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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强为刀俎弱鱼肉

靠近的方式很粗鲁,也很古老,醉仙楼的所有都属于宋允,这是他内心深处的认知。

“所有”当然包括所有人。

他相信在被他“品尝”之后,女人会变成另一副听话的样子。

肌肤贴上了肌肤,挤压着二人的呼吸。

可就在这最陶醉、最入迷的一刻,女人手中却突然出现一根尖针。

一根致命的尖针。

那尖针对准的正是宋允的巨阙穴。

针要刺入皮肤抵达血脉经络实在太容易,这种情势下要防备这根细如发丝的尖针却实在太难。

宋允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因为尖针已经扎入他的筋脉。

女人原本梨花带雨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相称的成熟之色,她本是个年轻的女人,如果不是过早地经历世事,或许她应该还在深闺中绣花织锦,绝不必来到江湖中担惊受怕。

“什么是我的武器?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女人妩媚地说道。

“我也已知道你是什么人。”宋允苦笑。他此刻已不敢再动弹。

“哦?”

“用美色来实现目的,是千金会青木楼的一贯作风。”宋允说道。

女人笑了:“确实,美色就是我们的武器。”

宋允道:“这真是一样可怕的武器。”

“不仅可怕,而且很有效,世上有半数人吃这一套。”

“青木楼主要杀我,难道不怕违反千金会的规定吗?”宋允尝试以另外的方式交涉。

千金会保护有权势者的利益,尤其是十二位楼主。

“你难道忘记死掉的六位楼主和三十四位分舵主了吗?”女人提醒宋允,在他之前还有四十名受害者。

她的手还在宋允的身体边沿摸索。

“究竟是为什么?”宋允咆哮。

“只是普通的兴替而已,旧的消亡,新的代替旧的,”女人笑得还是很欢快,“杀死你以后,我就自由了。”

“好像在古树这个组织里,除了青木楼主,人人都向往自由。”

古树就是青木楼,青木楼就是古树。只不过“青木楼”这个名字却只在十二楼里比较响亮。

“你这样的人绝不会理解的,因为你生来就拥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显赫的家世,双亲与兄弟,还有自由。”女人的声音显得哀怨,家世和背景生来已注定,只有自由,只有自由是她能争取的。

宋允叹道:“也许你被欺骗了呢?也许你的主子不会还你自由,只会让你替他继续卖命呢?”

宋允已年过不惑,他见过的人和事毕竟要多得多。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千金会的楼主之一,他说的话总是有依据和缘由的。

可女人偏不信。

你无法叫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放下手中抓住的稻草。

“我们是一群无所有的孤女,楼主绝不会骗我们。”她说。

可她不知道,正因为一无所有,她们才是最好掌控和蛊惑的一群人。

在她眼中,宋允不过是想求生而已。

“永别了,宋老板。”她的手来到另一处她认为致命的穴道,与巨阙穴的麻痹与缓慢死亡的作用不同,这是一处能迅速夺走活物生命的要穴。

可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迅速地弯折,不再具备任何劲力。

宋允的面色难看得像刚被开采的矿铁。女人眼前只剩下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宋允反问。

“为什么被刺中巨阙穴之后,你还能行动?”

“因为我恰巧知道一种功夫,能够把我的穴道往一侧移动一寸。”宋允淡淡道。

一寸虽少,却已足够。

黑暗的棺木中,许伯纯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察看死人的身体,那味道令他作呕。

尸体虽未流血,却是会腐烂的。

“针,是针。”他兴奋地喊道。

“针?”初新凑上去,顺着许伯纯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这就是针带来的伤口,不靠近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许伯纯颇为得意地说道。

“谁会用针当武器?”初新沉吟道。

“刀剑是男人的浪漫,针自然是女人的利刃。”元雍忽然开口。

初新望向这个桀骜阴森的老人,总觉得他的提点不仅准确,而且准确得有些离谱。

“王爷说得有理,女人力弱,无法挥舞刀剑,即使刺中敌手,往往也难以造成致命的伤害。针却不同,”许伯纯插嘴道,他虽是个医生,说出的见解却并不比江湖游侠差,“就算是个老太太,也能随随便便地刺穿皮肉,尤其对于认穴准确的人而言,一根针未必不强过一把好剑。”

初新反问道:“许先生这样的医者不同样也是认穴准确的人吗?如何能断定凶手一定是女人呢?”

元雍缓缓道:“只因千金会中确实有这样一批危险的女人存在。”

初新当然明白元雍的意思。

古树,也就是青木楼,是一个专门从事暗杀、间谍、离间、偷盗行动的组织。

特别的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无一例外,全都是女人。而且她们受到的训练也多以打穴、小擒拿为主。

露白的点穴功夫就让初新吃了不少苦头。

“这么说来,你怀疑是青木楼在捣鬼?”初新仍有疑虑。

“青木楼主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我敢说,江湖中五十年来再没有如此能干的女人了。”元雍说道。听得出来,他对青木楼主的评价很高。

“青木楼主是谁?”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初新就想问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也并没有合适的询问对象。

令初新想不到的是,元雍居然摇了摇头。

“老朽也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她每次与我们见面时都蒙着面纱。”

“即使蒙着面纱,也总该看得见眼睛。”

“初新少侠,人的眼睛是最会骗人的。”元雍笑呵呵地说道。

在需要经验的事情上,老人总是更有发言权。

“所以你们连她是年轻还是年老都不知道?”初新仍不依不饶,可元雍的回答还是很干脆:“不知道。”

一个年老的人也可能有一双年轻的眼睛,只要她有一颗青春的心;同样的,一个年轻人的双眸也可能死气沉沉,只要她已失去对生活的热望。

初新有些失望。

他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青木楼为什么要违反千金会的规矩,杀害千金会的多名楼主和数十名分舵主?”

元雍的声音变得阴沉:“野心是种会不断膨胀的东西,青木楼主虽是女中豪杰,却也无法免俗。”

“难道千金会十二楼的权势还不够大吗?”初新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是不能知足。

贪欲本就是流淌在人类血液里的东西。

“许先生要治一万个病人,若是有人抢在他之前治好了一个病人,他岂非就得再去寻一个病人。”元雍举例道。

“寻一个病人倒不是什么难事。”许伯纯接口道。

“可若是世上尽是医生,尽是要治一万个病人的,每次都被别人抢先,许先生得何年何月才能实现他的目标呢?”话讲得虽远,蕴含的意思却相仿。

僧多粥少,便是这样的道理。

十一个人分本该十二个人拥有的东西,每个人得到的自然会增加。

更何况千金会的楼主已经有六人丧生。

“靠暗杀的方式,真的能够侵吞其他楼的财富和权力?”这是另一处初新不解的地方。

“分舵主和楼主死后,将由千金会中的人接替,而接替的人或许就是青木楼主的心腹亲信,这样一来,青木楼主就能暗中掌握其他楼的资源和下属。”元雍道。

“这也是千金会的规矩?”初新冷笑道。

“当然。”

“看来千金会并没有面上那么和谐,倒是暗流涌动。”

“确实,这也是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元雍的话说得很实在。作为千金会的家长,他操心的事情可比旁人想的多得多。

“你们的赌局又该怎么办?”初新想到,千金会中还进行着一场关乎北魏命脉的赌局。

“照常,”元雍淡淡道,“没有任何变故能阻挠赌局的进展。”

初新笑道:“你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

“实在是这场赌不容任何马虎。”

尔朱荣和胡太后,二人都是足够左右局势的风云人物,天子幼弱,由谁摄政将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元雍是皇族利益的代表,洛阳之围的胜负也将决定他的命运。

“这样看来,是宋允联合青木楼主捣的鬼?”初新问道。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元雍无奈地笑了笑,“碧海楼主宋允还很年轻,同样也很有野心,他虽然碍于和我的情面,明面上站于太后一方,实则已倒向尔朱荣。”

“宋允的武功很不错?”初新忽然问道。

“老朽可以断言,河洛一带的剑客,宋允是排在前十的,此外,他的轻功和拳脚同样出众。”

初新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想除掉他,为什么不立刻动手?”

元雍黯然道:“事情从来不会如此容易,没有合适的名目,其他楼主又怎会对宋允下手?仅凭靠紫烟楼的力量是不够的。”

元雍落寞的样子,像极了垂暮的雄狮。

因为他已不再年轻,不再处于武学的巅峰期,终将被年轻人取代。

初新恍惚中理解了老人肩膀上的担子,他背负的不仅是自己,还是皇族一脉。一旦元雍这棵大树倒下,北魏政局将风雨飘摇,成为刀俎下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