夫人表现得如此明显。

“杜大人客气了,是百川近来诸事繁忙,未能抽出时间探望二老。”傅容诚恳道,“今日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饭罢,也算弥补我心中愧疚。”说着就要命下人去布置。

“用膳就不必了。”杜夫人抿了一口茶淡声道,终于抬眼正经看了傅容一回,“早些年我与平南王妃有几分交情,今日她女儿又嫁到将军府来,想来也是有些缘分的,是以才特意前来拜访。眼下既然看了,我便心满意足了,着实是个玲珑人儿。”

分明是夸人的话,听在薛纷纷耳中却无论如何都不痛快。

她微一蹙眉,总觉得有何地方不对。

薛纷纷抿一口茶放在八仙桌上,拂了拂织金折枝牡丹膝[,“杜夫人说与我母亲有交情,可是为何纷纷却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您呢?”

杜夫人面不改色,“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提不起是正常的。”

她姿态嚣张,始终端坐在圈椅之上,脸上连丝变化也无,好似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薛纷纷不知她是杜雪霏生母,盖因傅容只简单介绍了两人身份,并未多做说明。她甚至觉得两人姓氏十分熟悉,一时间却想不到那方面去。

气氛一时极其微妙,杜大人尴尬地望了望傅容,讪讪一笑。

早年杜夫人并不是这脾性,只是自打杜雪霏过世后一夕之间性情大变,言语尖酸刻薄,脾气古怪难伺候,给她中年美妇的脸上平添了尖锐。杜雪霏是传自她的容貌,温婉贤淑,脾气则与杜大人相仿,温和谦让。

她静了静忽然道:“听闻不久前将军处罚春华去打理祠堂,前几日又遣走了宝婵那丫头,她二人都是从我府上出来的,不知因何触怒了将军?”

她府上出来的?

薛纷纷心生疑窦,下意识去看傅容。

傅容正欲开口,便被杜夫人截住话头,“夫人兴许不知,小女雪霏正是将军的原配妻子,只因福浅命薄,双十年华便丧了性命。春华宝婵正是她的陪嫁丫鬟,今日恰好路过将军府,听闻了这两人的消息,不知二人犯了什么错,何至于此?”

果真如她猜的那般,薛纷纷心下了然,无声冷笑。

看来不是简单的拜访,而是替女儿来膈应她的。

可这杜夫人手段真真好笑,杜氏已过世多年,亦且与她无半点关系,上赶着来寻她不痛快是为哪般?

薛纷纷不着痕迹地觑了傅容一眼,“这二人行事没规矩,目中无人,我便稍微惩戒了她们一番,以儆效尤。”

她不欲在此过分追究,偏偏杜氏不肯放过,“既是做错了事,小惩大诫一下便可,我听闻那宝婵嫁去那家后寻死觅活,日日以泪洗面。雪霏在世时将谢宝婵看做姊妹,傅夫人这般岂不是在打我杜家脸面?”

杜氏是被皇上封的从五品命妇,又仗着长辈身份,语气架势都要凌驾薛纷纷几分。

偏她忘了薛纷纷父亲是先皇亲封的平南王,母亲嫡妻,身份尊贵,岂能让她这般欺辱?

薛纷纷握着云纹头扶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眼睛从杜氏蓝缎织金裙[上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她雍容华贵的面庞上,翘起唇角语气平缓:“我敬重杜氏,因着下人都道她的好。然而谢氏却不尽然,她犯我忌讳,屡教不改,若是如此都不惩戒,想必杜氏在天之灵看了也颇痛心吧?”

说着对上杜夫人无波无谰的眼睛,弯眸一笑,“况且不过是个下人,岂能充当杜家脸面?这种丫鬟若是落在我娘手里,可不是小惩大诫那么简单。杜夫人与家母接触过,理应了解她的脾性才是,我不过是同她学的罢了。”

一句话将杜氏噎得无言,愤愤然瞪了薛纷纷一眼,牙齿咬得喀滋作响。

不仅提点了她注意身份,更是狠狠羞辱了杜家一把,这丫头生了一张利嘴。

两人谈话剑拔弩张,杜琛在一旁出了一脑袋汗,想要出声劝慰两句,“傅夫人说的不假,不过是两个丫鬟,何必为此伤了两家和气。”

话未说完被杜夫人恶狠狠地一瞪,便不敢再做声。

还是傅容打的圆场,话是向着薛纷纷那边,“杜夫人有所不知,处理此事的是我,您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只管斥责百川便是。”

“既然百川都这么说了,我再揪着不放未免不近人情。”杜氏敛眸拈起绢帕点了点唇角,恢复平静,眼睛从薛纷纷脸上轻飘飘扫过,“是我反应过激了……只是提起春华宝婵,就想起我那没福气的女儿……心里难过罢了。”

当真难过吗,薛纷纷端起小盖钟拨了拨漂浮的茶叶,低头微抿一口,长睫毛敛去眼里深思。

身旁傅容沉声,“此事已过去多时,杜夫人若是为了感念雪霏而来,不如稍后我遣人领你去后院祠堂一趟。”

杜氏摇摇头,转眼湿了眼眶,“去就免了,我怕届时控制不住,有失仪态。”

她拭了拭眼角继续:“如今见百川与新夫人伉俪情深,我见着高兴,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自打小女过世后,不见将军有再娶的意思,还以为是把你耽误了……如今皇上指了婚事,我这颗心总算放下。”

诚心实意姿态做了十足十,薛纷纷并不做声,静候她下文。

“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在我心中早已把百川你视为己出。如今你已大婚,我心中仅一桩心愿未了。”她说罢看向傅容,目露殷切。

傅容只道:“您请讲。”

她却不再开口,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姿态庄重。斜睨了杜大人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杜大人却极力避开她视线,少不得杜夫人一阵瞪视,终究避无可避。

他无可奈何,极为苦恼地:“是这样,我和内人只得雪霏一个女儿……她不在后膝下无子,身旁常常觉得凄静。百川和纷纷尚且年轻,日后定能为傅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我和内人商议之后,想恳求傅家,若是傅夫人日后诞下一子,不知可否过到杜家门下?也让我们在世之时,能听人唤一声爷爷奶奶……”

话毕之后,正堂一片沉寂,薛纷纷紧紧地扣着扶手,杏眸不可思议地在两人身上逡巡。

恐怕这是大越朝最可笑的饭后谈资。

女儿死了,却要到夫家府里闹腾,要别人家的孩子!

况且杜家与傅家只是结亲,并非宗室关系,究竟如何想的能这般理所当然?

薛纷纷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了,却从未有这般破廉耻的。若不是还余留了点理智,她简直要将手上茶杯甩二人脸上去。

薛纷纷强忍下心头反感,抬眸毫不避讳对上杜琛视线,冷声道:“杜大人莫非糊涂了,杜氏在世之前,不说她身子不好,即便有幸诞下一子,也不该唤你们爷爷奶奶。”

此话无疑迎头一击,杜琛当即噤声,只拿杜夫人仍旧不肯善罢甘休,转头便去求傅容,“老身只这一个愿望……”

傅容脸上也不甚好看,正色敛容道:“此举甚为荒唐,恕百川不能轻易答应。”

她声音霍地尖锐起来,“将军莫非忘了小女如何死的?我只那一个女儿,却被人那般糟蹋侮辱……你当我心中是何滋味?”

傅容眉头皱起,杜氏死时模样确实惨烈了些,这些个年头只消一想起,心中便难掩愧疚。

薛纷纷从中打岔,“杜夫人不妨告诉我,杜氏是如何死的?”

那等屈辱怎能在旁人面前再提起,杜夫人虽怨恨,却开不了口。

“既然不愿意说,又何苦总提起?况且夫人说只那一个愿望,夫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者另一句,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丫鬟新添的茶极烫,薛纷纷端起却恍若未觉,语气冰冷平静,“谁无愿望?这得看是否合情合理,夫人您想要孙子我便要将自己孩子拱手让人吗?天底下似乎没这般好笑的事情,若是我觉得夫人脸生的漂亮,一辈子只求您这一件事,你是否会同意送给我呢?”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罢面色霍地一转,眼神凌厉,不容置喙,“别说我日后生多少孩子,哪怕我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都与杜家无半点关系!”

说罢最后看了杜侍郎夫妇一眼,两人模样深刻于心,她声音冷淡果决,“茶凉了,我看也用不着再置办新的。”身子往后缩在圈椅中,神色疲惫,“早年父亲曾称赞过杜大人是个懂是非明事理的,今日之事若是让他知道了,恐怕要好一阵子失望吧。”

杜琛面上一白,似是才恍然做了多大错事。

平南王尚在朝政那些年,朝中威望十足,泰半官员都上赶着巴结他。为了避嫌,他才早早地辞官返乡,即便如此仍旧颇得现任皇上尊敬,说话比他有分量得多。

待那二人走后,薛纷纷许久未置一词,直至将一杯龙井茶喝得见底。

丫鬟早已察觉气氛不对,退在一隅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她展了展膝[起身,准备往外走,被傅容唤住:“去哪?”

薛纷纷这才回眸看他,“回娘家。”

明知她是赌气,傅容还是忍不住斥责,“胡闹,回来!”

“他们那样跟抢我孩子有何差别,却不允许我胡闹吗?”她行到门边再次停住,忍了又忍依旧沉不住气,“我之前跟将军说过的,我喜欢小孩子,极喜欢。将军若是答应了他们,我便跟别人生孩子去。”

这姑娘说话真是口无遮拦,傅容一肃,“不得胡说!”

脑海里是她在马车上笑意盈盈,一派天真地说二姐家的小团子可爱,眉眼里的欢喜一目了然,本就是个没长大的人,却这般喜欢孩子。

思及此,傅容不免放缓语气,“我不会同意这事,纷纷,你方才做的很好,只是日后不得再说这种胡话。”

“可是我觉得你不好。”薛纷纷顿了顿道,“不回粤东也行,我想出去走走。将军莫要跟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说着重新举步,往院里走去。

薛纷纷才出了府,迎头便撞来一人,对方穿对襟罩甲,生得牛高马大,身材壮实,脚步匆忙。

所幸她避开及时,道了声无碍便要侧身离开,未料想对方哆哆嗦嗦开了口:“你,你是……”

薛纷纷偏头睇他,是从未见过的人,便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留下杨书勤立在将军府门口难以置信,猛地一拍脑壳。

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