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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张若菡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之中苏醒过来, 有微弱的光洒在她的眼睑之上, 她舒卷的长睫轻柔地颤了两下,缓慢又痛苦地睁开了双眼。

有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是谁。

片刻之后,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似乎一瞬无法接受那么多的讯息, 呆呆地望着床顶。

大脑从僵硬无法运作的状态缓缓恢复运转,她简单梳理了一下从她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然后她的面颊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 她感受到了下身的疼痛。她的下唇颤了一下,被她轻轻咬住。她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即便并没有人在她身边, 她还是觉得自己此刻真的没有办法见人。

缩在被子里片刻后, 她缓缓拉下了被子,长叹了一声。有一个人更让她挂心, 现在不是在乎颜面的时候。她的赤糸呢?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她努力坐起身来, 抬起双手捂了捂面颊,本想给自己的面颊降温,可她却感受到掌心的一阵熨烫。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双手,她自幼体寒,哪怕夏季也是冰肌玉骨清无汗, 双手何曾这般温热过?

她没有特别在意,她本想下榻,可双腿一挪动, 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深呼吸,缓缓拉开了床帏,往外看了一圈。就看到了赤糸正躺在不远处的小榻之上,一动也不动,仿佛睡得正香。

奇怪,赤糸为什么没和她同榻?

张若菡咬紧牙关,努力将自己的双腿挪下榻,然后扶着榻边的支柱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迈步往小榻边靠近。每一步,都有钻心的疼痛袭来,但还好,并非不能忍受。

她缓缓来到了小榻边,又努力靠坐在了小榻边沿,探出身子,去瞧沈绥。

她惊了一跳,赤糸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记忆中,她好似忘却了什么。她缓缓掀起沈绥身上的被子,看到了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正搭在腹部。此刻她才慢慢想起,血液,鲜红而浓烈,是赤糸,她流了好多血。是自己害她流了好多血……

张若菡的下颚不禁颤抖起来,心脏一瞬无比绞痛。她伸出手抚摸沈绥的面颊,轻声道:

“对不起赤糸,对不起……”

“三、三娘?您醒了?”房门被推开,无涯正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瞧见张若菡,她惊喜道。

张若菡一见到无涯,面上一瞬闪过窘色,她侧过头去,垂首片刻,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你辛苦了,昨日……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郎救了我。”无涯不好意思,脸也红了起来。

“三娘,喝药吧。”她道,端着药盏走近,随即补充了一句,“这是滋补药。”

张若菡接过她手中的药盏,似乎有些心有余悸,问道:

“我是不是,中了什么药物?那天的三七粉有问题?”

“嗯,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春/药,听说害死了李大郎。本来那药是大郎从案发现场收集来的,准备给颦娘研究的。阴差阳错,被那个茶侍拿过来加入了茶水中。”无涯似乎有些义愤不平,“这李家药庐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粗心大意,如果是毒/药,那可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张若菡也有些面色不豫,但她没说什么,只道:

“这些话,你莫要在外面乱说。”

“哦……”无涯很无奈。

“李九郎如何?”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找了几个通房婢女解决了,后来颦娘制了解药,李九郎也服下了,应该没事了。”

张若菡点了点头,将药喝下。

“赤糸……她现在怎么样,颦娘怎么说的?”张若菡还是很挂心沈绥的身体。

“没事的,就是失血过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无涯道。

“唉……这人,怎么手又受伤了呢?”张若菡很懊恼。

无涯抿了抿唇,没接这话。她总觉得这话仿佛像是在抱怨些别的什么,甜腻腻的。

“三娘,您要不要再歇歇?颦娘说,您还不宜下来走动。”陪着张若菡坐了一会儿,无涯问道。

“无涯,我问你一个问题。”张若菡忽然开口道,“昨日……有多少人知道我和赤糸……”她话没问完,已然有些问不下去了。

不过无涯心领神会,暗叹三娘真是敏锐,已经反应过来昨日的事绝不可能避过这个客院中人的耳目。她双手互相揪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应道:

“三娘,您一定要知道吗?”

“告诉我……”张若菡深吸一口气道。

“都……知道了……”无涯豁出去般低头道。

她没敢去看张若菡,实在太尴尬了,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张若菡比她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绝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羞赧乃至羞耻的感叹。

“我大嫂和侄子侄女也知道了吗?”过了一会儿,无涯听到了张若菡细若蚊哼的询问。

无涯忽然觉得三娘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她从来没见过三娘如此害羞过,简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憋着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大郎抱着您回来时,正好撞见大娘子和小郎小娘,他们是第一目击人。”

张若菡如遭雷劈,脑内一个回音仿若黄钟大吕般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第一目击人…目击人…人……

“……完了…阿爹大哥肯定也知道了。”张若菡侧身扑到了沈绥身上盖着的被子中,双手紧紧攥着被角,埋首其间。沈绥仿佛感到了身上的压力,轻哼一声,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

“啊!”无涯忽然惊叫一声,吓得张若菡身子一颤。

“怎么了?”张若菡赤红着面色惊惶地看着她,她还没从巨大的羞耻中恢复就要被无涯吓死了。

“郎主和大郎君说过一会儿要来看您的,我都给忘了。”

“不要!”张若菡下意识惊道,“千万不要让他们来!”

“啊?”无涯懵了。

“就说我没事,但是不方便相见。”张若菡斩钉截铁地道。阿爹和大哥是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人。

“好的……三娘……”无涯讷讷道,“那,三娘您歇一会儿罢,我药庐那边还有事忙。”

张若菡出了一身的冷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漏壶,正值午后。她有些虚弱地道:“你去吧,晚膳前再来,我睡一会儿,起来想沐浴。”

“好的,颦娘给您准备了药浴,到时候我们来喊您。”

无涯退了出去,张若菡松了口气。她决定,这几日她都不要出门了。望了一眼榻上依旧在熟睡的人,张若菡缓缓道:

“睡,就知道睡,你说我该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榻上人轻微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张若菡伏入她怀中,道了一句:“都怪你,你要负责……”

张若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何时回到了大榻之上。一睁眼,就是某人熟悉漂亮的锁骨,以及锁骨之上若隐若现的刺青。

她有些迷糊,抬起手来想要去摸身边人的面庞,呢喃了一声:

“赤糸?”

手被抓住了,随即一个吻落了下来,印在她的面颊之上。张若菡只觉心口一酥,周身的骨头都要融化了。她咬唇,迟疑又羞赧地抬头去望她,便撞进了一双无比迷人的眸子里。她眼中曾经闪现过的金红之色,如今好像固定在了她的眼底,她的眸子好美好美,澎湃深沉的情感,如夕阳下的大海,将她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

张若菡竟然不敢再直视那双眼,垂下眼睑,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想吻你。”那人道。

不等张若菡回答,吻再次落下,她含住张若菡的唇,舌尖灵巧地逼入,一个深沉的吮吻,几乎要让张若菡窒息。她的手仿佛抓救命稻草般揪着那人的衣襟,那人垂下的散发,扫着她的面庞,好痒。张若菡胸口一阵一阵骇人的心悸,比当初她第一次吻自己时还要悸动得厉害。

她终于放过了她,张若菡喘息,搂紧她的腰,感受这片刻的温情甜蜜的宁静。

“想不想起来?快用晚食了。”沈绥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低的。

张若菡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再躺会儿,累。”张若菡道。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沈绥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又有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的头顶、额前、面颊之上,张若菡被她吻得晕晕乎乎,就听沈绥叹息: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张若菡面色如滴血,因为她这句话,身子起了反应。

“你怎么……这么肉麻粘人……”她话都要说不连贯了。

“你不喜欢吗?”她反问。

张若菡:“……”

那人坏坏地笑,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张若菡的长发:

“我的命给了你了。”

这话沈绥重复了两遍,张若菡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却觉得这是沈绥说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郎、三娘,可以进来吗?药浴准备好了。我和颦娘、忽陀送药浴来了。”是无涯的声音。

沈绥道了一句:

“进来罢。”一边说着她一边坐起身来,然后扶张若菡起身。张若菡许是头还有些晕,手臂也使不上劲,侧着身子坐起来时,手臂一软,又歪进了沈绥怀中。

于是推门而入的无涯和颦娘就看到了两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紧紧相拥于床榻上的一幕。两人不约而同眉目一跳,双双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沈绥倒也不在意,就这般揽住了张若菡的肩。张若菡却羞了起来,她红着面颊低声切切对沈绥道:

“赤糸,你松手。”

“不要。”沈绥平静地回答,却不容拒绝。

张若菡一阵无力。

颦娘很淡定地与无涯一起,拉开屏风,挡住了床帏。

后方,忽陀并两个强壮的小厮,每人挑着四个装着药浴汤的木桶走了进来。他们将药浴分别灌满昨夜搬进来的两个大浴桶,就退了出去。

“大郎,三娘,出来罢。”颦娘又撤了屏风,将屏风拦在了两个大浴桶之间。

沈绥下了榻,转身就将张若菡抱起,往浴桶这边来,张若菡简直无地自容,揪着她的衣襟要她放自己下来,沈绥就像没听见。

颦娘依旧淡定,无涯脸又烧了起来。

“为何挡起来。”沈绥不满颦娘将两个浴桶之间栏上屏风。

“大郎,白日还请注意言行。虽是‘夫妻’,也要注意礼节。”颦娘一字一句,不咸不淡地说道。

沈绥暗中瘪了瘪嘴,孩子气地回了一句:“也快入夜了。”

张若菡偷看到她小表情,抿唇憋笑。

“咳,你把三娘放下来。”颦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绥不情不愿地照做。

“转过去。”颦娘和无涯要服侍张若菡褪去衣衫,颦娘又面无表情地看向沈绥。

沈绥咬牙,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

无涯自服侍张若菡,颦娘又拉着沈绥到了另一侧的木桶,凶巴巴道:

“脱衣服进去!”

沈绥有些委屈,但还是照办了。待她双肩没入药汤之中,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颦娘捋起袖子,拿了浴巾,帮她擦洗,动作很重,弄得沈绥眉头直皱。她觉得莫名其妙,颦娘这是在发什么脾气?

她抓住颦娘的手,转身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是疑惑,俊眉紧蹙。

仔细看,她才发现颦娘破天荒地画了淡淡的妆容,但是掩在妆容下的面色发白,眼底发青,神色很疲惫。一双温婉的眸子里,满是忧虑的情绪。

【怎么了?】沈绥学妹妹沈缙,无声地问道。

颦娘犹豫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无声地回答道:

【无事,就是累了……】

沈绥狐疑地看着她,半晌应道:

【累了就好好休息,别再操劳,有什么事,吩咐给下面人去做,你莫要总是亲力亲为。】

颦娘点了点头。

……

是夜,沐浴已毕,简单用过晚食。沈绥与张若菡一起看了会儿书,聊了一会儿,张若菡身子弱,又困了。沈绥安顿她睡下,陪她躺了一会儿,张若菡熟睡了,沈绥却毫无睡意。

她静悄悄地起身,来到牖窗边,借着廊下灯笼传来的微弱光芒,望向了自己绑着绷带的手掌。良久,她从脖颈下摸出了那枚父亲留给她的玉佩。这枚玉佩她曾贴身佩戴,但在太平公主府大火之后,不慎遗弃在公主府后巷,被张若菡拾到。如今,这枚玉佩又回到了自己身边,温润上佳的玉,正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背后是莲婢刻下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阿爹……”她呢喃。

沈绥的背影,隐在静谧的夜色里,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