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是说...”
“等等！”
阿贵刚想重复一遍，便被蒲县长给打断了。
只见，他微微收腹，弯腰俯身，将洒于地上的米饭刨进了碗里，而后，再将饭碗放回了矮几之上。
“好了，说吧。”
蒲县长拍了拍手，微微坐直，凝眉看向阿贵，似是在等待噩耗一般。
“额...”
阿贵瞅了一眼有些染尘的米饭，咽了一下口水后，才缓缓道：“少夫人有喜，刚过始胚期。”
这回，阿贵将语调放得很轻，且无刚刚那般兴奋欢喜，似是怕惊动了蒲县长一般，再让无辜的米饭遭殃。
“湘湘有喜了...”
蒲县长双目呆滞地看向前方，喃喃自语。
“是..是的。”阿贵轻声道。
“哇啊啊...湘湘哟..湘湘喂，你这才刚刚及笄没多久啊，咋就有喜啦？”
蒲县长的胖脸一垮，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吓得阿贵手足无措，只好轻拍其背，耐心安抚，“可少夫人与公子已然成婚快一年了，此时才有喜，亦不算快啊。”
“哇啊啊...她才十五啊，还是个孩子！”
蒲县长痛哭流涕地望向阿贵，好似一朵开残的菊花。
“额..可..可少夫人已然成婚了呀！”阿贵不解。
“走！随我去少府监府。”
语毕，蒲县长便起身向少府监府小跑而去，阿贵蒙圈儿稍许后，才匆匆跟上，“蒲县长，您不用晚膳了？”
“哇啊啊啊...我吃不下了。”
蒲县长一边跑，一边哭，衣袂飘飘，步履如梭，使得阿贵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把他给追上。
这蒲县长胖是胖，跑得倒是飞快嘛！
阿贵垂眸看了一眼蒲县长健步如飞的双足，亦加快了步伐。
“湘湘哟！”
“蒲...”
门房小厮见到他后，刚想拱手行礼，便见其似一坨飞奔的肉球，向着童玉阁“滚滚”而去。
“蒲县长，您慢些啊！”
再次被甩于身后的阿贵，只得一咬牙，使出轻功，八步赶蝉，于蒲县长之前，来到童玉阁，并急忙寻找梅下雨。
“公子，不好啦！”
“哈？”
见阿贵飞叉叉地向自己跑来，且面露惶色，梅下雨一阵蒙圈儿。
不是去通知外舅湘湘有喜之事吗？怎得像见了鬼似的？
额..确实像见了鬼！
待见到跟随阿贵而至的蒲县长后，梅下雨忽觉蛋疼菊紧。
“梅下雨，瞧你干的好事！”
见蒲县长涨红着一张脸，眼角还挂着泪痕，龇牙瞪目地紧捏双拳，一副想揍人的表情，吓得梅下雨只好向屋内大喊：“湘湘，快出来，外舅来啦！”
快呀！你爹想杀我。
梅下雨在心里补上一句后，便急忙缩到阿贵身后，全身颤抖地看向蒲县长，“外..外舅，湘湘一会儿便出来。”
“你个混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待蒲县长行至阿贵跟前，便一个闪身，灵活地避开他，捏起胖拳头便向梅下雨的背上砸了过去。
“砰砰砰...”
“哎哟哟...”
梅下雨痛得直哼哼，而阿贵则急忙拽住蒲县长，并向外面大喊：“快来人啊！蒲县长要打死公子啦。”
“啊？”
听闻阿贵的呼叫声，府内人人惶然，随即便一窝蜂地向童玉阁冲去。
“爹爹，你在做甚啊？”
从寝卧内赶出来的蒲玉湘，急忙上前，将蒲县长拽住。
“湘湘哟..湘湘喂！”
看到蒲玉湘后，蒲县长随即便松开了抱头缩脖的梅下雨，瞅了一眼她原本便有些微凸的小腹，颤抖着双手，握住了她圆润的双肩。
“爹爹，你怎么了？女儿有喜，难道你不高兴吗？”
蒲玉湘抬手，轻抚其脸颊，轻声询问。
“高兴，自是高兴，可..可又很难过啊！”蒲县长呜咽道。
“为何？”
蒲玉湘不解，凝眉看向蒲县长。
“难道你忘了你娘亲是怎么死的吗？”蒲县长哭着问道。
蒲夫人难产而亡之事，一直是扎在蒲县长心头的一根刺，至今未曾被拔下，尤其是那染红床榻的鲜血，更是让他刻骨铭心，自此之后，他便有了恐血症，见到大面积的鲜血，便会惊恐不已。
“没..没忘，亦不敢忘，她是为了生下我，才..才撒手人寰的。”
蒲玉湘摇了摇头，颤声而语。
“可我与我娘亲不同啊，你瞧我，壮得像头牛似的，定会顺利生产的。”
蒲玉湘指了指自己的圆胳膊，笑眸看向蒲县长。
“哎..你可知，这女子分娩，好似过了一道鬼门关，并未你想得那般容易。”蒲县长抹了一把脸，叹息道。
“嗯，我自是知晓，阿珍姐姐临盆时，我便在外面候着，自然知晓这产子不易，因此，我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
语毕，便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面露慈母之笑。
“湘湘，你..你长大了。”
蒲县长见状，呆愣稍许后，才缓缓而语。
他的宝贝丫头长大了，即将为人母了。
想到此，蒲县长再次老泪纵横，不过，不再是难过而哭，而是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爹爹，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蒲玉湘握住了蒲县长的右手，信誓旦旦。
“外舅，请您放心，我定会照顾好湘湘的。”
梅下雨亦握住了蒲县长的左手，郑重其事。
“刚刚..没把你揍疼吧？”
蒲县长微微挑眉，睨向他。
“没..没有！我皮实，不怕揍。”梅下雨急忙摇头。
不疼才怪，嘤嘤嘤...
不过，却在心里直流泪。
“蒲县长，有话好好说！”
闻讯此事的刘衍，人未至，声已到。
“额...”
不过，待看到三人手拉手的温馨画面时，随即一滞，便转头看向一旁的阿贵，微微挑眉，好似在问：说好的外舅打女婿呢？
“小雨还活着吗？”
随后赶来的梅珍亦是惊慌不已，刚想抬脚进屋，待见到眼前的场景后，与刘衍一般，皆呆愣一旁，一脸蒙圈儿。
呼..幸好小雨还活着。
不过，见梅下雨手脚皆完整不缺，随即又松了口气。
“咳！”
刘衍轻咳一声，以唤回众人的注意，“蒲县长，恭喜恭喜，即将成为外祖父，享儿孙之福矣！”
“多谢王爷！”
蒲县长随即行至刘衍跟前，拱手行礼。
“这是..喜极而泣？”
见蒲县长满脸泪痕，刘衍笑着打趣。
“是呀！是呀！呵呵呵...”
蒲县长又抹了一把脸，搓手尬笑。
“不过，蒲县长亦要恭喜一下本王。”刘衍笑道。
“嗯？”
蒲县长疑惑地望着他，满头雾水。
“珍儿亦有喜，且与湘湘有喜的时日相差无几。”
刘衍轻揽过梅珍，笑语晏晏。
“呀！恭喜王爷、王妃再添璋瓦之喜。”
蒲县长急忙拱手道贺，面露喜色。
“今日乃双喜临门矣！”
刘衍笑了笑，看向蒲县长，问道：“蒲县长可有用晚膳？不若，把王将军与王夫人一同叫来，大宴庆贺。”
“好！好！”
蒲县长急忙笑着点头，已然将家中那碗染了尘的米饭抛诸于脑后了。
原本想食古董羹，但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刘衍便决定，将晚膳定位炙（注：许慎《说文解字》中将“炙”字解为“从肉在火上”，与如今的烧烤甚为相似），让东厨准备几座兽首衔环的烤炉，再备牛、犬、豕、鹿、牛肋、牛乘、犬肝、鸡等肉食，切成薄片儿，以为薄耆之炙。
除此外，再以瓦斯熬煮的大公井盐作为调料，加上香料，与其他作料相调和，制成蘸料。
《汉书·食货志》曰：“有礼之会，无酒不行。”
因此，刘衍又命东厨准备桂酒，用以助兴。
很快，府里的东厨内，皆忙作一团，切肉的切肉、穿串儿的穿串儿、和料的和料、烧烤的烧烤、端盘的端盘......可谓红火朝天。
“汪汪汪...”
其间，亦有大黄这么个捣蛋鬼于庖厨间蹿来蹿去，妄图偷食。
“来来来！这个鸡腿拿去，别再来捣乱了。”
一名庖厨急忙将一根刚烤熟，还未蘸料的鸡腿递与大黄，将其哄走。
“哎呀！好丰盛呀。”
看着矮几上的饕餮美食，蒲县长搓了搓手，便看向一旁的蒲玉湘，说道：“湘湘，你现下是一个身子两条命，要多吃点儿。”
“等等！”
忽然，他又放下筷子，凝眉问道：“这有喜之人，是不是应当忌口啊？”
“蒲县长说得没错，在始胎期之前，珍儿与湘湘皆要少食腥辣之物，以及热性食物。”刘衍点头道。
“那湘湘，你别吃了，快放下，快放下！”
见蒲玉湘手拿筷子，正往嘴里送薄耆，蒲县长急忙大喊。
“爹爹，是少食，又不是完全不能吃。况且，你瞧，我又没蘸辣子。”
蒲玉湘将那块薄耆递与蒲县长看，又道：“女儿乃头胎，定当小心翼翼。”
“头胎？”
听闻此话，蒲县长随即皱眉，“难道你还想二胎不成？不行不行，一胎足矣！”
“额...”
一旁的梅下雨一脸囧然，不敢接话，只得埋头朵颐。
“梅下雨，别顾着自个儿吃，快给湘湘夹菜呀！”
见梅下雨自顾自地夹肉吃，蒲县长一拍大腿，朝其呵责。
“是..是！外舅。”
梅下雨急忙囫囵吞下刚喂进嘴里的薄耆，顾不上烫得横飞的眼泪，拿起筷子，便与蒲玉湘夹菜。
“噗！”
其余众人见状，皆掩口葫芦，窃笑不已。
“哎...”
望着小两口互相喂食的温馨画面，蒲县长叹了口气，心道：吾家有女终长成，为妻为母甜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