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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日下午, 沈绥午睡起身, 头脑还有些晕胀,她坐起身来,却发现身旁张若菡不见了。她有些奇怪, 下得床榻,唤了一声:

“莲婢?”去哪儿了, 等会儿还要带她去千羽门呢。

“在这儿。”张若菡的应声很快传来。

接着,沈绥便看到一位散发的白袍“郎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一身浆白墨竹的圆领袍, 是一件沈绥不常穿的衣物, 此刻却穿在了张若菡的身上。虽有些偏大,倒显得潇洒风流。

“怎么样,好看吗?”

沈绥失笑, 原来张若菡提前爬起来, 是为了偷偷穿她的衣物。她走上前去拨开她侧首垂下的发,道:

“好看, 好看极了。”

“快来帮我束发。”张若菡心情极好, 拉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沈绥拿起篦子,梳理她的长发。张若菡的发比寻常男子要密长许多,束起发髻,还需佩戴幞头遮掩。她瞧着镜中自赏的张若菡,笑道:

“怎得想起要扮男装?”

“以后啊, 我想跟着你做事,你就当我是……你的参谋,如何?我扮上男装, 也方便许多。”张若菡道。

“嗯……参谋。”沈绥觉得好笑。

“怎得?只许你扮男装,不许我也扮男装?”张若菡挑眉问道。

“哪里,你愿扮男装,自然可以。”

“还是说,你觉得我做不了你的参谋?”张若菡的声线有些危险。

沈绥忙不迭狗腿道:“莲婢,你这般聪慧,比我强多了,做我参谋自然绰绰有余。”

“哼。”张若菡轻哼了一声。

“只是莲婢,即便你扮上男装,这走出去。人家也一眼就能明白你是女子啊。”沈绥道。

“为何?”张若菡奇怪道,“我有什么破绽吗?”

沈绥心说你这破绽百出的,还说没破绽。也不束胸,这身段婀娜,一瞧便知是女子。再加上你这张容颜,这世上实在没有男子有你这般清丽绝美的容颜。还有你的嗓音,如此空灵美妙,哪怕尚未变声的男孩子也不会是这般的嗓音,更别提成年男子了。此外,还有耳垂上的孔眼,挂耳坠的只有女子。

沈绥没好意思都说出来,只说:

“待会儿啊,我给你寻一张面具戴上,在外,你少说话,说不定别人眼拙,就看不出你是女子了。”

“噗……”张若菡笑出声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扮男子破绽百出,但她就是想看沈绥想说又不敢说的吃瘪模样。

沈绥将她发髻束好,道一声:“好了,我去给你找个幞头。”未及走开,张若菡忽然向后靠在她身上,仰头望着她,道:

“赤糸,我想看你穿女装……”她声线甜糯,带着往日难以瞧见的撒娇之意。

沈绥心尖一颤,禁不住抬手抚摸她面庞,低头望着她秋水静潭一般的眸子,道:

“好,改日我穿给你看。”随即她俯下身去,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有蜜糖在张若菡心间化开,温润滚烫地裹着她的身心。

沈绥恋恋不舍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唇,才起身去寻幞头给张若菡戴上。她蹲在张若菡身侧,替她扶正幞头,笑道:

“漂亮极了,莲郎。”

这一声“莲郎”唤得张若菡竟是面红耳赤起来,似乎暗含着某种莫名羞耻的意味。

“别闹,咱们赶紧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张若菡起身。

沈绥暗自好笑,莲婢还是脸皮薄,这就害羞了。她望着她红得晶莹剔透的耳垂,想起了夏日冰镇的红樱桃。不由凑上前去搂住她,含了一下她的耳垂。

张若菡抿唇轻笑一声,推开她,嗔道:“莫要作弄我,晚上不让你上榻了。”

“啊!我错了,莲婢姐姐饶我。”沈绥忙认错。

“臭不要脸的。”张若菡点她脑门。

沈绥一脸憋屈,她怎么就成臭不要脸的了?

张若菡起身要出门,沈绥忙找了一副金箔打造的贴面的半截面具,无需绑带,可自行吸附于面庞,让张若菡戴上,满意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金面白袍的俊郎,这才领着她出门。

今日出门,张若菡没让无涯跟着,她只是以沈绥身边某个“参谋”的身份,随她而行。这一路行来,张若菡也学会了骑马,沈绥择了一匹温顺的母马,扶张若菡上马,然后让忽陀帮张若菡牵着马,她自己跳上另一匹马的马背,领着她出了门,一路往集市而去。马儿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一路张若菡都好奇地打量着范阳城的景象,她来到范阳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来逛逛街市,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沈绥耐心地陪着她,偶尔为她解说两句,张若菡会认真地听,然后点头记下。

入了集市,人一下多了起来,马儿走不动,她们下了马。忽陀牵着两匹马在后,沈绥与张若菡在前并行。张若菡想去牵沈绥的手,想起她们现在都是“男子”,这手牵手的走在大街上,有些不成体统,只得悻悻作罢。她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就不要扮成男装了,真是不方便。

却不承想,沈绥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伸过手来就紧紧牵住了张若菡,笑道:

“跟紧了,莫要离我太远。”

“嗯…”她金面下的唇角弯起。

“莲婢,以前我怕你劳累,又怕你担忧,所以我在外面做什么事,很少与你说,也不让你参与。有任何事,也都喜欢报喜不报忧,只有事态很坏,隐瞒不住,才让你知道。我知道这不对,你我是互许终身的伴侣,有什么事,我们该互相扶持,一起承担。是我不对,从前十多年,我一个人做事惯了,很多习惯,我一时改不过来。”

张若菡只是摇头,握着沈绥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

“呵呵……”沈绥被她的小动作逗笑了,“我与你说过千羽门的规制,大体之上你是知道千羽门是怎么运作的。今天带你去长凤堂,是想让你了解一些细节处。我们的情报是如何传递的,如何加密和破译的,我们是如何在八方之中斡旋,接收各路帮派组织传来的消息的。还有一些我们的骨干,想带你认识认识。”

张若菡认真听她说着,她的贴心与用心,她都能感受到。她是如何包容了自己的小任性,如何小心翼翼照顾着自己的感受,这些无一不让她感动。

她们从后门进入了长凤堂,许是沈绥事先打过招呼,范阳分部的堂主亲自迎在门口。沈绥笑着为张若菡介绍:

“这是我们范阳分部的堂主,封子坚。老封,这是内子,张若菡。”

封子坚忙拱手施礼:“封子坚见过门主夫人。”

“封堂主有礼。”张若菡一揖还礼,第一次扮男装,这男子礼倒是行得顺畅,也不知是否有偷偷练过。

封子坚真是不敢看他们的这位门主夫人,虽然金面覆盖遮掩,但那面下美貌真是欲盖弥彰。这一身男装,反倒衬出了她的姣美,实在是让男子毫无抵抗之力。

沈绥牵着张若菡,往内堂走去,一面问封子坚:

“人都回来了吗?”

封子坚摇头:“这事儿……很不顺,数日来,传回的消息都是无果。这范阳附近的山脉也多繁杂,我们搜索了好几日,无所获。也不知那些高句丽残党究竟还在不在范阳,还是已经转移了。”

“即便要转移,也该去向东北方,他们的目的是要打回新罗复国。让沿途关隘查,最近是否有大批的人出关,他们总不能攀越长城罢。”沈绥道。

“已经派人去了,但是守关的将士都是薛家军的人,一口咬定不存在这样的人,我们不知消息真假,无头苍蝇一般。”

“哼,看来,我得去会会薛氏兄弟了。”沈绥冷哼一声,面色不豫。

张若菡拉了一下沈绥,沈绥侧过身子,就听她道:

“近日李季兰与李九郎走得很近,昨夜还一起出入了幽州节度使府邸。今早你练功时,颦娘来给我诊脉,她告诉我的。”

沈绥蹙起眉来,这事儿颦娘告诉了张若菡却没告诉自己?真是奇怪,颦娘最近的举动很反常。天天来给张若菡诊脉,虽然从前她也经常如此,但也并非这般频繁。很少与沈绥交谈,见到沈绥就好似刻意避开。也总是挑沈绥不在的时候来找张若菡。

沈绥叹了口气,将此事先放到一边。她考虑了一下李季兰与李九郎这件事,问身后的忽陀道:

“忽陀,你是否和我提过,李季兰曾去帮李九郎解金醉坊?”

忽陀道:“是的,那日她守在客院门口,我们来后她就去了李九郎那边。可我听说,李九郎是找了几个通房婢女解决了问题,这与李季兰似乎无关。”

“是否无关我们可不清楚。李季兰救晏大娘子心切,我们这边始终没有进展,她难免着急,可能会另辟蹊径。她可能从李三郎亦或李九郎那里知道了些什么,出入幽州节度使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封,你派个细心谨慎的跟着李季兰,看来我们这些日子对她的监视太过松懈了。”

“喏。”封子坚点头。

“伯昭,我想去那里看看。”张若菡指着不远处一座半掩着门的屋子说道,门扉厚重,由精铁铸成,门后能看到两三个女伙计正在忙碌。

那是每一家长凤堂都会设置的后堂机密档案室。其内三面都是贴墙而建的高大立柜,其上有着无数小抽屉,每一个小抽屉都按照时间、地点归类摆放着一系列的讯息。这些讯息,有些是急需的,有些是暂不知有何用的,全部整理保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每隔一个月会全部归档一次,清空,再继续储存。那些女伙计,是千羽门专门培养的讯息甄别员,多以女性为主,绝大部分都是出身悲惨、无路可走的女性。千羽门教会她们认字写字、算数、天文、地理,供她们食宿和工钱,经过一系列的严格考核,才能上岗。这类细致繁琐的活计,女性更能胜任,而千羽门中的男性成员大多会被培养成为侦查员、传讯员,在外奔波调查,少不了汉子们出力。千羽门内大部分的女性成员,都会和内部的男性成员组建家庭,一家人都依靠千羽门而生活,对千羽门忠心耿耿。

沈绥注意到,几日前她从安禄山手中救下,交给封子坚的那个女奴,眼下正在长凤堂内帮忙,就在机密档案室边上的小厨房中做活,身上的衣服虽简朴,但干净整洁,面上带着笑容,哪怕烧着柴火一脸灰,也甘之如饴。

她笑笑,没有去打扰她。

“忽陀,你带娘子四处去看看,给娘子介绍一下。我和封堂主还有些事儿要谈。”

沈绥吩咐完忽陀,又对张若菡道:“你随意去看,一会儿我来找你。”

张若菡懂她的意思,虽然沈绥决定将千羽门的事务一点一点教给张若菡,可张若菡毕竟是初学者,很多事不懂。而沈绥要与封子坚谈的事,张若菡暂时也插不上话,张若菡并非胡搅蛮缠之辈,自然理解她。

张若菡随忽陀参观离去,沈绥与封子坚入了客室,坐下饮茶说话。

“我这几日身子染恙,很多事来不及处理,耽误下来。范阳牙行收集血液一事,你们查的如何了?”沈绥抿了口茶,问道。

“有消息了,刚准备报给门主。”封子坚回答,“我们多方打听了范阳牙行主人的来历,终于从东北方向传来消息,此人名叫阿史那干,宁夷州突厥人,与安禄山是同乡。他和安禄山一样,到了范阳,就取了个汉名,叫史干。天生狡诈,骗术一流。”

“要饮血的是他?”

“不是。”封子坚回答,“是他的老婆,一个异族女人,不知叫什么名字,我们千方百计从牙行内只打听到,就是这个女人要日日饮血以续命。外面都以为要饮血的是史干,我们从内部打听才知是一个女人。然而即便是牙行内的人,也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虽然号称是史干的老婆,但却不大像。”

沈绥面色沉凝,思索半晌道:

“老封,有两件事,我需要你替我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