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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见我的良人

当夜幕降临时,我一瘸一拐地走向公寓,不管有家无家,似乎只有此处能安生,所以只能回这。然而,陆向左站在公寓楼下:“小敏子,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浇得我脑袋都麻木了,只愣愣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又再重复。

我心火冒起,怒瞪着他:“你胡说!我刚从老爹那边出来的,怎么可能他现在就进了医院,还说什么生命垂危?”

“你说的刚刚,是三小时以前,伯父在你离开后就倒地昏迷不醒,送入医院后,你小叔叔四处打电话找你,宁一和阿昊也分头去找你了,我则留在公寓楼底下守着。小敏子,这三个小时你去哪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去哪了?三个小时里,我花了半个小时趴在地上痛哭,其余时间都用在了走路上,不辨方向地走,找寻着自己的家,最后我回到了这里。在心里头认定,至少在子杰给我离婚协议书之前,这儿还是我的家。

冲进医院大门时,我连脚都是在颤抖的,不敢相信刚才还对我吼着的高大男人,如今躺在那里不知生命何许。急症病房前,小叔叔僵立的背影,沉重而又压抑,听到我的脚步声时,他转眸看过来,在我意识到他眼中闪过怒意时,一个巴掌已经重重扇在了我脸上。

火辣辣地疼,伴随而来的是小叔叔的冷言厉色:“谁允许你私自翻动大哥保险箱的?明知他有心血管病,不能激动,你在当时气完他后还一走了之!你是嫌你父亲命太长是吧?”

“我……”

“只凭一封你母亲的遗信,就论断你不是苏家的孩子?哼,你若不是苏家的孩子,大哥需要对你这般呕心沥血?你若不是苏家的孩子,当初你吵着要嫁给许子杰的时候,你当我们吃饱了撑的来管这事?”

这是小叔叔第一次动手打我,也是第一次对我疾言厉色斥骂,顿把我给吓蒙了。小叔叔的意思是,我是苏家的孩子?那妈妈的遗言又是怎么回事?

“出来了,出来了。”

小叔叔疾速回身,走向急症室门前出来的医生,我一个箭步冲进了病房。老爹双目紧闭,眉宇痛苦深皱着,脸上被呼吸器遮盖了,耳旁似听医生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一句听进脑里。深深的懊悔从心底蹿起,我当时为什么不心平气和问清楚?为什么在发现那件事后要落荒而逃?老爹是被我气倒下来的。

忽闻身后传来小叔叔暴怒的声音,茫然回头,只见他揪住医生的前襟在怒吼:“什么叫不行了?不可能有这种事,他的病一直在长期治疗,怎么可能不行?我命令你,立刻再救治!”

他们在说什么?老爹不行了?不会的!

我紧紧握住老爹的手,凑到他耳边轻喊:“老爹,是我啊。对不起,我不该偷偷开你的保险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质问你,我错了,你不能有事啊。”

一股蛮力从身后而来,将我从床沿拉拽而起。小叔叔一边推搡着,一边怒骂:“你滚!你不是苏家的孩子,在这里干吗?快滚!”我眼泪扑滚而出,揪住他的衣袖哀求:“小叔叔,别赶我走,让我待在这,我要陪着老爹,求你了。”

但向来疼我的小叔叔,这回却是彻底冷了心,一路将我推到了门边。我死死扒住门框,他佯作要关门,震喝:“缩手!”我手颤了下,但仍牢牢抠着门框,身旁传来陆向左请求的声音:“苏叔叔,小敏子她……”

“你住口!陆家小子,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子的分儿上,今天绝不容你站在这儿!”

陆向左顿失了声音,面色惨白。

我无暇去分辩,只埋着头倔强地堵在门边,就好像坚持到底,就能抓住一点希望。绝没想到,第一次与小叔叔对峙,是在此种情况,以这种方式。

“暮年,别赶小敏走。”

当那声苍老而熟悉的嗓音破空而袭进耳内时,我倏然抬头,蒙眬的泪眼里看到老爹已经睁开了眼,呼吸器被他移到了旁边。小叔叔先我一步冲了过去:“大哥!你醒了?”我紧步跟进,却没敢冲到床沿边,只缩着身体躲在小叔叔的身后,我无颜见老爹。

几声重咳后,老爹在唤:“小敏,过来。”

怯懦地从小叔叔背后走出,隔了一臂距离,不敢再近一步。老爹轻叹:“暮年,你太严厉了,把丫头吓着了。”小叔叔转首看了看我,目光依旧阴霾,但嘴上却道:“我去找医生。”

等房内只剩我和老爹时,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趴伏在病床前泣声说:“老爹,我错了。”老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满眼尽是沧桑与忧虑,“小敏,那件事我和你小叔叔本想瞒你一辈子,让你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可是到底还是让你给翻出来了。既然如此,就坐下来听老爹讲故事吧。”

我很想张口说不要讲了,老爹此时说句话都很累似的,气也是虚的,加上之前小叔叔与医生争吵的话,心里不着调地慌乱着,莫名地有不祥的感觉。可偏偏张口也发不出音来,竟像是失声了般,唯有心底深处知道,我想知道那件事,那件老爹和小叔叔打算瞒我一辈子的事。

“大哥,你真的要说?”

小叔叔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我木木地转头,只见他靠在门框上,神情肃穆中带着悲切,目光穿过我落在老爹脸上。

“暮年,我和你都老了,不可能保护小敏一辈子,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事情真相的。与其从别人口中听到恶意的毁谤,还不如由我们来亲自告诉她。要不然等到哪天我不在了,而你又无能为力时,她要如何承受这个事实?”

小叔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出去抽口烟。”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后,他这举动是默认了老爹的话。

“小敏,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

这是老爹的开场白。之后他讲述了一个男人把一生献给了事业,把寂寞和孤独留给了妻子的故事,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毋庸置疑,他们曾经是相爱的,只是岁月的洪流带来了太多不安定的因素。

老爹说第一次发现妈妈精神状况出问题时,是在我四岁那年。她拿枕头把我差点闷死在床上,是慧嫂赶来得及时,才阻止了惨剧发生。后来问妈妈原因,她说我不是老爹的孩子,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去医院一查,心理医生说她这是长期压抑之后引发的症状,俗称忧郁症。

但她的情况要更严重些,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产生一种幻觉,潜意识里认为背叛了老爹,与别人生下了我。所以一次次想要遗弃我,就如我五岁那年,她把我带到月华寺,叫我站在某处,自己却悄悄离开了。后来老爹带着人四处寻找,问妈妈我的下落,她只一个劲地抹泪,却始终闭口不言。

最后还是萧雨的父亲找上门来,说他们家萧雨提起在月华寺里见过我。等老爹赶到月华寺时,天已大黑,大伙里里外外没找着我。老爹嘶哑着嗓子一声声唤,最终是在神台底下发现我的。那时的我像惊惶的小鹿般,抱着身体簌簌发抖,直到回到老爹温暖的怀里,我才大声哭起来,告诉他妈妈不见了。

回家我就生了场大病,迟迟不见好。后来医生查断,说我是易感体质,要么不生病,一生病就难痊愈,因此造就了后来老爹为我细致安排锻炼事宜。

此乃后话了,回到五岁那年。

自那以后,老爹对妈妈格外不放心,二十四小时留了人在旁守着她,可到底还是没守住。月华寺遗弃事件过后半年,妈妈还是吞下安眠药,永久地睡下了。当时的我,也在!

老爹推开卧房门进来时,妈妈安详地闭上了眼,气息已无,而小小的我被绑在她手上不能动弹,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却不哭也不闹。那段时间内,谁也不知道我和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变得只会睁大了眼,却痴痴呆呆不会说话。

老爹讲到这顿了下来,我也默然着。

“那后来我是怎么好起来的?”听到自己干哑如撕裂般的嗓音在问。这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无,而我自有记忆以来都是东奔西窜的,没有半点痴傻的痕迹。

老爹握住了我的手,他满是掌纹的手心摩挲着我的手背:“你妈妈的后事办完之后,我就请来了心理医生为你诊治,医生说你的痴傻只是表面现象,而你又还是孩童时期,只需仔细引导就能痊愈。可一个月下来,医生束手无策,你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有往自闭症方向走。后来你小叔叔当机立断找来了一位催眠医师,入你梦中,发觉你脑中一直在盘旋着你妈妈的身影。于是我们下了一个决定,对你催眠,封住那段与你妈妈有关的记忆。

起初我们还犹豫、担忧,但在催眠之后,你果真从封闭的世界走了出来,变成了单纯无忧无虑又调皮脱骨的野孩子。你妈妈的阴影,再也不存于你的世界,看到这样的你,我和你叔叔都十分欣慰。直到你十七岁那年,我接到说你掉进江中的电话时,手都颤抖了,赶到医院时,你还在抢救,整整三天三夜我没合眼,你才熬过来。

之后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你都昏昏沉沉的,可我记得你清醒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妈妈是否遗弃过你。当时我就蒙了,问你怎会有此一问,你却咬着唇不语。我立即跟你小叔叔商量这事,估摸你可能因为掉落江中受到冰寒刺激,而启发了被封存的记忆。前事在例,我们不敢冒险,怕你又一次陷入那封闭的世界,只能匆匆找来那名催眠医师,他通过催眠入你梦,再一次封存了你在江边出事后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掉落江中,可显然这个催眠医师是技术不过关的,他并没有完全封住我的记忆,我还残留了陆向左在黑漆漆的江边告白的影像。

是催眠医师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会不会,那封存的记忆在慢慢回来?

“小敏,让大哥休息吧。”

小叔叔再次进来打断了我们,他的眉宇皱得极紧,神情肃穆到峻寒。我心中一个咯噔,转首看老爹,只见他微眯着眼看我,但又不像是在看我,好像穿透了我在看另一个人。

退出急诊病房,只听随后跟出来的小叔叔压低了声音道:“医生那边下通知书了,说是……就这两天。”我陡然惊起,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什么就这两天?”这是什么意思?老爹刚还不是跟我清清楚楚讲着那些往事吗?心血管病一直有在吃药,只不过是比上回严重而已。

但小叔叔的眼底染满了悲恸,凝注着玻璃窗内的老爹,沉声开口:“大哥的病早已入膏肓,上回医生就下过通知了,不能再受刺激,一倒下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这也是他早早退下来的原因。小敏,这一次,你真的太不懂事了。你可知你妈妈的事,一直都是他的心病?这么多年,他始终都在内疚,所以把加倍的疼爱给了你,表面对你极其严厉,可但凡只要你所想,他和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完成。就比如,你要嫁给许子杰这事。可如今,你的许子杰在哪儿?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我的子杰在哪儿?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手伸到口袋,抠着硬硬的机器,它在之前被我摔了后,就一直处在关机状态。等小叔叔又去找医生探讨治疗方案后,我摸出了手机,再次启动拨通那个号码。

依然是响了好多声才被接起,依然是那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熟悉、遥远……

“子杰,你回来吧

。”我真的真的要撑不下去了,求求你,无论如何,都先回来。让我依靠,给我支持的力量,告诉我老爹不会离开我,我没有比这一刻更需要你。

但是,他沙着嗓音回:“苏敏,抱歉,我这时候不能回去。”

“为什么?”我蓦然嘶吼,对着电话,“为什么你不能回来?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也不行吗?余浅已经结婚了,你还要守她守到何时?她不爱你,许子杰,她不爱你啊!”还有一句话我没有怒吼出来:可是,我爱你啊,子杰,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

砰!我把手机砸在了墙上,然后,它从墙面做自由落体运动,到地面时已是四分五裂,就像我的爱情,我的婚姻,乃至我的人生。

当夜,老爹走了。

走得很安详、很平和,当时我在场。

当年我见证了妈妈从生到死的过程,而今,我又见证了老爹从生到死。不知是老天爷对我残忍还是优待,生命和死亡本就是密不可分的,妈妈和老爹是我最亲的人,让我陪他们走这最后一程,未尝不是好事。

老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暮年,以后小敏就拜托给你了。

最后的最后,老爹依然不放心我,将我托付给了小叔叔,可是他不知道,我是那么那么的依恋他,只想牵着他的大手成长,只想永远待在他身旁没心没肺。

因为,我是他苏沐天的女儿。

我以为我的天塌了,可当所有的真相铺天盖地而来时,才知老天爷觉得我磨炼还不够。

老爹的追悼会,办得很隆重,所有他曾经的老友都过来送他最后一程了。一切事宜都是小叔叔在办理,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他的肩背依然挺直,脸色依然肃穆。绝没人会想到,那个在老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他,是如何痛哭失声的,我僵立在旁,反而是默默流泪。

但我知道,无论是有声还是无声的悲恸,我们都一样。他失去了兄长,我失去了父亲,都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此刻,我就站在小叔叔的身旁,对每一位到访的宾客鞠躬敬礼。听了无数遍“节哀顺变”,耳根已经麻木,幸而这样的场景无须勉强自己微笑,脸色再难看也没人来追究你什么。

耳旁传来小叔叔疾言厉色的声音,他在怒斥着来人,我以为他是在骂陆向左和萧雨。可抬头间却怔住了,一男一女相依着站在那处,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纤柔婉丽,是子杰和许阡柔,他终于来了。

“苏暮年,子杰他……”

“够了,无须向我解释!许子杰,你是否以为你们许家已经成事,就再用不着我苏家了,所以任由小敏独自回来也不管不问?信不信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你们许家周旋到底?”小叔叔斥责完又回头拉了我一把,指着他扬声道,“小敏,你看清了吗?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是狼吗?都说狼是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伴侣没了,它绝对不会再找,它会对天长嗥,它会就此而孤独寂寞终老一生。原来如此,难怪他对余浅姑娘痴守眷爱,再无法割舍出一点爱意于我,原来,如此啊。

我痴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头似有惊痛、悲伤,还有什么看不明。只觉周身犹如一片茫茫废墟,等开口时,语气带了无可避免的悲凉:“谢谢你们来拜祭。”

低首,鞠躬到底,如对每一位宾客一般。

头顶是长时间的沉默,只闻自己的呼吸声。我迟迟没有抬起头,视线却不可控制地凝在那处的黑色皮鞋上。终于,那道射向我的目光转移,那双皮鞋开始轻轻挪动。

挪动?!

我惊惶抬头,只见他们姐弟俩已经背转了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很慢、很慢!他的脚?他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小婶婶身上,尤其明显的是右脚在拖动着,他出了什么事?

“小敏,行礼。”小叔叔在旁提醒。

我艰难地扭转了头,向面前的一位世伯鞠躬敬礼。等答谢完直起腰时,门边已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是大大小小的事,根本不容我去多思虑,送老爹最后一程,看着骨灰入土。

回程的路上,小叔叔说暂时先住他那儿吧,我没有反对。

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日夜生活颠倒,不敢夜晚入眠,整夜看电影或者读小说,再困也死撑着,一直熬到天亮才肯闭眼。这天,还在沉睡中,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眯盹着起身,卧房门没拉开就听到小婶婶在说:“苏暮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子杰见苏敏解释也罢了,还让律师发离婚协议书。都说了子杰是因为那天急着赶回H市出了车祸,你侄女打电话来时他还躺在医院,后来发现这边出事了,他咬着牙出院赶回来,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苏敏?”

“哼,为了小敏?是怕我将那天的话付诸实践吧。你们许家虽然事成,但毕竟根基未稳,这个时候,他怎敢跟我撕破脸?所以阡柔,收起你这些假装的善意,许子杰对小敏如何,我用眼睛看着呢,包括你,你又何时小敏善待过?嗯?”

我轻靠在门板上,外头的声音还在穿透而来,原来他接了我的电话不肯回来,是因为出车祸了,难怪他在老爹送殡那天,脚是拖着走的。原来,这么多天他一直有想见我,原来,小叔叔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发给了他。

离婚……轻轻咀嚼这两个字,曾经我提出了又极力逃避,想尽各种办法来避开这个问题。后来从C市逃回H市时,已有了成全放手的打算,也给了他明确答复,但潜意识里在等待着他把协议书拿给我,而不是由我主动。

但一切阴差阳错,反反复复,最终还是以苏家的名义率先提出来了。也好,婚姻的开始,是苏家起的头,不管他心里如何计量的,我无法否认,这场婚姻,有逼迫的成分在。那么,最后的结束,也由苏家来吧。心中不受控制地去想他的车祸,应该不是太严重吧,要不然也不能立刻赶来了,尽管走路走得很艰辛。

一道尖锐笑声划破耳膜,拉回我的思绪,我微微拉开了点门缝,还是小婶婶,她似乎极其愤怒。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小叔叔却在我的死角里,看不到其人。

只见她脸上浮着讽笑,满目苍凉地开口:“苏暮年,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吗?你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席云舒的照片。呵,你大哥到死都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与自己的妻子背着他苟且!”

“你闭嘴!”怒吼声把走廊都给震动了。

“怎么,说中你心事了?你对席云舒有爱慕、有内疚,然后把这种情结凝注在了你侄女苏敏身上。现在表面是把苏敏守在家里,实际上你是想利用我和你婚姻的幌子,从另一层意义上得到她、拥有她!所以你迫不及待给子杰发离婚协议书,逼他们离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因为你苏暮年根本就不是苏沐天的亲弟弟,你也不是苏敏的亲叔叔!你爱上了苏敏的母亲席云舒,又把这爱在她女儿身上延续!”

砰!我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卧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小叔叔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门后。我仰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嘴里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小敏,你起来,听叔叔解释,不是她说的那样。”小叔叔一个箭步到我跟前,要来扶我,可是我浑身都在发颤,腿脚软到无力,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门前小婶婶的脸上已没了愤怒,只剩哀戚和怜悯。是的,怜悯,她用同情的目光在看着我,就像我是天桥下的乞丐,就像我是戏台上的小丑。

我颤着声音开口了:“许阡柔,能请你暂时离开一下吗?”这是我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尽管她从未真诚对我,但我始终如一当她是敬仰崇拜的小叔叔的妻子,唤她一声小婶婶。可是就在刚才,她出口污蔑了我的妈妈、我的老爹、我的叔叔,所有与我息息相关的亲人,我无法原谅她。

她的眼角颤了下,最终背转了身走开了。

等恢复静谧后,我转首看向半蹲在跟前的男人,轻声问:“小叔叔,她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吗?”已经有过一次前面不听老爹解释,最终活活将他气死的经历了。这一次我不要盲目视听,我要亲口听小叔叔解释,听他的答案。

他深幽的双眸凝看着我,良久之后才道:“小敏,你跟我来书房。”

我点点头,这样的确不是说话的方式,可是我试了几次,脚颤得不行,怎么都站不起来。最终小叔叔弯下腰将我抱起,命令:“搭住我肩膀,别摔了。”我立即执行。仔细看他的眉眼,若说这个男人爱我,我信,但绝不是那种男女情爱,他的眼底没有一点欲念,只有满满的慈爱,如老爹一般。许阡柔错了,定是她错了。

到了书房,小叔叔直接将我抱到沙发边才放下。我埋坐在沙发里,看着他走向那张大办公桌,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钥匙,打开了抽屉,随后拿出一本书。心中一动,那本就是刚才许阡柔说的夹着妈妈照片的书吗?

他迈步而来,将书递给了我,随后坐在了我旁边轻声道:“在第三百六十五页,夹着一张你妈妈的照片。”我翻到那一页,果然一张七英寸照微微泛黄夹在其中,上面笑颜如花的女人正是妈妈,但那是一张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不由得想起老爹说妈妈患有心理疾症时,认为自己与别人生下了我,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别人是妈妈的幻觉,是虚构的,但不是,那个别人其实是小叔叔?那我……难道是小叔叔的女儿?

“不是,小敏,你不是我女儿!”小叔叔斩钉截铁地怒喝,原来刚才我将脑中盘旋的心思都不知不觉地念了出来,看着他震怒的眼,我微微慑缩。

他在平息着怒火,几次深重呼吸后,才缓缓开口:“小敏,我确实不是你的亲叔叔,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七岁那年跟着姐姐来到苏家的,我姐姐是大哥的第一任妻子,但只结婚两年,她就因肝癌去世了,那年我九岁。之后,大哥工作调度,带着我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因为我们同姓苏,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们不是兄弟这件事,是大哥抚养我成长,培育我读书,后因为天资与努力,连跳几级进入高等院校。

我与你妈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没错,我们相恋,成为恋人。那个年代,感情都很纯真,牵牵手偶尔拥抱就是全部,但在毕业之际我们分手了。她要求我留在那座城市发展,我却坚持要回来H市。因为那时大哥并不顺利,他栽培了我,我不能忘恩,必须回来帮他。我们两兄弟熬过了艰苦年头,总算慢慢走上了平坦路,那时大哥已近四十岁。在我和周旁朋友的劝解下,他才动了再婚的念头。

是领导给大哥介绍的,我当时挺忙的,常常有应酬,只知大哥与那姑娘挺谈得来,是好现象,可赶着在四十岁前把婚事办了。第一次正式宴请女方家长定下来时,大哥拉我去坐镇,当我看清那姑娘时,当场就蒙了。没错,就是你妈妈,她看到我时脸也白了。

哪里会想到,时隔两年,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当天婚期就定下来了,我回家自省了一番,觉得自己对你妈妈已经没了感情,毕竟我们属于过去式,没有道理因为这阻断大哥寻求幸福。我看得出大哥很喜欢你妈妈,而你妈妈看大哥的眼神中也流露了爱意。”

我知道故事应该还没有完,要不然许阡柔不会那么说的。

果然,小叔叔

缓和了片刻后,开始讲述:“你妈妈和大哥没过多久就结婚了,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你,大哥刚好四十岁。老来得女的他,笑得合不拢嘴,把你抱在怀中看了又看,指着你的小鼻子说像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大哥如此喜形于色。

“尽管他对你疼爱有加,但受岗位限制,没法长时间逗留在家中,时常会有任务下达下来,一执行就是几个月。那时你还小,大哥总是打电话来吩咐,让我多多在家帮衬着点,你们母女缺个啥也好有照应。所以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按时下班,实在推不过去的应酬,也会等应酬完了赶回来。我守的是对大哥的承诺,尽的是对家的责任。

“却没想你妈妈会因此而感情变了质,当她把这本夹着大学时照片的书给我时,我看出了她眼底的情意。那天,我落荒而逃了,随后接连很多天没敢回来,尝试提醒大哥经常回来看看你们。她不是不爱大哥,只是经久累月的分离,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回到了我们当初的大学时代。

“那时候,如果我能多留意她一分,那么之后的惨剧就不会酿成。可我一心只念着大哥那边,忽略了事情的本质。直到她第一次伤害你时,我才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是长期的压抑,自相矛盾,以及过去与现在重叠产生了幻觉。她的潜意识里竟将你当成了我的孩子,然后面对大哥时觉得深深愧疚,所以一次次想要抛开你。

“直到那天,大哥悲恸不已地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我在旁看着悔恨万分,也才明了大哥是那么的爱她。人已逝,只能追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我将整件事的起末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哥。他先是给了我一拳,指着我鼻子大骂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可能就……他没有再说下去,眼底是深浓的悲恸,我明白那意思,如果早一点说出来,可能就不会有悲剧了。

“最终他还是原谅了我,神色严肃地向我下令:你以生命起誓,向我保证,会护小敏一生一世!我知道他是在给我机会赎罪,同样地,他也想赎罪,那个誓言我喊得很大声。至此我和大哥对你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但凡你有所求,我们必将为你达成所愿。看着你从那一丁点儿起,慢慢长大,你承载了我和大哥所有的希望与愧疚。”

讲到这里,小叔叔才转首过来看着我,幽声问:“小敏,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你还觉得我与你妈妈有那苟且之情吗?还认为我对你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吗?”

蓦然摇头,我从未如此想过,即便是许阡柔歇斯底里般嘶吼出那些所谓的“内幕”,我依旧不曾如此想,所以震惊之后只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虽然我的破脑袋瓜子与智商基本无关,可面前这个男人,是我从小一直依恋崇拜的。他温暖的怀抱,细心的呵护,甚至比老爹陪伴我的时间都多,等同于我的另一个父亲。

小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说了句“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就走出了书房的门。他迈动的步子异常沉重,直到这时,我才猛然发现,他竟也老了。

不过才四十多岁,年华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可是那沉黯的背影却透着说不出的沧桑。苏家的这个担子不仅落在老爹身上,还有他的身上,为了这个家,他背负了很多,包括长年累月的愧疚,以及对我照料一生的誓言。

摊开掌心,看着血液在皮层下的色泽,嘴里喃念俩字:血缘。

血缘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吧,流不流同样的血液又怎样呢?即使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也有这二十多年的感情在,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统统抹去,那根本就是抹不去的痕迹。

想把这些想法告诉小叔叔,四下找了找不见其人,卧室的门开着,也没发现他。走下楼往屋后寻去,后面的空地上,小叔叔让人建造了一个玻璃写生屋,是专门给许阡柔准备的。

还没靠近,就隐约听到争吵声再次传来,依然是他们夫妻。

我停住脚步,因为是全玻璃的小屋,站在我这位置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对站着的两人,里面的说话声也徐徐传来。

“苏暮年,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将我困在这个牢笼里,折断我的翅膀,然后还要每天看着你对昔日恋人的女儿呵护备至,你这是在逼疯我!”

“阡柔,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这么蛮不讲理。大哥走了,小敏这时候除了依靠我还能靠谁?你弟弟许子杰?”

“子杰怎么了?他对你的宝贝侄女可曾亏待过?即使他不爱她,还不是与她结婚了,而且婚后可曾对她有过一分的不好?”

“好?你是没有看出小敏脸上的笑有多牵强多苦涩?还是没看出她隐在笑容背后的难过?在没有嫁给你弟弟前,她每天都活得没心没肺,嫁给他后,忧虑、烦恼、眼泪,一个个接踵而来,为什么余浅一回来,她就独自回了H市?为什么明明她和许子杰一同前去C市参加你堂弟的婚礼,最后她独自回来了?阡柔,有些事我不去追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

许阡柔的脸色变了变,转而又变成满满的嘲讽:“呵,看吧,还说你对她不在意,她的快乐、她的难过,你都了如指掌,你整个心思都在围着她转,你根本就没忘记席云舒!当年你在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不过是因为我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如今你又在苏敏的身上寻找她的痕迹,因为她是她的女儿,苏暮年,你当真是痴情!可如此痴情,为何要来招惹我,又为何不在最初的时候直接就与她在一起?要到后来悔恨终生!”

我心中一惊,仔细去看许阡柔的眼睛,竟真的找到了照片上妈妈的轮廓,这……

“这不过是巧合!”男人怒吼出声,他的整个背脊线条冷硬,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小叔叔的愤怒。他对许阡柔说:“十年,我们从认识至今,已经十年了,你以为如果不是你许阡柔,我会点下那个头救你父亲?我会不惜一切帮你们许家?你当许家的那个劫真那么容易度过?将余浅藏起来,是为斩除他们两兄弟的后顾之忧,安排各种事宜精心布置,为让你们许家能顺利过这个坎,你知道背后我做了多少事?可你们一个个认定苏家亏待了你们,苏家在逼迫你们,你是,许子杰也是!与你结婚后,我竭尽所能将包容、关怀都给你,你还给我的是什么?猜忌,还有不信任!我做得还不多吗?为什么你就不能信我爱你?”

我看着小叔叔那沉重的背影,不由得眼眶酸涩,十年情爱,只为眼前的女人。

这夜,我悄悄地离开了。

原本觉得,我与他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没有关系,认定了他是我的亲人,我的小叔叔,那么就此赖定他,依靠他一辈子,等他年老走不动了,把他当成父亲一般孝顺。可是不行,我的存在严重扰乱了他的生活,尤其是许阡柔对我极其在意,除去我“亏待”了她弟弟许子杰外,妈妈就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而小叔叔这人,是个极重情又守承诺的人。当年他就对着老爹发下重誓,老爹又在临终前将我托付于他,哪怕此刻与许阡柔决裂,他也会誓将诺言进行到底。他将我当成他的责任!

可是,小叔叔,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你的包袱,也不要你因为责任而与爱人分崩离析。

这个家,我不能再住下去。离开,才能成全小叔叔蹉跎了十年的爱情;离开,才能让许阡柔放下心结,正视自己的感情。

夜色凄茫,头顶的夜空熙熙攘攘只有几颗星在闪耀着,月亮更是被云层遮了半边脸,似隐非隐的。迷茫地站在路口,看这座城在夜晚时分的浮光、流岚、繁华、迷乱。

脚像是有自主意识般,走过一条条街道,转了一个又一个弯,回到了那个我和子杰共建的家的楼底下。至少,此刻,这里还能算是我的家。

仰头数了数窗户,找到那扇窗,暗沉的灯光依然亮着,他还没睡吗?不知道他的腿好些了没?尽管每天噩梦连连,可心思不受控制地还会想他,尤其白天一次次听到许阡柔提及他,我就忍不住心底的焦虑,想要来看看。

可是到了这里,又停下了,只做仰视的动作,像以往每一次对他注目般,虔诚的。

曾在C市回来的途中,想着再也不要那么义无反顾地想他了,可是思念这东西哪里由得了人,它总是不经意地钻入了脑子里。如此幽静的夜晚,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思念入骨,满满都是他的身影在脑中盘旋。

口袋里就有家门的钥匙,我只要迈步上楼,打开门,就能看到他了。但是我没有动,只是眯着眼,着迷般看着那迷离昏黄的灯光,想着他在里面干什么?是坐在沙发上还是已经躺下?会不会腿疼得厉害,无法安眠?

心中无数个臆想都敌不过突然出现在窗口的身影,心漏跳半拍,身体比脑子先有了反应,一个闪身,掩身在墙角的暗处。然后痴迷地盯着那个颀长的身影,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就消失不见了。

秋夜的寒,丝丝入骨,他站在那高处,风要比楼下来得更猛烈。灵光乍现间,想起一句诗: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此刻的子杰,盈立窗前,是在思着谁,想着谁?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这个傻子,比我还傻,明明心爱的姑娘都已嫁作他人妇,他却依然这般孤寂地守望着。

不知站了多久,阳台上那个孤消的身影终于走进了屋,很快灯光就灭了。我从阴影中走出来,顿觉腿脚酸麻,是僵直着站得太久的原因。左右看了看,找了个暗处席地而坐,四肢松散开,背靠在身后的墙面上。凉意渗透进衣服,钻进皮肤,钻进血液,最终抵达心间。

拉了拉衣领,将脸缩在下面,暖意回笼了。脑中胡乱转着,回忆起了我和他的许多甜蜜过往。比如那第一封检讨书,比如海岛上两个月的特训,比如他为我私开小灶独授格斗技巧,比如……没有了,本想把小白也算进去,但还是算了,到底不是我的。

前些日子,在网上论坛溜达,曾看到这么一段话:去爱一个良人吧,他愿意陪你从唐诗读到宋词,从戏剧唱到歌曲,从拉萨走到三亚;他眼里会盛着你醉人的发丝和淡淡的痴笑,他会和你谈韩剧、美剧,他也能讲爱恨情仇、风花雪月,他会揽你到怀里不见颤抖,他会真的等从人间到桃源……

那个意境好美,好令人向往,常常在梦中与周公宣誓,我的子杰就是那个良人。但现实与梦的差距就是,梦中他是我的良人,现实他与我是两人。

一晃眼,竟是天光发白了。左右看了看,对公寓附近的治安表示肯定,居然我一个单身姑娘独坐了一夜,也没个小蟊贼或者小流氓找上门。不是自身太没魅力,就是物管同志们太敬业,我自然不愿承认是前者。

倒是有点期盼来个蟊贼,然后正好借着无聊的工夫把心中郁结悉数发泄出来。如果来的人多了,我搞不定,震吼一声,没准就能惊动了楼上的人,也偿了我见他一面的心愿。

可终究这些只成了心中的YY,天亮了,回忆结束。

我也该走了。

再次仰头看向那扇窗户,心中默默而言:子杰,再见了,我的良人……

说不清楚爱你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原因,又或者为什么会如此爱你。我其实,只是想有一个家,回去的时候你都在,只是想如果不能在一起,以后的路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