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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拉利贝拉三世

无心勒住骆驼看了看远处,突然有些迟疑。

天已快要亮了,前面却是一片森林,林中仍是漆黑一片。他们追了大半夜到了这里,却见骆驼足迹进了林中。无心忖道:古话说得好,遇林莫入,再追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但追也追到这里了,打退堂鼓总不像话。他看了看边上的勃尔登,道:“那些人只怕会有埋伏,里面一定很危险。”

他满心盼着勃尔登能知难而退,自己也好顺势打道回府。虽然救回贾巴尔一定有利可图,可为了救人把性命搭上,无心也不愿做的。谁知勃尔登看了看前面,道:“是啊,无心王子,我们千万要小心了。”

无心见他丝毫没有要退的意思,心中大急,连忙将骆驼带到莎琳娜身边,小声道:“莎姑娘,拉丁语里‘从长计议’该怎么说?”

莎琳娜诧道:“你想说什么?”

“森林里很是危险,我想对那杨八蛋说,该从长计议,不要贸然进去。”

莎琳娜沉吟了一下。她也知道无心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贾巴尔生死未卜,这般扔下他,实在说不过去。她见勃尔登与几个人已然进了林子,小声道:“他们已经进去了。小心点儿,没什么大不了,你怕了么?”

哈山等人被烧得焦头烂额后,无心才知道那些拜火教还有这等歹毒的秘术,当真已生了惧意。只是莎琳娜这般直言,他也不愿承认害怕,打了个哈哈道:“怕他们何来?哈哈,莎姑娘,你千万要小心,别离开我左右。”

虽然说了大话,无心心里仍然有些忐忑。那些拜火教徒在平地之上也能放出火柱,万一在森林里放火,那连逃都没地方逃,他跟在勃尔登后面慢慢前行,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片森林十分茂密,走了一段,林木已密得几乎走不过去,再也找不到骆驼蹄印。此时人已无法再骑骆驼,勃尔登跳下了驼背道:“汤姆,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痕迹。”

再过去已是灌木丛生,根本无法骑着骆驼过去。汤姆答应一声,与几个水手去查看。虽然天已亮了,但这里的数目实在太多,树冠巨大,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无心和莎琳娜走了过去,莎琳娜见此情形,道:“勃尔登先生,找到什么了没有?”勃尔登迎过来道:“现在还没有。莎琳娜小姐,请您小心,这些人恐怕就躲在周围。”

树如此密,无心不再担心那些拜火教众的火攻了。一旦放火的话,全得烧死不可。他打量了四周一眼,道:“莎姑娘,你等等,我上树去看看。”说罢,脚一点地,一下窜上边上一棵大树。一旁的水手见无心身法轻灵,全都暗自喝彩,勃尔登心道:“这无心王子虽然爱胡扯了点儿,本领当真不错。”

莎琳娜见无心在那大树上起起落落,踩着一根根枝杈上去,只不过片刻便已没入树叶中。

莎琳娜正仰头看着,突然听得无心惊叫了一声,她吓了一大跳,却见无心翻身从树上跃下,身法轻巧灵动,一张脸却已煞白。她迎上前去,还不等说话,无心已惊叫道:“快走!”

莎琳娜不知出了什么事,周围的树丛中却是沙沙一阵响,也不知哪里钻出来十几个极精壮的黑汉。这些人长持弯刀弓箭,如神兵天降般将他们围在当中,一会儿后,又有几十条汉子钻了出来。此时这些黑汉子已经他们尽数包围。旁人,虽然也有想逃的,却连一个都没能逃出去。

无心在树上已看到周围的树丛无风自动,这里定是有了埋伏,急忙下来通报,还是晚了一步。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许多接应,正向着该如何将莎琳娜带走,树丛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诸位先生,请将武器放下。”

这人说的竟是拉丁语。无心忖道:这人又是哪一路的?这人会说拉丁语,如果与那些拜火教徒是一路的,先前又为何不一块儿过来?

这时前方的树丛中一阵响,却抬了一架肩辇出来。肩辇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黑人,身上穿的却是极为华丽的绸袍。无心眼尖,见那黑人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只不过这十字架是纯金的,虽然林中阴暗,仍是闪烁不定。

莎琳娜心知已落了圈套,索性也不走了,朗声道:“你是何人?”

那黑人扫视了他们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原来是位小姐。本王拉利贝拉三世,诸位,请放下武器,本王保证不杀诸位。”

那黑人的拉丁语说得甚好,无心也听得懂,心道:“原来这人是此间土王,他在这荒山野林里做什么?与那些拜火教徒有关联么?”

他和莎琳娜是因为听得那黑人自称“本王”而吃惊,勃尔登心中却是惊诧莫名。他听那土王说话虽然不无骄横,总还算客气,便收剑入鞘,上前行了一礼,道:“殿下,在下是勿斯理的勃尔登?杨,曾蒙‘尼瓦亚’陛下召见。”

原来埃塞俄比亚乃是非洲古国,阿克苏姆王国以降,几个王朝交替执政,绵延数千年。当前执政的乃是所罗门王朝,国王是第十代王尼瓦亚?克里斯托斯。勃尔登也曾前往埃塞俄比亚王都谒见过尼瓦亚。这拉利贝拉三世多半是个亲王,只消抬出尼瓦亚的名头来,纵然那些拜火教徒与这拉利贝拉三世有密约,想来也不至于对自己不利。

拉利贝拉三世看了看勃尔登,忽然喝道:“将武器放下!”先前他说话多少还有点儿礼数,此时直是斥骂了,周围那些黑汉子闻声同时将刀枪弓箭举起,蓄势待发。无心吓了一跳,心道:杨八蛋真是自讨没趣。

勃尔登见拉利贝拉三世不吃这一套,心头一沉。他还待分辩,拉利贝拉三世身边两个持刀的汉子忽地踏上一步,逼住了勃尔登。勃尔登进退两难。手中有剑,他多少还有点儿底气,可对方人多势众,想逃都逃不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剑连鞘解下,递了过去。

勃尔登一解剑,圣十字号的水手纷纷放下了武器。几个商团成员见大势已去,终于也放下手中刀剑,那些武士将众人全都押了起来。拉利贝拉三世淡淡一笑,正待说什么,树上突然有个人影猛地向他扑来。

这人正是无心。他见拉利贝拉三世一笑,心头猛地一沉,忖道:不好了!当初他父亲鸣皋子杀人不眨眼,而杀人之前也往往淡淡一笑。此时无心哪里还敢怠慢,不由分说便扑了上去。拉利贝拉三世从来不曾见过中华武功,万万料不到还有人会突然动手,脸色一变,身边两个侍卫却已闪身过来,大刀一错,挡住了无心的去路。哪知无心双手一挥,长剑短剑一起挥出,“当”的一声,右手长剑挡住了右边的刀,左手摩睺罗迦剑却一下将左边那人的刀头削落,身形丝毫不慢,一脚向一个抬着肩辇的黑汉子踏去。那黑汉子脚下却也不慢,快步向后一退,哪知他快,无心更快,双脚在空中一旋,右脚在那黑汉膻中穴一踢,左脚已踏在他肩上,借势冲上了肩辇。

他一上肩辇,拉利贝拉三世已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弯刀。这弯刀不长,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极是华美。只是他动作在无心看来还是太慢了。无心左腕一翻,摩睺罗迦剑的剑柄在拉利贝拉三世的腕上一点,拉利贝拉三世只觉半边身子都已麻了,弯刀立时落在辇中。无心右臂一弯,已格在拉利贝拉三世的喉头,左手摩睺罗迦剑对准了他的心口,微笑道:“三世殿下,现在你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吧。”他见勃尔登已要投降了,如果放下武器,那自己这些人全成了俎上鱼肉,天知道这拉利贝拉三世会对自己如何,情急之下,心想唯有擒贼擒王,将他拿下。冒险一试,果然得手。

拉利贝拉三世被无心擒住,一张脸黑黝黝得没了血色,更显得黑了。他慢慢道:“你要杀我么?”

无心嘿嘿一笑道:“岂敢岂敢……”正待再说两句场面话,拉利贝拉三世忽然呼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便是莎琳娜的惊叫:“无心!”他扭头一看,不由吓得魂不附体,却是两头黑色的豹子如闪电一般丛林中跃出,一左一右逼向莎琳娜,莎琳娜身后却站了一个光着上身的老者。这老者生的极黑,又瘦又小,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尖针正顶着莎琳娜的脖子。

拉利贝拉三世冷笑道:“原来你叫无心。我这米勒迦和加百列最喜欢吃人的内脏,你若要杀我,那你,还有那位小姐的内脏就是它们的早餐了。”他为人颇为精细,已发现无心对莎琳娜最为关心,因此命那老者擒住莎琳娜。无心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这一手,他见老者的尖针已在莎琳娜雪白的脖子上刺出一点鲜红的血迹,登时方寸大乱,喝道:“你不怕死么?”

拉利贝拉三世也喝道:“札格维王朝的子孙,永远都不会受人胁迫!”

他说得颇有气概,大有视死如归之势。无心盯着他,不由气馁,心道:这黑汉子倒是一条硬汉。佩服归佩服,心中也大是不甘。如果拉利贝拉三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那此时胜负已经易手,偏生此人如此强硬。他想了想,道:“那,殿下,你只消承诺我等的安全,我便放了你。”

这话实是服软了,拉利贝拉三世也听得出来,他微微一笑,道:“方才我便已经答应了。”无心见那两头黑豹虎视眈眈,作势欲扑,心中焦急万分,道:“好,好,那你快把这两只大猫唤走!”说着将长剑一甩,凌空落回背上的剑鞘。这一手他也是故意卖弄,让这拉利贝拉三世晓得自己的本事。拉利贝拉三世见状,心中也有些寒意,打了个呼哨,那两头黑豹立时退后几步。他道:“你先下去,我便让米勒迦和加百列退走。”

无心伸手拍了拍拉利贝拉三世的心口,这才双脚一弹,人平平向后跃出数尺,跳到莎琳娜身边。他一退走,拉利贝拉三世这才松了口气。他捡起肩辇上那把弯刀,又打了个呼哨,那两头黑豹闻声退入灌木丛中,声息全无,那老黑人也闪到了一边。见他不曾食言,无心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道:“殿下真有骑士风度,无心佩服。”无心怕他一脱险便又要杀了自己,因此先捧一句挤兑住。

拉利贝拉三世遣退了两头黑豹,却又叫了五六个卫士拥了过来挡在肩辇之前。方才无心出手直如电闪雷鸣,他也后怕,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托大。等卫士将肩辇护得严严实实,他这才道:“无心先生,请将武器交出来。”

无心见他仍要缴武器,眼珠转了转,道:“等等。”他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在自己胸口一戳。戳得并不重,拉利贝拉三世却觉心口像是被一个尖物重重一顶,痛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不由得“哎唷”了一声,捂住心口。

无心看着他的样子,嘿嘿一笑道:“殿下,真是抱歉,我有点儿魔法,您觉得如何?”

拉利贝拉三世睁大了眼,道:“你……”无心不等他说完,抢道:“现在殿下的身体与我已连成一体,你那两头什么米勒迦和加百列要是吃了我的内脏,那殿下您的内脏也要没了。”拉利贝拉三世没想到这人还有这等手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方道:“我们永远都连为一体了吗?”

无心道:“只消殿下让我们安全离开,我当然会解除这种魔法。”他生怕拉利贝拉三世说了不算,因此放开他前先下了厌胜术。只要拉利贝拉三世敢耍赖,自己在身上轻轻划一下,便能叫他当场开膛。这厌胜术本是邪术,出手必定见血,无心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使用,此时迫不得已才使出来。妙计得手,不怕拉利贝拉三世不服软,他心中甚是得意。

拉利贝拉三世看着他,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道:“原来你也会伏都术。土鲁大师,也请您让这位无心先生看看你的本领吧。”

那老黑人一声不吭,从腰间摸出一个木人。这木人不过两寸许,他将长针向那木人身上轻轻一扎,莎琳娜忽然*了一声,一个踉跄。无心没想到还有这事,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莎琳娜道:“莎姑娘,你怎么了?”

莎琳娜捂住心口,面色已如死灰。无心也不知她突然得了什么急病,搭上她的脉也不觉异样。他抬头看去,却见拉利贝拉三世眼中尽是得色,慢慢道:“无心先生,这位小姐的性命可都在土鲁大师手上了。”

原来是那老黑人搞的鬼!无心只道自己的厌胜术是独得之秘,没想到那老黑人居然也有这本领。老黑人退后一步,嘴里“嘶”的一声,树丛中又探出那两头黑豹的脑袋来,龇着牙盯着无心。无心看到莎琳娜脸上更是痛楚,他心如刀绞,将两把剑放在地上,慢慢道:“我放下了,殿下,你快把莎姑娘放了,我们两下罢斗,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他这拉丁版中国俗语让拉利贝拉三世半懂不懂,却也知道大概是说大家都解除秘法后各奔前程。见一个手下上来收走了无心的双剑,他却仍是微笑道:“无心先生,万分抱歉,本王想请诸位去我的王宫一趟。”

无心见他得寸进尺,不由怒道:“殿下,你难道不怕我们两败俱伤么?”

拉利贝拉三世大笑起来,朗声道:“我不怕,你怕!”

无心见他居然丝毫不肯退让,心中打了个寒战,这般一来他也当真不敢再硬下去,忙道:“好,好,我去,我去,你快叫那老头子解了法术!”

拉利贝拉三世其实也在害怕无心会不顾一切,见他终于软了下来,心中大为得意,慢慢道:“到了宫中,我自会请土鲁大师解除法术。”他打了个呼哨,那老黑人闻声拔掉了长针。针一拔出木人身上,莎琳娜的脸色立时恢复正常,伸手揉着心口。无心见莎琳娜没事了,这才长吁一口气,他的厌胜术只能持续片刻,过一会儿便会自行失效,只是拉利贝拉三世也铁定不会冒着开膛破肚的危险,让武士划自己一刀试试。可万一被他知道了,那自己就没了这道护身符,再想威胁他也没底气了。无心现在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咬了咬牙,小声对莎琳娜道:“莎姑娘,你别怕,我在你身边。”

见无心过来,莎琳娜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勉强笑了笑,道:“无心,对不起,都怪我。”

长剑也就罢了,摩喉罗迎剑却是无心心爱之物,此时都落在了拉利贝拉三世手中,无心实是心疼之极。但见莎琳娜惊魂未定,楚楚动人的样子,他心中更是怜惜,低声道:“不要紧,没事了。”扭头道,“殿下,不知你要我们去贵王宫么?”拉利贝拉三世已是惊弓之鸟,见无心站直了,只觉身前的武士还是不够,用土语说了两句,树丛中又钻出了十来个武士。此时他身前的武士挤得满满当当确信无心冲不上来了,这才道:“无心先生,我只想知道苏鲁支先生的下落。”

一听得“苏鲁支”这名字,无心和莎琳娜对看了一眼。先前那些拜火教徒也在找这人,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这苏鲁支是何许人也。他道:“殿下,修道士不说假话,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殿下为什么一定认为是我们藏起了这位苏鲁支先生?”

拉利贝拉三世见他到了此时仍然不认,和边上一个人说了两句,又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到我的王宫与阿拉森先生对质个明白。”

无心诧道:“王宫?那位阿拉森先生可是拜火教的么?”

拉利贝拉三世点了点头,道:“正是他们。请随我来吧。”他也怕无心恼了给自己苦头吃,言谈间变得客气了许多。

此时无心才发现树丛中源源不断出来的武士,总数竟有上百人,先前勃尔登派出去查看地形的汤姆也已被缴了武器推了过来。他心道:这拉利贝拉三世果然和那些魔教是一伙的。现在众寡不敌,带着莎琳娜也逃不脱。纵然能逃掉,贾巴尔和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了。好在拉利贝拉三世对自己颇为忌惮,见招拆招,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想定了,他对莎琳娜小声道:“莎姑娘,一旦情势不对,你赶紧走。”他已拿定了主意,万不得已的话,自己将那老黑人点翻了捉住,只求保住莎琳娜,至于旁人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林中树木茂密,一行人东一拐西一拐地走着。明明尽是灌木藤条的地方,撩开后却别有洞天。无心看得惊奇,心道:这拉利贝拉三世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他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这鬼地方还会有王宫?

一行人走过一程,前面突然一亮,却是有一片空地,几个人迎上前来,当先一人衣着甚是华丽,看来也是个地位甚高之人。他走到拉利贝拉三世跟前说了几句。无心方才在树顶上隐约也看见前面有一块地方没有什么树木,只是被树叶遮挡,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所在,此时一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啊呀,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已下到谷中,那前来迎接之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在下穆特朗,奉兄长拉利贝拉三世陛下之命,请无心先生随我来。”

这人穿了一件深青色长袍,虽然也是黑人,长相却甚为清俊,只是鼻子又尖又钩,与寻常的黑人大不相同,一口拉丁话讲得流利之极。无心见他说得客气,忙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无心,见过穆特朗王子。”

穆特朗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对边上人说了两句什么,有个武士牵了匹骆驼过来,穆特朗道:“下谷的路很不好走,请这位小姐坐骆驼下去吧。”

本来无心他们每人都有一匹坐骑,受拉利贝拉三世胁迫而来,他们的骆驼自然也被缴走,只能步行了。旁人还好,莎琳娜却走得甚是疲惫。无心接过缓绳,扶着莎琳娜上去,心道:这人倒是个人物。

穆特朗虽然是拉利贝拉三世的兄弟,态度却着实要好得多。只是,那些武士仍然手执刀枪站在两旁。面前是一条深深的峡谷,原来定是条大河。峡谷两边尽是森林,有一条小径蛇行而下,远远地见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走在前面,那干河床的两边却有十余座红色房屋。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路,也可以看得出那些房屋十分高大轩敞。无心牵着骆驼,仰头小声对莎琳娜道:“这便是王宫么?怎么看起来像是些大庙啊。”

莎琳娜在骆驼上也低声道:“这些应该是些教堂,相当于你说的修道士住的那种大庙。”

无心嘿嘿一笑,道:“看不出,这拉利贝拉三世居然还是个出家人。”

他和莎琳娜嘀嘀咕咕,说的是汉语,穆特朗一个字都不懂,只道他们在惊叹,在一边微笑道:“无心先生,这是一百五十年前由拉利贝拉一世开凿的独石堂,欢迎诸位来到新耶路撒冷。”

无心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开凿的独石堂?王子殿下,这些教堂竟是用一整块石头凿出来的?”

穆特朗道:“自然。”这话一出,无心也大吃一惊。原先见这些石头房屋,虽然赞叹,却也并不如何惊讶,毕竟中原那些大庙大观他见得多了。可是拉利贝拉三世说这十几座教堂全是用一块石头凿出来的,他无法再不惊叹了,道:“这……这是真的么?”

穆特朗道:“‘十诫’第二条:‘毋呼天主圣名以发虚誓’。这十九座独石堂乃是我祖上纠工数万,费了几十年开凿成功的,绝无虚假。”

沿着山道下到谷底,穆特朗道:“无心先生,请稍候,我去察报兄王,再来迎接诸位。”他说得甚是客气,简直不把无心他们当俘虏。

无心点点头道:“殿下请便。”他站着没事,抬头看着两旁那些石堂。因为这些石堂是从峡谷两边山石上凿出的,因此无心在树梢上也只见到有一片空地,并不曾看到这些建筑。从上面看下去已是大为惊叹,到了近前看时更是吃惊,最大的一座凿出了极为精细的飞檐,檐下是几十根方柱,每根都有六七人一般高。到了近前,已能看到那些墙壁尽是一整块石板,的确是用一块大石凿成的。

到了此时,无心也不由得道:“莎姑娘,果然了不起啊!”

莎琳娜却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无心,你看。”无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正在一座石堂门前,穆特朗已到肩荤前向他说着什么,门前却还有四个白袍人,正是先前那几个拜火教徒。无心小声对莎琳娜道:“莎姑娘,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无心见那四个拜火教徒迎上去向拉利贝拉三世深深行了一礼,拉利贝拉三世对他们倒也颇为客气,还了一礼,又与穆特朗说了几句,那个白袍上绘有火焰的汉子向这边一指。

无心扭头低声道:“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要对我们不利?”

莎琳娜皱了皱眉,也小声道:“太远了,我听不见。”

无心忽地伸指在舌头上一点,用两指按在太阳穴上,低声道:“他们在说:‘克苏阿拉……’”他使出这谛听术来,耳力短时间能增强数倍。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现炒现卖地鹦鹉学舌,总能学个七八成。莎琳娜听他说了一段,顺口译道:“他们说,苏鲁支已被我们捉住,我们这些人不怀好意,要陛下一定要拷问出来。”无心听莎琳娜译完,心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是我们捉了那个什么苏鲁支?

莎琳娜见那个首领又说了几句什么,忙道:“你快听听,他又说什么了?”

无心的谛听术并不能持续太久,此时一分心,效力更是大减。听得莎琳娜催促,他连忙打起精神再去细听,却只听到支离破碎的几句。他念了出来,却见莎琳娜双眉紧皱,忙道:“这又是说了什么了?”

莎琳娜有儿点茫然地道:“你说得不太准,好像,好像他在说,他以法术查过,我们这几个人中有人身上有‘乌尔迪贝赫什特’,就算杀人,也要不惜代价取出来。”

无心道:“乌尔迪贝赫什特,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拜火教的一个神。”莎琳娜刚说完,却见无心的脸色变了变,她奇道,“怎么了?”

无心强笑了笑道:“没什么,看来他们的确是不怀好意。”无心说得轻松,但心里却惊恐之极。他出生时就被父亲鸣皋子附上了腾蛇、勾陈二煞。身带神煞的话,法术能够增强许多倍,只是如果动用次数太多,人反被神煞所凭,渐失本性。鸣皋子当初将这二煞附到无心身上也只是以无心的身躯为鼎,暂时收容而已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调用。只不过无。也知道自己身带神煞,那些法术无形中全都强了许多。因此他年纪轻轻,打坐炼气也不算太用功,功力却甚强,许多明明本领比他高得多的人也都折在他手上。现在听得那些人说什么有人身上有什么神,他顿时想到了自己。

勾陈为中央之神,即是麒麟;腾蛇游走四方,依附于勾陈,这些都是中原的叫法,说不定“乌尔迪贝赫什特”正是这勾陈腾蛇在这里的叫法。正如那白虎煞,莎琳娜就说在佛罗伦萨叫做魔鬼。当初鸣皋子为解开蛋尤碑要汇聚六神之力,险些将无心这个儿子都开膛破肚,无心至今心有余悸。听得拜火教的人说什么“不惜代价取出来”之类的话,他登时想到了当初的情景。鸣皋子是他父亲,终究没舍得动手,自己和那些拜火教徒可是无亲无故的,就难说了。只是想到拉利贝拉三世已被自己吓得惨了,肯定不会同意将自己开膛破肚,他心中总算镇定了许多。

此时拉利贝拉三世与那几个拜火教众又向前走去,穆特朗却满面堆笑地走来。无心原先对穆特朗观感不坏,只是见到那几个拜火教众,心想这些人终究不会有善意。

穆特朗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无心先生,家兄能请得阁下前来,实在是荣幸之至。”无心听他说得客气,更是提防万分,暗道:你这黑皮鬼说得再好听,一般不安好心,我怕你不成?想归想,脸上却也满面堆笑道:“不知殿下到底有什么事?方才那些波斯人是谁?他们难道也是基督徒么?”

穆特朗哈哈一笑,道:“神爱世人,并不只爱基督徒。那位阿拉森先生乃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思王阁下,想必与无心先生有些误会吧。”

无心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请阿拉森先生将贾巴尔先生交还给我们,两下里把刀子变成玉石丝绸,岂不甚好?”“化干戈为玉帛”这句古语,“玉帛”无心会用拉丁语表达,可是在拉丁文里盾牌长戈该怎么说他却不知道,好在刀子也是武器,这句话的意思谅他应该明白。

穆特朗怔了征,马上笑道:“无心先生这话说得真好,只是贾巴尔先生已在墨丘利殿歇息了,无心先生移步便可见到。”他说着,又是一笑,“前些天刚运来一些希腊酒,很是甘醇,大为难得。”

无心酒量不大,酒瘾却是不小,平时身边总带了个银酒瓶,每顿都要抿上一小口过过瘾,虽然知道这定是场鸿门宴,可听得说有什么希腊酒,定然还有山珍海味,心头一动,喉咙里都快要伸出手来,道:“那好吧,莎姑娘,我们快走。”

无心牵着骆驼在谷底走着。这儿本是河床,虽然整理过,但路上还是有不少卵石,骆驼高一脚低一脚的很是颠簸。莎琳娜不敢再分心,只得凝神坐好。这山谷之中巨石凿成的教堂一座连着一座,穿行其中,更显得巍峨*。

无心他们正看着,穆特朗在前边回头道:“这里原是约旦河,只是河水大多已干了,当初有水时可以乘船来各诸堂之间,现在只能走路了。”

莎琳娜诧道:“约旦河?”无心听莎琳娜甚是诧异,马上领会得,心道:“对啊,约旦河不是摩西带族人逃出勿斯里后去的地方么?离这儿可有十万八千里。”莎琳娜给他讲过《圣经》故事,摩西“出埃及记”一段跌宕起伏,大为有趣,无心记得很是清楚,一听这河叫约旦河,立时就想了起来。

穆特朗却笑了笑道:“不错,这条河是叫约旦河。”

此时他们已走到一座石堂跟前,这里却是有一半埋在地底的。埃塞俄比亚高原气候颇为炎热,这里虽是峡谷,却仍然甚热,这座石堂用一块一半深埋地底的巨石凿成,一进去却颇为凉爽宜人。他们走过别处时,那些石堂尽都光秃秃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唯有这里,门口便有丝绸装饰,装着木板雕花窗户,看来是住人的地方,门口却有几个武士,一见穆特朗过来便立正致礼。穆特朗转身道:“诸位请进。”

一进里面,无心便又吃了一惊。这独石堂气势雄伟,毕竟都是石头凿成的,可是此间却铺着厚厚的驼毛地毯,墙边还装饰着许多鲜花。

真是穷奢极欲。无心只道这拉利贝拉三世是个前朝王孙,并不是当朝亲王,却没想到这人势力还如此之大,在里面也立满了精壮武士。他忖道:这家伙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么?

穆特朗领着他们东一拐西一拐地进了一间石室。虽然房间是从一整块巨石凿出来的,布置得却极是奢华,地上铺着驼毛地毯,床椅上是毛皮坐垫,墙上还挂着挂毯。

穆特朗将莎琳娜引人,却又与无心在门口低语了一阵。不一会儿,两人似乎已经谈妥,穆特朗向无心行了一礼,无心在他胸前一拍,算作还礼。穆特朗微笑道:“无心先生,请先安歇一下,等会儿便有人过来相请。”

莎琳娜见门外虽然还有武士把守,但这屋子布置得如此奢华,哪里像是对待俘虏的,更像是在邀请贵客,心中更是诧异。她看了一眼无心,无心却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道:“多谢了。”

穆特朗退了出去。见他两人做戏一般,莎琳娜再也忍不住,低声用汉语对无心道:“无心,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无心见穆特朗走出去,正在低头沉思,听莎琳娜问话,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轻声道:“这穆特朗不是个好东西,他是要我帮他对付他哥哥。”

莎琳娜吃了一惊,道:“是要你当刺客?”虽然这里没有旁人懂汉语,但她一说出来还是立刻掩住了嘴。无心慢慢点了点头,道:“是啊。”

莎琳娜看了看周围。这几间石室只有靠外侧有窗,此时窗子也关着、从窗缝里看得到立在外面的那些武士。她握了握无心的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声道:“小心他说了不算。”

无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心里有数,所以我给他下了厌胜术。”

在拉利贝拉三世面前与拜火教诸人对质,用言语挤兑得他们动手,然后穆特朗趁机指挥武士将那三个拜火教徒杀死。穆特朗突然要他做这事时,无心吃了一惊。虽然穆特朗称这三人以言语蛊惑拉利贝拉三世,他是要为兄长除去这三个妖人,但无心明白得很。他寻思:你当我是白痴,给你当猴子耍么?玄武门之变这类事他听得多了,穆特朗虽然说得好听,但一旦动起手来,趁乱将拉利贝拉三世连同自己一块儿干掉,这才是他的真实用意吧。可是无心刚一迟疑,穆特朗马上提出愿让无心在自己身上下厌胜术。这一下却把无心弄糊涂了。这厌胜术定然是穆特朗听拉利贝拉三世说的,而拉利贝拉三世也正是因为害怕这门奇术,才投鼠忌器。穆特朗此举让无心更加摸不着头脑。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无心揽住莎琳娜的腰,低低道:“莎姑娘,你把那火铣备好,等一会儿我让你用,你就立刻用。”

拉利贝拉三世纵然骄横,总算还是个信徒,并没有搜莎琳娜的身,那两支火铣莎琳娜一直带在身边。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要打谁?”

无心淡淡一笑,道:“眼下还说不上来。”在屋了呆了没多久,响起了叩门声,有个人在门外道:“无心先生,莎琳娜小姐,陛下有请两位人席。”

这声音是个女子。虽然这拉丁语说得还不如无心,却也能听得懂。无心听得竟然是个女子相邀,先是一怔,眼里登时放出光来,连忙起身。莎琳娜见他这副样子,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还没说什么,无心已扭过头来低声道:“莎姑娘,你放心,我理会得。”

纵然知道这女子也多半不是个善类,无心忖道:“这些人怎的要对我用美人计?不知她长得如何,嘿嘿。”他走到门边,有点儿急不可耐地拉开门。本以为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娇媚女子,就算肤色黑点儿也赏心悦目,哪知一开门,却见门口 站着的倒是个女子,只是年纪却足足有五六十岁了,身上皮肤层层叠叠,皱上加皱。无心呆了呆,心道:这想必是那位小姐的奶奶了,那位小姐在哪里?

他正待问,这老妇见门开了,行了一礼道:“无心先生,陛下有请。”

那老妇领着无心和莎琳娜沿着一条石头开出的雨道向前走去。拐了两个弯,她推开一扇门,道:“无心先生,莎琳娜小姐,请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