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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时间倒退至八月十三日凌晨, 携载着三封门主手令的飞鸽从沈府起飞, 展翅向范阳长凤堂飞去。当飞鸽轻车熟路地穿越夜幕,抵达留有特殊光斑信号的长凤堂后院鸽笼时,看守鸽笼的长凤堂信息员却正伏在地上呼呼大睡, 手边还搁着一坛清酒。不只是他,还有几个值守夜班的弟兄, 也都在内堂睡得不省人事。

静谧的暗夜,微弱的鸽笼光斑无法驱散浓稠的黑暗。鸽子站在用于立足的木杆之上, 咕咕叫唤着, 小脑袋灵巧转动,好奇地盯着一个向它走近的人影。光斑艰难地照亮了人影的半张面孔,那是一个女人, 它没有见过, 也不熟悉。走近了,它渐渐嗅到女人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鸽子受惊, 恐惧地要展翅飞起, 却被女人以迅捷的手法一把抓住。

随即,鸽腿之上绑缚的信筒被取了下来,鸽子被温柔地塞回了鸽笼之中。

女人打开了封蜡的信筒,取出了三卷叠在一起的手令。借着光线,她看到其上加密的文字。女人轻笑了一声, 转身向机密档案室走去。

机密档案室已经上锁,但是女人却拿出了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一片漆黑中, 她点亮了一盏油灯,火焰跳动着,照亮了机密档案室两排高耸的立柜。她没有去管那些密密麻麻的抽屉,而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案头,拿起了一方上了机关锁的精钢制成的盒子。她按照记忆之中的做法,轻轻拨弄着机关锁。半晌之后,她听到了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了。

她从中拿出了那张记载着最新解密用的对应暗号的纸,开始伏案破解起来。很快,三张门主手令的破译便完成了。她看完了之后,再次笑了。

她走出机密档案室,进了隔壁的后厨。灶膛里还燃着微弱的火苗,是她为了今夜专门留下的火种。她蹲在灶膛前,将门主手书一封一封缓慢地丢进灶膛。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一封全境通缉令……想抓她可没用,呵呵;一封发洛阳……给杨弼?嗯……有点意思……可惜了;一封发湖州……呵呵呵,真不愧是雪刀明断……”

三封手令全部燃成灰烬,她拍拍手站起来,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物,仿佛身上缝缝补补的破衣裙是什么名贵的锦衣。她从容地缓步跨出了长凤堂后门,信步游走在黑暗弥漫的街道之上。今夜月色依稀,浮云南迁,有北风微微拂过。

天,要凉了。

血,要温烫后喝了。

不知鸾凰髓血是个什么滋味,奈何水之大祭司不会允许她尝上一尝。

她心中转着念头,缓缓来到了范阳牙行后门,连续五声短促的敲门声,门开了,开门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她迎入牙行。她轻轻笑着,对于小厮表现出的恐惧很满意。

“安胖子和阿史那在哪里?”

“都……都在……地下……”

“行了,明白了,我换件衣服就去。”女人走路时奴婢般佝偻着的后背,逐渐挺拔起来,身段愈发妖娆美丽,那张普普通通的面容,被她缓缓撕去,五官好似没有变化,可双唇却变得殷红,好似要滴下血来。她并不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在伪装的过程之中,她几乎是以她的本来面目示人,除却遮盖了她那色彩妍丽的双唇以及苍白得可怖的面色。

她除去了身上女奴的破旧衣衫,换上了一身鲜艳赤红的衣裙。镜前一照,愈发妖冶迷人。她满意地抚了抚鬓角,下楼而去。有看守远远向她行礼,为她打开地牢的大门。她脚步依旧从容缓慢,入了地牢,信步走过那些关押着奴隶的牢房,向深处走去。在通过第三道大铁门之后,她来到了一处椭圆形的密室。两名男子正坐在这里,瞧着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不知在商议着什么。其中一人身形痴肥,正是牙行掌柜安禄山。还有一人中等身材,蓄着浓密的胡须,则是牙行当家史干。

二人见女人走了进来,不由吓了一跳,忙跪下匍匐行礼:

“轧荦山(阿史那)参见血教宗。”

“起来罢。”女人语气轻佻地说道。

她走到上首位坐下,立刻有一名小厮进来,小心端着一盏金酒杯,递送给她。她接过来,嗅了嗅其内的味道,然后饮下一口,满意地眯起眼。

密室微弱的光线下,她的双唇愈发殷红了。

“血教宗有何吩咐?”安禄山颤声询问道。

“上头命令下来了,近日暴动将起,胁迫薛氏兄弟就范的时刻到了,也是将你兄弟二人送入军中的时机了。好好替教内做事,自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是,吾等定会为圣教尽心竭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阿史那陪笑道。

“只要你们能在暴/乱中立下军功,就可飞速跃升至军中高层。掌控河朔大军,将指日可待。碍事的崔李两家,知情人都除去了。教内为你们铺平了青云之路,还望你们莫要忘记圣教的恩德。”

阿史那和安禄山闻言皆发寒颤,他们哪里敢忘,眼下他们活下去,都还要靠圣教内部提供的药物,没了药物,他们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吾等谨记血教宗教诲。”

“走罢,带我去看看那些东瀛人。”血教宗道。

安史二人不敢违抗,忙站起身来,引导血教宗前往地牢深处几间铁牢。十几个东瀛人分别关在四处坚固的牢房之中,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已然饿得皮包骨头,虚弱不堪。瞧血教宗走来,他们都恐惧地向后退缩,或伏在地上叩首以求饶命。

血教宗只是谑笑一声,道:“愚蠢的藤原宇合,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倾尽心血培养的最为引以为豪的志能便部队,竟会如此狼狈地躺在我们的监牢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教皇的推演之法登峰造极,当年只是在东瀛播了一粒种子,却能让我们在二十多年后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东瀛最强大的忍术之秘。如此训练出来的秘密军队,当可以一敌百,任他铜墙铁壁,也如入无人之境。以及……”

她缓缓走到一处单独的监牢门口,透过铁窗向内张望。黑暗中,只能隐约望见一个扶着东瀛大刀静静靠墙而坐的女子的剪影,一动不动,仿若睡着了。

“最为强大的秘密军队首领。”血教宗轻声道。

可怜的东瀛女人,尚不知自己养父已死,却甘愿身陷地狱,这辈子,恐怕都爬不出来了。血教宗身后的安禄山与史干,面无表情、垂手肃立,心中缓缓叹息。

***

今日出行的目的是为了游览古尔邦节的盛况,然而不论是沈绥与张若菡,还是李瑾月与杨玉环,都走得漫不经心,注意力也根本不在四周欢乐的人群之上。她们各怀各的心事,彼此沉默以对。

大约行至南门附近,车马队伍被拥挤的人群截住,无法再往前走了。沈绥坐在马上,高人一等,远远望见隔着密集的人群,有一群手举明黄龙旗的马队刚刚通过南门,也正努力地想挤过人群入城。

接着那马队为首之人,瞧见了沈绥身边的李瑾月,不由得努力招手呼喊起来。

“公主!晋国公主阁下!”

沈绥忽而笑了,凑近李瑾月耳畔,道:

“圣人又来与你做媒了。”

“啊?”李瑾月吃了一惊。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尚未确实,人就来了。他又要给你指婚,薛、崔、李,不知是哪家哪位儿郎。”

李瑾月面上的表情从惊愕缓缓变得阴沉,沈绥瞧见她的太阳穴气怒的鼓了起来,面色也开始胀红。沈绥觉得她正在拼命地遏制自己骂脏话的冲动。

沈绥的面色变得严肃:

“卯卯,你放心,圣人这次指婚,很快就会作废。”

“为何?”李瑾月问。

“我送了一封加急信去洛阳,给杨弼,请他为我们做一件事。这件事,可以使圣人收回成命。你只需拖延几日,敷衍一下那来使,几日后,应当会有新的圣旨追加而来。”沈绥道。

“你要杨弼做什么?”李瑾月很好奇。

“我要他去游说三皇子李浚,让李浚向圣人请婚薛楚玉唯一的小女儿。交换条件是,你可以将卢龙军兵权让给他,并且让杨弼辅佐他,结成联盟。”

李瑾月挑眉,思忖半晌道:

“你可有把握?”

“有七成把握。”沈绥道。

“这么高?”李瑾月笑了,“看来你对杨弼的能力很看重啊。”

“他有这个本事。”沈绥平静道。

沈绥与李瑾月低声交谈着,马队走不动,其余人也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待。后方的崔磐与薛嵩,见李瑾月与沈绥密切交谈,神态亲密,不由露出奇怪的神情。他们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后方张若菡的马车,暗忖这位雪刀明断,难不成要抛下妻子,入赘公主?

马车中的张若菡轻轻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衣襟,心想天冷了,要加衣服了。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叹了口气。

孩儿,你偏偏挑这个时候来到,可真让娘为难啊。

密集的人群终于散开了,李瑾月依然按着马头未动,而前方打着黄龙旗的马队则策马而来。为首之人下马,拱手施礼:

“奴婢拜见晋国公主阁下。”声音尖细,显然是内官。

李瑾月急忙下马,笑而迎接道:

“大内官一路辛苦了。”

李瑾月下马,后方所有人也跟着下马下车,肃立于车马侧,并不上前寒暄。

那内官笑道:

“公主阁下,圣人八百里加急,特意叮嘱,见到公主立刻宣旨。恕奴婢冒昧,请公主接旨罢。”

李瑾月没有反对,笑而跪下。身后所有人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四周路过看热闹的百姓不知是何事,皆好奇地在远处围观,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内官清清嗓子,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爱女晋国,早而亡夫,孤苦伶仃,朕心甚哀。朕闻范阳李氏第九子长雪,英姿俊爽,四德咸备,允文允武,翰墨奇香,惠族睦宗,朕甚喜之。着以李长雪尚晋国公主李瑾月,二子天造地设,良配佳缘,速择吉日完婚。钦此!”

李瑾月与沈绥皆呆愣当场,如若惊雷霹雳贯脑,一时之间一片空白。

李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