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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现下天气更热了,我却更少被汗水浸透衣服了。

如同陈飞扬所说,我身子确实一日比一日强些,不断出汗的症状在越来越热的天气中得到了缓解。

天气热了,终于开始有人开窖卖冰,白璧早早的就去买了冰劵,使得最近差不多每日都有新鲜冰块上门,我便不爱出门。白璧说自己的生辰并不需要大操大办,我却执意不听,和他道,“你生辰往日都是母亲在准备,我替你准备倒是难得的事情,夏国那边又送来了新的信与用度,母亲单独把你生辰的一份都划出来了,你就让我准备准备,也免得辜负母亲的一片心,况且你不也总说我不是孩子了么?就让我来替你处理这些事情,你也不用担心。”

我握住他的袖子,他惊慌的抽开了,“好了好了,随你就是了。”

他那日伏在我膝上管我叫母亲的事情到底还是被芃桧他们告诉了他,他这些天看见我都有点尴尬。

我索性拽住他的手,“白璧。”

“嗯?”

“我都知道的。”我看着他,和他说,“你总觉得你该护着我,但是,我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你护着我,我护着你,互相保护着,那些事情也就过去了。”他还是有些不懂,我便认真的看进他眼里去,“你我之间,无分彼此。”

他拍拍我的肩膀,道,“我知道了。”

但是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待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这颗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他,但是他并不明白。

他不明白我待他的这颗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没有人明白这颗心。

然后过了一月,终于到了白璧生辰,按照规矩,帖子发到了诸国质子与魏国诸公子中,除了几位称病不来的之外,不仅请来了之前宴会的参与者,还有其余诸人也应邀前来。竟有数十人之众。

我到魏国来了两次,虽说也外出交际不少,但是到底身体不好,紫硫与白璧又怕一些瞧不起女子的人不注意口气欺负到了我,也不怎么让我见那些难缠的人。

但是他生日终究与众不同,平日关系不好不交际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生辰之时不请那些人反倒会成为我们不懂礼节的样子。是以今日见到的人我大都未曾见过。

只是素日与白璧交好又极为欣赏他的魏国太子以政务繁忙拒绝了。

白璧本来在诸人眼中看起来出身就不正,不若紫硫一般是父亲母亲亲生。若不是魏国太子极为欣赏他处处照拂,恐怕受到的委屈会比今日更甚。

比如今日,众人在前,陈国那华阳公子更加不愿意放过白璧。

在敬酒之时,他的祝词就隐约透着古怪,“殿下母亲为国殉节,实在是令我等钦佩,但是殿下为了保全父母之身,甘为夏国大殿下,也是一段美谈,今代国破国十六载,也是殿下二十一岁诞辰,殿下一心向学,至此不婚,也实在是令我等心神向往。”

白璧听闻此话,面红耳赤,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听闻此言,气的简直有点发昏。

便站起身来,照样筛了杯酒,走到他们两个面前,将酒直接倾倒在地。

因为我起身的时候衣裾响声毫不遮掩,在众人对他们两个聚精会神的凝视中显得格外寂静的场景中带起的声音也就十分的惊人。

众人便都看着我,华阳公子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殿下何至于在令兄的诞辰之日这等无礼!”

我看也不看他,只是环视众人一周,“众人都只道今日是我大兄诞辰,却忘记一人。”

十四忙捧场的问,“何人?”

“我夏国端惠公主!”我说着,将自己手中空了的酒杯筛满,“方才那一杯,我是敬我那早逝的姑母,敬她为我夏国育有这样一位温文尔雅,才华卓越的大殿下!”

十四忙道,“说的正是!”言罢也举起酒杯,“就让我们敬夏国公主……”

华阳道,“殿下怕是有什么误会,那是代国皇后,并不是什么夏国公主。”

本来许多人已经受到十四的影响,准备以酒浇地去敬那端惠公主,好将此事揭过不提。却不防他这话一出,竟是使得众人观望。

我却不惧,笑道,“我夏国公主,虽是代国皇后,但终究未与代皇合葬,说起来,真正与代皇合葬的,乃是华阳公子的生母,华阳夫人吧。”

我着意将他的华阳公子这一称呼和他母亲华阳夫人这一封号并提,是为了点醒众人对他封号的来历。

他母亲华阳夫人的封号来源于自己的陈国出身,华阳是陈国国都附近的土地,封号为华阳不仅仅显示她的出身,更显示她在代皇心中的地位。

然而代国并无公子称呼,仅如唐国一样称成年男子为王,更没有封号这一说法。

他这个称号,是活生生的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后,从自己母亲的尸身上硬扯下来的东西。

但他并不知道我的用意,只是笑道,“正是,我母妃当年为了代国殉国,正是因为我母妃的贞烈,所以才能与代皇合葬。现在想来,对当时的皇后娘娘而言实在是不当,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夏国陛下非要将自己的亲姐姐与姐夫分开。使得好好的代国皇后,竟是落得一个连皇后的应有的封号与陵寝都没有的地步。”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终于笑道,“华阳公子以为,端惠公主会在意一个代国皇后之位?”

他没想到我竟是这样的不讲道理,一时语塞,便合了我的意。

我便继续道,“端惠公主,一个八岁就能说出,[逼宫让位,是为不臣,通敌叛国,是为不忠,杀妻灭子,是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纵使是我肉身之父,又有何益?若不顾及母亲,自当削骨还之!]的女性,会在意一个拥有后宫无数的男人的死活?虽说不言死者之过,但若是不分黑白的将死者之功归究于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点,也确实是够了!说起来,华阳公子之母也是代国后妃之一员,说起来,难道公子不明白?你的母妃,早就被代王休弃!代王待她不仁不义,你却活生生的逼着她为了代王殉情,并且以你母亲的血肉喂养自己,以你母亲的封号来做你自己的荣耀,你难道当真不知,我大阿兄虽曾为代国太子,可是就连他也是和代国历来习俗一样,并没有封号一说,只有年满十五岁方能被人称一句大王!公子你当真不知,你以为所有人待你的尊称,其实都带着讽刺么?!”

我将手中之酒又倾倒在地,“这一杯,敬的是那些生来死去命不由己的女人们!”

又接着道,“今日乃我大兄生辰,本不该多言,但,见华阳公子如此言行,使我不得不触景生情,便做一妄言,也请各位将就一听!”

言罢,便道,“夫父母者,何也?父者,阳也,母者,阴也。阴阳交合,则有世间万物者也,故风者求凰,麒者有麟。万物皆有阴阳,如昼对夜,晴对雨,阴阳各有千秋,交替而行,是以阴阳无高下之分。然,若阴阳失调,若六月而飞雪,如夜中而日出,于万物则为怪象,于人则为怪物。怪物者,何也?因其怪而非人者也!非人者,”我看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不若罔顾人伦,弃义理如敝履者也。循其因缘,当以父母不和,阴阳失调为主。”

又扫视众人,“何也?夫不敬妻,则子不爱母,是以罔顾人伦,视母如婢,呼来喝去,辄则侮辱。却不知父精母血,本无高下之分,无父无我,而无母亦无我。今世之诸人,空言父重于母,却不知为父者,一响贪欢而累母十月怀胎,为父者,片刻欢愉而使母舍命为子,父予子精,而母予子命。母之生子,若狭道而过巨车,如悬丝而系重剑,稍有不慎则以命相博。是以父母者,虽缺一而不能有我,却知为母者,为子舍命矣!”

又接着道,“当世诸人,有为父而弃母者,有父不慈反责母之不顺者,更有甚者,父有姬妾数十,更因残暴而亡,反责母之不贞不殉者,此等诸人,皆阴阳失调所生怪物,实非人也!然,此等非人怪物,转又痛斥他人,执己谬见以为兵戈,自诩大义妄责他人,实乃可笑!何为大义?天地人伦,当有大义,先有秦国,待民苛责,则民反,如载舟之水,若舟重而失衡,亦能覆舟于水底。是以天下万物,皆有相处之道,君主不慈,尚能另择明主,何以为父者不慈,则责令其子?何以为夫者不知夫妻相处之道而不仁,却责其妻之不顺?人孰无过,世间诸人,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何以知错而不改,无理而强辞?”

我这一番话说出来,只看见那华阳公子面上的神色一阵红过一阵,半响后才道,“原来在三殿下眼中,原来……原来殿下的母亲比父亲还要重要?”我看着他的眼睛,拉扯开了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寒意的笑,“我父皇,向来就是这样教我的,他和我说,有些人,不分男女,生来就不爱子嗣,不敬父母,这是谁也救不了的!他说他此生有我兄妹三人已是足以。也是我兄妹三人不知哪里来的福报,生来就受父母疼爱怜惜。”言罢,我又往夏国方向一拜,将手中第三杯酒泼在地上,“这杯酒,就遥祝我父皇母后,好告诉他们,虽然我兄妹二人现在并不承欢于父母膝下,却到底忘不掉父母素日对我们的照拂,这酒,就是谢父母养育之恩!”

众人目瞪口呆之下我一番长篇大论,又连倾三杯酒,算是将祝酒这番给结束了。

本就不愿多生事端的自然希望这样的就罢了,多事的多少也怕我这个不怕被挂上各种名号的性格,也就顺了我的意,众人皆上场敷衍了一番,终于将华阳公子主动挑衅一事忽略不提。

我看着华阳公子,心里对华阳夫人简直是充满了同情。

她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孽障来的?

一个心安理得的吃着自己母亲的血肉,却还要嫌弃为什么别人没有同他一起吃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天生冷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