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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一百八十章

李瑾月的三十岁生辰过得很简单, 眼下范阳时局紧张, 她肩负掌控薛家军与治理幽州的重任,在圣人的任命抵达之前,她就是幽州的最高长官。她没有时间庆祝自己的生辰, 而是忙碌于军营之中,处理各种要事。

自从将杨玉环找回, 她还未曾与她交谈过。不是不愿,而是实在没有时间。小姑娘似乎心怀愧疚, 这几日也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营帐之中, 未曾露面。

她生辰这一日上午,李瑾月迎来了新的探视者——李季兰与李长云。看到李家人,李瑾月就想起自己父亲赐予自己的荒唐婚姻, 好在李长雪遵守礼数未到, 否则她会加倍尴尬。而今日,这叔┝┦俏吮徊兜摹把套凇卑琢锒吹摹

李瑾月将他们带到了白六娘的囚车前, 李季兰询问她, 晏大娘子在何处。血教宗却笑了出来,她仿佛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滑稽,以至于狂笑不止,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是在问我一个早已死去五六年的人在哪里,还是问我曾经披着晏大娘子皮囊的人在何处?”白六娘好不容易止住笑声, 说道。

李季兰的面色瞬间惨白。

“晏大娘子这个人,早在五六年前就死了,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一留下的只有她的身份,一个可以利用的身份。李季兰,这五六年来,你恐怕丝毫都未察觉吧。还有那可怜的裴f,一腔爱恋,尽数化作虚无。”

“但是她……情报上说她是假的圣女,她……”李季兰词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哈哈哈哈……”白六娘再一次狂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你说得清楚吗?哈哈哈哈……”

李季兰觉得世界在天旋地转,她踉跄后退两步,被李瑾月扶住。李瑾月叹息一声,道:

“节哀,李道长……”

“我不信……我不信……”李季兰摇着头,“义姐她,怎么会……”

“她是个无用之人,有用的只有她的身份,留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反倒会增添暴露的几率。”白六娘道。

“你闭嘴!”李瑾月斥道,随即招呼手下,扶李季兰去离开这里。李长云默然站立在侧,最终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李瑾月长揖而下,慨然离去。

李瑾月心中唏嘘不已,送走李氏叔┲螅桓鋈嗽诖笥凶肆季茫檎裢惩晨床唤ァk言谛芯缴希Ф偌耍扇凑鲎潘渴贾瘴薹ㄈ胨k晕嵋恢鼻逍眩善婀值氖牵椿故撬帕耍徽舐颐危押笸吩文哉汀g魄坡┖讶晃词绷恕

她连午膳也未用,此刻顿感腹内空空,起身出帐,满月已现东方天际。程i与徐d正在账外候着,见她出来,徐d笑道:

“公主,伯昭先生携夫人来了,正在宴帐候着呢。”

李瑾月笑了,道:“好,我换件衣服就去。”

当李瑾月走进宴帐,就见沈绥正与张若菡将食盒中的食物取出摆案,听见撩开帐帘的声响,沈绥回头笑道:

“卯卯,你可睡醒了。快来罢,这些都是咱们亲手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还有月饼,枣泥馅儿的。你还有军务,咱们没给你备酒,颦娘做了乳茶,可鲜美了。”

沈绥献宝一般地絮叨着,张若菡却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忙碌。李瑾月凑过来调笑沈绥道:

“胡说,甚么你们亲手做,分明是莲婢亲手做的,你那厨艺我还不知?”

“喂喂,你很过分啊,我特意来给你过生辰,你还这般臭我。”沈绥假意恚怒,玩闹着打了李瑾月一拳。身后跟进来的徐d与程i忍俊不禁地笑了。

美食上案,置席账门边缘,李瑾月命人将帐帘大敞,使席案处半露天状,可望见天上的明月。五人分而入席,赏月品食,闲聊起来。

李瑾月先是问了问沈绥和张若菡的身体状况,沈绥除却体虚之外,并无大碍,近日劳累,还需静养些时日。张若菡与腹内的孩子一切都好,孩子成长很快,这些时日又长大了不少,张若菡已经能感觉自己的小腹发硬发胀了。眼下张若菡看起来愈发沉静,身子也渐渐丰满起来,比起之前瞧起来纤瘦不堪的模样,可算让人安心多了。李瑾月只觉得她愈发美了,美得柔和温润,往日里的棱角尽藏,好似美玉返璞归真。

接着,沈绥又说了说沈缙与千鹤的状况。沈缙还算好,她虽瞧上去柔弱,可实则刚韧,不会被轻易打倒。只是千鹤之事着实令人忧心,必须得尽快找到邪教总坛所在,想办法拿到解药。

李瑾月也简单说了说眼下军营里的情况,以及没了薛楚玉之后,幽州节度使府那边的情况。薛楚玉的副手暂时接管了节度使府,然而此人是个没有主见的,什么事都要请教李瑾月,如今反倒是李瑾月成了幽州的最高军政长官。

沈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须尽力保持。

李瑾月想起今日上午李季兰之事,叹息一声,与沈绥说了。沈绥听后,道:

“晏大娘子的身份确实是个可利用的好身份,她是我千羽门旗下的霖燕家的大先生,能接触到不少资源和情报。尽管因为个人能力问题,晏大娘子不算是我千羽门的正式成员。在慈恩怪猿案出后,晏大娘子身份暴露,失去了作用。我们的人追丢了她,后来又传出有人在河朔见过她的传闻。眼下想来,我总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一个引我们北上幽州的圈套。而那个冒名顶替晏大娘子身份的人,其伪装之逼真,让与晏大娘子亲近多年的人都无法辨识。我相信即便是邪教,有此种能力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或许,此人逃脱我们的追捕之后,就一直潜伏在我们附近。待到含嘉仓一事爆发,她趁机杀死了蓝鸲,假扮成蓝鸲混入我们身边。”

“你是说假扮晏大娘子的人与假扮蓝鸲的人是一个人?”李瑾月奇道。

“我只是猜测,并不能证实。”沈绥道,“但是我有很强烈的感觉,她们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之前你说,那个给白六娘药物控制千鹤的邪教高级领袖,或许是假扮蓝鸲之人。我想来想去,她若要寻到机会将药物给白六娘,也挺不容易。毕竟她必须全天候在琴奴身边,她的机会从何而来?”

“她无需亲自给白六娘,有一个人可以替她转交——唐十三。千鹤本就是唐十三带到范阳来的,或许唐十三在路上就开始对千鹤实施药物与催眠了。到了范阳后,白六娘才接手。唐十三与此人接触的机会太多了,且他必然与假蓝鸲接触过。而那个时候,假蓝鸲还不是假蓝鸲,尚未潜入我们身边。”

李瑾月恍然:“是我思维僵化了。”片刻后,她又问:

“提起这个唐十三,你们可有他的新消息?还有那个安娜依。”

“说来惭愧,至今未曾收到他们的消息。自从于白展客栈匿迹之后,唐十三就不知所踪了。崔祯之死后,安娜依也至此消失。我们在范阳这里查找了很久,也未曾有人见到过他们。或许唐十三曾利用密道将千鹤送入范阳牙行地下,这也无从得知了。”沈绥道。

“你在湖州设下的圈套,可有人上钩?”

“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沈绥道。

李瑾月沉吟片刻,道:“我始终想不明白,邪教千方百计将你我诱导至幽州,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梳理了一下我们抵达范阳之后所遭遇的所有事,我实在看不透邪教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促成你和莲婢的孩子?”

“我倒是觉得,促成我与莲婢的孩子只是他们附带做的,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摧垮薛氏,让你得到薛家军。”沈绥道。

“我?难道不是白六娘想控制薛家军吗?这怎么又与我相关了呢?”李瑾月不解。

“白六娘是争斗的牺牲品,神仙打架,她搅入其中必败无疑。范阳的圈套,是为白六娘和薛氏同时设下的,鹬蚌相争,必有渔翁得利,这渔翁就是我们。”沈绥道。

“我不明白……”李瑾月头都大了,“邪教做事怎么会如此有悖常理?且自相矛盾?”

“卯卯,邪教不是铁板一块。我有感觉,邪教内部存在巨大的分歧,特别是在针对我们的策略之上。我甚至怀疑,这正是大教皇与圣女之间的矛盾。邪教六大祭司分领十二大教宗,而六大祭司必然有站队,有人支持圣女,有人支持大教皇。水祭司安娜依与唐十三是圣女的人,也是他们一直在引导我查当年之事。但白六娘不是,她应当是大教皇的人。大教皇在极力掩饰当年的事,奇怪的是他并不曾对我下手,不知是忌惮圣女,还是另有他因。想拿下范阳、控制薛氏的是大教皇,但是圣女却设了个局搅黄了大教皇的好事,反倒使我们成了渔翁。”

“如此说来,对我们是好事啊。”李瑾月笑道。

沈绥却并不乐观:“不好说啊,一切都不好说。”

见她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张若菡开口了:

“好了,今日是卯卯的生日,你们就别再谈这些了。”她端起满杯的乳茶,举向李瑾月道:

“卯卯,我敬你一杯,敬所有的一切。”

李瑾月笑了,神色温和,端起杯子,道:“敬所有的一切。”

二人同时饮下。

沈绥笑而慨叹,不经意望向远处,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对面帐篷角落的阴影中。她招呼了一下身旁的一位女兵,向远处指了指。那女兵点头,走了过去,不多时,她带回一个女孩。

“玉环?”李瑾月略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杨玉环垂首,揪着自己的衣裙,显得愧疚又羞赧。沈绥温和地道了一句:“肚子饿了罢,来吃点东西。”

李瑾月双唇微颤,喉头动了动。片刻后,她让出身子,往侧旁挪开,叫人添了一副席垫在身侧,道:

“过来坐罢,来了就光明正大走出来,躲起来作甚。”

杨玉环怯生生望了她一眼,缓缓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小心坐下。一旁徐d与程i望着这个女孩,神色各异。徐d眉头微蹙,似有忧色;程i却笑了笑,不以为意。

李瑾月端了一叠月饼,放在杨玉环面前,道:“尝尝看,这叫月饼,以前吃过吗?”

杨玉环摇了摇头,道:“只听过,没吃过。”

“吃吧,甜的,你爱吃。”李瑾月道。

杨玉环听话地点头,拿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眉宇间却舒展开了,笑容缓缓浮上了面颊。

“中秋节是个很好的节日,能提醒别离之人,头上有同一轮明月,伤痛也好安慰也罢,好歹还活着,还有留恋的人事,不是行尸走肉。想来千年后,这世间也当一般如此。”沈绥道。

“伯昭,你这番话可是我听过最别致的生日祝福了。我的生辰被这么一解释,倒多了几分苍茫古远的味道。”李瑾月笑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沈绥举杯,张若菡会心一笑,这人竟在此时念她父亲的诗,真是调皮。于是也举起杯来。李瑾月、徐d、程i随后一同举杯,共同念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说罢,众人将杯中乳茶一饮而尽。

而从此刻起,中秋节,成了杨玉环此生最爱的节日。

……

八月十五之后,一连数日,沈绥在城南山庄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谁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除了她身边的人。他们知道,沈绥在等,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五日后,八月二十日,当一只黑羽快鹰飞入城南山庄之后,山庄久闭的大门开启了,早已准备好的沈绥一行,重新踏上了征程。

他们一路往西,于范阳城西的十里亭,与早已等候在此的李瑾月会面。接手了李瑾月送来的关押白六娘的囚车。沈绥与李瑾月作别。

“卯卯,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得再见。幸而我千羽门书信灵通,我会定期给你写信,有什么事信上问我,然后交给封子坚转发,以防泄密。”

“我省得。”李瑾月郑重点头,“你要注意安全,不论你找不找得到邪教总坛,都要珍重,不只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很多人。”

沈绥笑而颔首。

“前些日子你派颦娘给安史二人解毒,只是你要我将此二人用在军中,我却不解。”李瑾月问道。

“他们是唯利是图之人,这种人其实很好控制,他们有头脑,可为你所用。尤其安禄山,他有谋略与野心,引上正道,会是一员猛将。”

“好,我明白了。”

“卯卯,范阳就交给你和玉介、程i了,希望我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一定。”

“不多言,这便作别,珍重。”沈绥抱拳一揖,跨上马去。

“珍重,伯昭,一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所有人。”李瑾月依依不舍地上前。

“待杨玉环好点,别再把人弄丢了。”沈绥最后回首笑着打趣一句,便策马离去。

“沈伯昭!我等你回来!”李瑾月站在原地,高声呼唤道。

然后她看到马背上的沈绥挥了挥马鞭。

李瑾月忽而想起一句诗: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