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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事情的缘由, 还需从两日前说起。

两日前, 也就是八月初三午后,沈家与张家乔迁之后,沈绥携张若菡第一次去参观了千羽门范阳分部。其间, 张若菡对千羽门的情报网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仅观看了整个情报传递的流程, 还当场学会了最新一套密码的加密与解密,一直在长凤堂后堂机密档案室逗留到即将宵禁, 才跟着沈绥心满意足地归府。

而同时, 沈绥则拜托封子坚为她办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准备一个合理的身份及乔装的道具,让她能够亲自潜入范阳牙行进行刺探, 顺便设下圈套, 让安禄山上钩。

这几日,沈绥虽然被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个措手不及, 但她依旧没有忘记要查清楚李长空之死的真相。忽陀在李府之中询问了一圈, 初步掌握了一名经常出入李府的绣娘。这个绣娘姓金,行六,李府中人,认识她的都唤她“金六娘”。李府有自己养的绣娘,只有在每年快要入冬时, 才会从外面聘一些手艺高超的绣娘入府,帮忙制作新一批的冬衣。这个金六娘,就是去年冬季, 经由范阳牙行介绍,入李府做活的绣娘。一双巧手,制出的衣物十分精美,受到了李府老太君的赏识,就长期留用了。此后,金六娘时常出入李府,专为长房制衣。与长房的下仆们,也算混了个脸熟。只是她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长相也不起眼,因而没有给人留下多么深的印象。

她的介绍人与担保人,正是范阳牙行的主事人——史干,而当初带着介绍书来推荐她的人,则是牙行掌柜安禄山本人。

蒙受这两位范阳当地的“大人物”亲自推荐,沈绥不禁怀疑起这位金六娘到底是什么背景,范阳牙行为何要这般千方百计让她能够自由出入李府?

此外,经由一位花匠供词,得知这位金六娘时常会从距离长房书院不远的庭院中穿过,再由后门离去。这位花匠因为负责那片庭院的打理,因而不止一次碰见她。只是若她从绣房做完工回去,走这条路线,分明是绕了远路。花匠针对这件事询问过金六娘,据金六娘的回答,她是被长房大郎唤去书院,替他绣山水画刺绣。李长空确实喜爱书画,水平极高,他也十分喜爱将自己的作品以其他工艺品的方式展现出来,花匠于是也不觉奇怪了。

而案发当天,几名小厮和婢女,以及绣房的绣娘也确实瞧见金六娘来府中做活了。只是她什么时候走的,没有谁有印象。

这样的供词,沈绥几乎能确认,李长空死亡前,就是与这位金六娘在一起。

那么,这位金六娘,在案发之后到底去了哪儿,就成了沈绥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问题。根据她的思路,这个金六娘很有可能是证明邪教与范阳牙行之间关联的关键证人,她或许还会知道一些范阳牙行内部的内/幕,对于沈绥掌握关键情报有着重要作用。

而她还身系另一个谜团——是谁在熏香之中下了金醉坊春/药,是金六娘自己,还是李长空,亦或是刺客?不同的下药人,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会直接影响到案件调查的走向。

沈绥只能祈祷,金六娘现在还活着,这样她才能获得更多的讯息。而假若她死了,沈绥也必须要找到她的尸首。该从哪儿着手调查,沈绥打算先从金六娘在外的住处找起。根据李府管事所说,金六娘住在距离李府不远的地方,可能间隔两个坊的距离,因为她每日来上工,都需要走两刻钟,这个讯息,是她与她一同上工的绣娘说的。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沈绥为了确认她的住处,费尽周折,奈何那般熟悉范阳城的千羽门范阳分部,竟然也找不到金六娘的住处。这实在太可疑了,沈绥不得不怀疑她的住处是范阳牙行刻意隐藏起来了。

因而她扮作城南丹东家的仆从,亲自进入范阳牙行下套,编造出一套与李长空差不多的情况,引诱范阳牙行为她买下的那个奴婢安排住处。沈绥想看看,他们究竟将奴婢安排到哪里去了。虽然无法肯定这一次范阳牙行是否会将人安排在与金六娘相同的住处,但沈绥相信自己能从对方的选择中看出端倪。她下了钩,大鱼已咬钩,接下来就是斗智斗勇,收线还是放线,都是博弈。

至于这一次为何她会亲自上阵,说来也是无奈。目前千羽门人手短缺是其一,其二,范阳分部几乎没有擅长伪装潜入的人才,想要骗过安禄山这类狡猾之辈,封子坚亲口承认他和他的手下做不到。他们只能在外围调查调查,从与范阳牙行有点生意往来的第三者那里打听一点消息,更进一步,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太大。其三,沈绥想要亲眼确认范阳牙行内部的情况,包括地形与人手数量,尤其想要知道那传说中的史干的妻子,究竟在哪里。只是她清楚,第一次试探,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她只是大概记住了内部的建筑结构,她有些意外这个牙行占地之广阔,其内的地形也相当复杂,尤其是地牢部分,真真仿若迷宫。沈绥只是匆匆一瞥,便知有诸多她未涉足的部分。其内不知关押了多少奴隶,让人心惊。

只有这种情况下,沈绥才会庆幸当年那场大火伤了她的嗓子。她因此学会了模仿各类人声音的口技。幼年时,她的嗓音本来相当清脆悦耳,烟熏伤了之后,变得沙哑低沉,可男可女,或粗或细,变化声域广阔。沈绥在需要掩盖身份的场合使用的声音,其实是她刻意压着嗓子往男性音域之上靠拢,再加上她的着装打扮,使人先入为主,并不以为她的声音有什么奇怪的。而她私下里与亲近的人说话时,声线会更柔和细腻显得更女性化,那才是她最自然的状态。

这两日,沈绥带着张若菡每日出入长凤堂。早间来了,一坐就是一整天,反复商榷整个计划的细节。而这一次的计划,张若菡也是全程加入讨论,她聪慧非凡,填补了不少细节漏洞,甚至还帮忙完成了沈绥的伪装。张若菡这是第一次目睹沈绥从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人,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全过程。这本领太神奇,张若菡好奇无比。她也想学,可却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天分。这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沈绥这位“伪装大师”对她做出的评价。张若菡身上属于她自己的特征太过强烈,因此不适合伪装。

不过她也并不气馁,这两日她发掘出了自己的一个新的天分。她有着天然强大的情报筛选能力,能在海量的讯息之中,摘取到目前最需要的讯息,进行拼接。她天生就有着强大的感知能力,直觉往往惊人得准确。而她的记忆力超乎寻常,过目不忘,大量讯息她看一眼就能记住,她只需花费半个时辰,就能完成一整个千羽门分部三到五个讯息甄别员一天的工作量。这种骇人的能力,连沈绥都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沈绥下了钩,甩脱身后的尾巴,一路绕行回了长凤堂。她换装结束,便与张若菡归家。半途中,她们撞见了刚从节度使府归来的张家父子。父子俩对张若菡这一身男装十分惊异,张九龄随即大笑:

“莲婢若是男儿家,怕要将你大哥比下去了。”

此言一出,张拯眉间一跳,眸光不自觉就投向了沈绥。恰好沈绥也望向他,对他投来的目光并不回避,笑着点了点头。张拯也微微点头还礼,心绪暗暗收紧。

“我是女儿家,可我也不比大哥弱。”张若菡倒是不服气,轻笑一声说道。

“对对对,哈哈哈……”张九龄十分开怀。

张九龄与张若菡并辔而行:

“莲婢,这么多日你都避而不见,你可知阿爹有多担心。”

“对不起阿爹,只是我……实在没脸见您。”张若菡到现在提起那日之事,还是会面颊绯红、害臊难言。

“唉,你是我女儿,阿爹面前,你还在意那么多吗?那日,幸亏伯昭在,否则还不知会如何。既然是夫妻之事,你又何必这般忌讳。你爹我是过来人,还能因为这些事,对你另眼相看吗?”张九龄道。

“阿爹,您别说了。”张若菡制止他,她有些听不下去。

“好,好,阿爹不说。”张九龄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你身子怎么样了?这两日可有不适?”

“没有,阿爹放心,我很好。颦娘每日都会来给我诊脉,有事她会说的。”张若菡安慰道。

“那就好。”张九龄终于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道:

“莲婢啊,你与伯昭也成婚好几个月了,可有消息啊?”

“什么消息?”张若菡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子,还没有动静?”

张若菡的面颊一下飞起红晕,忙摇了摇头。

“唉,要抓紧啊,伯昭家里一脉单传,你要不为他多添几个孩子,他们沈家可就凋零了。你也年纪大了,往后再要孩子,怕是难了。阿爹还想着能早日抱上外孙呢。”

“我明白,阿爹,这事儿也急不来。”张若菡垂首,心口沉甸甸的。

比之前方父女相谈甚“欢”,后方一对舅婿则显得沉默许多。路行大半,眼瞅着家门口就要到了,张拯忽然开口道:

“伯昭,你身子如何,听闻你受伤了,近来可好了?”

“多谢大哥关心,我无碍。”沈绥回道。

“背后的伤也好了?很严重的吧。这么热的天,你这沐浴怎么办?可得遭罪了。”张拯蹙着眉头问。

“无事,此前严重时只能简单擦拭,眼下愈合了,沐浴也不成问题了。都熬过来了,这点小伤,也无大碍。”沈绥笑道。

“可留疤了?”

“留了,男儿汉身上有点疤不算什么。”

“可毕竟看着吓人,小妹该心疼了。”张拯道,“对了,我听闻城郊有一处温泉,有润肤祛疤、补气养生的奇效,不若改日,我们兄弟俩去泡泡?”

“好,大哥说了算。”沈绥依旧从容笑道。

张拯眯了眯眼,也笑了笑,道:“伯昭今夜可来我屋中小酌两杯?”

“抱歉大哥,我明早还要起早,不少事需要调查。”

张拯点头表示理解,道一句:“辛苦了。我和父亲今日与薛节度约好,明日请你去节度使府小坐,伯昭可有时间?”

“那就明日午间罢,我在节度使府对面的酒肆等大哥。”

“好,就这么定了。”

随后张拯又简单问了问李长空案的案情,沈绥挑拣着回答了。不多时,四人入了乌头门下马,各回各院而去。

翌日早上一大早,沈绥就携张若菡去了长凤堂。到了午间,沈绥单独离开长凤堂前往节度使府前街,而张若菡则继续留在长凤堂中,跟随千羽门的情报员们学习。

沈绥在节度使府前街的酒肆中等不多时,张拯单独来了,两人汇到一处,联袂前去拜访节度使府。然而这一次却是白来一趟,薛楚玉因紧急军务连夜离开了范阳城,据说可能需要五六日才会归来。

张拯很是恼火,昨日他和父亲张九龄才刚刚拜访过薛楚玉,当时薛楚玉并未提出要去处理什么紧急军务,并且满口答应今天要见见沈绥,怎么就这般突然离开了?

“伯昭,真是不好意思。”张拯心觉歉疚,实在很没面子。

“没事大哥。”沈绥笑道。

张拯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与沈绥如何相处。倒是沈绥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

“这时间还早,大哥昨日不是提及城郊有温泉吗?择日不若撞日,咱们这就去吧。”

张拯似乎对沈绥的这个提议有些诧异,顿了顿,他确认了一遍:

“现在去?”

沈绥点点头。

“好。”

张拯跨上马,与沈绥打马出了城。

傍晚时分,两人归府,相谈甚欢。于大门后分别,张拯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院门,他就喊道:

“苑娘!苑娘!”

“诶~~拯郎?怎么了?”江氏从偏房中走出。

张拯不及回屋,就拉着江氏,在她耳畔低声道:

“咱们三娘夫郎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你以后就别多想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氏问。

“我今天与他泡澡啦,看得真真切切。”张拯笑道。

江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话说回来,伯昭这身材还真好。就是皮肤太白了些,男儿家,那么一身白肉,真是……”张拯摇头失笑。

“你看到他背后有刀伤吗?”

张拯点头:“有,好大一条,挺狰狞的。”

“啧啧,伯昭做的事真是危险,就怕他出事。”

“别乌鸦嘴。”

……

彼时,“沈绥”进了主院的客房,有人在此等候他多时了。“沈绥”费劲地撕去面上的人造面皮,露出了一张白皙英俊的男儿面庞,他嘿嘿一笑,对着跽坐在不远处席案边饮茶的人道:

“门主,我这次可立大功了,您要怎么奖赏我?”

沈绥放下茶盏,对着他露出笑容:

“从云,你这臭小子一回来就问我要奖赏。先说说看今日如何?我大哥起疑了吗?”

“没有,颦娘给我做的伪装天衣无缝,您瞧瞧这面皮,毫无痕迹,入水也无破绽。还有我背后那条伤疤,愣是粘了两个多时辰,抠都抠不下来,真可怕。再加上我这出神入化的仿声本领,您就放心吧,把张大哥唬得团团转。”从云笑道。

这便是沈绥委托封子坚办得第二件事,紧急召回了在外搜查的从云,并让从云伪装成沈绥自己,以打消张拯夫妻的怀疑。从云也会口技,尤其擅长模仿沈绥的声音和姿态,他身材与沈绥相差无几,也不止一次假扮成沈绥以迷惑敌人,这事儿他来做最合适。

沈绥叹息一声:“是我对不起大哥。”

“门主,您不要有负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从云安慰道,“就是张大哥那看我的眼神,想想我都竖鸡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好龙阳呢。”

“哈哈哈哈……”沈绥大笑。

短暂的开心之后,沈绥又叹息一声:“但愿他以后不会再起疑。”

“门主,您这次让我伪装,不画您身上的刺青真的好吗?我害怕万一以后他们发现您身上有刺青,岂不是穿帮了?”

“我的刺青不能轻易示人,你身上画上刺青让大哥看到也不好,毕竟刺青这件事不是正经人做的,我怕吓到大哥。放心,我以后会加倍小心。”

从云点点头,希望门主与夫人以后能顺顺利利的,重点是他以后真的不想再遭这个罪了。后背好痒啊……他暗暗龇了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