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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七十八 旧事不须记

回家之时,已是傍晚,看时候便觉得来不及通知厨房准备什么丰盛菜肴了,刚好我折腾了半天,也觉有些疲累,索性假装忘了生辰的事情,也不打算再去劳烦他人。

然而,回了房刚坐稳,尚未休息满一炷香的时间,便听橙子来通报,说是陆定文回来了。

我顿时觉得周围气场突变,背后泛起一阵阵寒意。再转头看看身后李暮阳的脸色,啧,黑的跟锅底灰似的。果然情敌相见,这阵势就是不一样。

“红叶。”李暮阳低声唤我。

“怎么了?”

我觉得嘴角有点抽搐。当初就知道陆定文对他家小姐有些莫名情愫,但我想着,他既没有明显表示出来,而比起这种小事,还是李家的官司更为紧要,所以一直未加以正面应对。可现在,这事却再也拖不得了,不然,真闹出点事情来,恐怕我就不明不白地被人抓去浸猪笼了也说不定。

“你不高兴了?”见李暮阳一时没有回答,我又问道。

他淡淡瞥我一眼,起身拉我到身前,用力拥住,半天方沉声道:“我知他与红叶自幼相识,可今时不必往日,况且你也不是他家小姐。我不愿你与他有过多往来,以免落人口实,日后对自己不利。”

“知道了。”我抬手勾住他的肩颈,仰头笑道,“我难道还不懂规矩么,与他纠缠个什么劲,你放心就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又眯眼贼笑:“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虽说得冠冕堂皇的,但屋子里却这么大醋味儿呢?”

“红叶!”李暮阳微侧了脸,掩不住窘迫之色。

我更乐,趁着他扭头不看我,踮起脚尖,在他左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嗯,我发誓,下一瞬间我想起的就是许久之前的某句广告词――哥们,让人煮了吧?

总之,看着李暮阳脸红的样子,我几乎爆笑出来。可偏又坏心更起,拿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划着,尽量显出最为痞子气的表情,拿腔拿调笑道:“这位公子,真是秀色可餐呐。你若还是这副小媳妇样,大爷我可就……”

听到这话,李暮阳先是一怔,但随后便明白过来,不由恨恨反问:“‘大爷’您要如何?可是要来强的了?”说这话时,他脸色更红,但言语上却毫不让步,又咬牙笑道:“要不然,咱们就来试试?也免得‘大爷’您总是惦记着!”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死。

坏了,这孩子成精了。我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最近我总是调戏未果反而引火烧身呢?这世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公了。

我立马换上谄媚表情赔笑:“少爷您……”

“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又没见识又粗鲁的女流之辈计较这种小事。你想说的可是这些?”李暮阳已恢复了镇定神色,言语上更是不让我讨到丝毫好处去,连我惯用的求饶认输的说辞都提前给截住了。

“这……”我继续皮笑肉不笑,可背后却开始觉得发麻。偷偷的向后蹭了半步,却马上被腰上突然收紧的力量带回去。

“逃的掉么?”李暮阳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就是在问这茶叶多少钱一两这楼几层现在是几月份……

我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往日里我想和他说点什么的时候,总有人不长眼的来打扰,可今日我急需有人来救场的时候,怎么就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抬头看看他,只见他墨色双眸中情绪暧昧不明,神色中带着几分微愠、几分玩味,最要命的是,似乎还有点猫捉老鼠的意味……得,我要不想点办法,搞不好真要把自己搭在这了。我喜欢他是不假,可现在……怎么都觉得不是时候。

想到此处,我心一横牙一咬,也不往后退了,索性张开双臂给他来了个飞鼠抱。边扑上去边絮絮叨叨地忏悔:“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知道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总想言语上占你便宜,不该不听你的劝,不该想着和陆定文去见面,不该……”

“行了。”李暮阳露出些头痛的表情,无奈叹道。

果然,他毕竟是个面薄之人,一旦方才的暧昧气氛被我的装疯卖傻打破了之后,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那些事情。

我嘿嘿笑起来,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放了手,扬了眉似笑非笑看着我,声音却是无奈:“还不收拾了,出去见陆定文。”

“哎?”我有些诧异,本以为他必不许我再去和情敌先生会面了,谁知……

“你也不想想,他前阵子去陆家探望,又是今日赶过来,我猜,多半是陆夫人托他给你带了什么才对。你若不去见,反而失礼了。”他语声还带着点怨气,不知是在不满我那些调戏他的混话,还是记恨刚刚我撒泼放赖。

咳,不管怎么说,我躲过去了。

方才闹了一阵,我觉着鬓发似乎有点松了,于是先启了妆奁,取出梳子,对镜将鬓角微微散落的几丝头发理好。

“这边还有些。”

我刚要将梳子放回去,李暮阳已过来,从我手中接了发梳,为我将另一侧的鬓发也紧了紧,又用手指细细抿上去,这才笑道:“好了,走吧。”

说完,他也不等我,便自己先出了门。

我看着他削瘦挺直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待到回过神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开始,我的嘴角竟是一直带着笑的。

完了完了,我算是没救了。

晃了晃脑袋,将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都抛出脑海,我赶忙也跟着下了楼。

陆定文正在距离府门不远的一间专门用作待客的大客厅内等候。

果然,他是受了陆夫人的托付来给我和李暮阳捎了些当地特产过来的。除了特产,还有陆夫人亲自裁剪、手绣的一件淡蓝洒百花丝绸襦裙,应当是算作生日礼物的。

我轻抚着那件衣裙,不由叹息。陆家早已败落,虽不至于落得十分窘迫境地,可上次去时,我见徐姨在日常开支上仍是省了又省。这衣服料子甚佳,想必花费也不小,真是可叹陆夫人一片心意了。

“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心痛旧疾可曾再犯?”我尚在感慨,李暮阳已想起了询问正事。

陆定文垂了头,答道:“夫人特意让我转告小姐,她身子已经无碍,这些日子过得很好,无需挂心。另外还希望小姐也多在意自己身体,千万不要过于劳累忙碌才好。”

我皱眉。

陆定文无论什么来历、有如何过往,他这些年来毕竟算作是李家的家丁。而这些次,他却一直是一口一个“小姐”称呼我,此回甚至还更加过分的在回话时对李暮阳一字不提,这实在已完全悖于礼数了。

“陆定文。”我心中有些不快,语气上也难免显得生硬,“我虽早已不记得当年之事,不过现在看来,在你心中还是更认陆家一些。既如此,那便请你仍旧回去侍奉我娘吧。如此一来,少爷和我也都放心。”

听了我这番冷淡言辞,陆定文似有些吃惊。

“小姐……”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我便摆手打断道:“我固然对你的忠心深感欣慰,不过,我已嫁入李家多年,你若仍是坚持如此称呼于我,只怕外人听了都不免说闲话了。”

陆定文怔住,带着几乎可以称为难以置信的神情定定看着我。

说真的,我还真不明白了,就陆红叶这么个性子闷的要死,又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的普通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人死心塌地暗恋了这许多年的?

“可是,小姐……”他似乎仍要垂死挣扎。

李暮阳轻咳一声,淡淡开口:“你该知道,红叶是我的妻子,李家的少奶奶。你若为她好,便最好将少年时用惯了的那些个称呼改了。不然的话,虽然这事并非出于红叶的意思,可她怕是也要为你这称呼所累。你可明白了?”岂止是要改称呼,更要改的,是他那心思。

他语气并不重,但其中却蕴着不可违抗的威严之意……以及难以察觉的怒气。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我虽觉似有过河拆桥、请人帮了忙之后便弃之不理之嫌,一时有些尴尬,可再想起陆定文的心思,又觉今日不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往后早晚害人害己,这样一来,便又收了将要显出的和缓神色。

再看李暮阳,他得见情敌,本就隐隐透着不快之色,再加上以他的心性头脑,如何想不到我心中所想的这些事情,当然更是不可能说什么客套话来个转折了。

正在僵持,忽然外面一人自顾自推门进来。

我微讶。在府中只有郑太太和李霏的身份可为此事,而两人却又是绝不会做这等事情的。

“少爷少奶奶倒真是够忙的!”

这干冷的声音一出,我便觉头痛万分。这一大家子人,我谁都不怕,就是有几分怵这早晚会勾引走清竹的棺材板谢大夫。虽说我当然可以挤兑他,但每当惹毛他之后,便要持续几天看他的棺材板冷脸,实在让人觉得连胃都抽痛起来。

这回他的语气比前两日又冷了几分,想必我又免不了数落了。

果然,他旁若无人的走到我与李暮阳面前,冷笑道:“少爷莫非是最近身子好的太快了?连药都不吃了!”又转头更加冷硬的冲我讥讽:“少奶奶也是好记性,平日里那些芝麻绿豆的事情从来没忘过,怎么偏生这事便记不起来了!”

我无言。

不仅是怕引起谢琛又一番冰雹似的言语攻击,而是,仔细想来,这事他说的也对,我今日的确只顾着恣意玩笑,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倒是该骂。

我低低叹了口气:“谢大夫,这事是我的疏忽了。加之今日似乎又受了些风寒,还请你再给暮阳号脉看看病情有没有什么变化才好。”说完,又转向陆定文:“你先下去吧。叫橙子她们给你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明天便带着少爷和我给我娘准备的礼品回去吧。”

他不语,但神色间尽是苦闷伤怀之意。最终还是深深叹息一声,向我们行了礼退下。

此时,刚好谢琛也给李暮阳探过了脉象。

“比前几日重了些,”他面色沉肃,“不过不打紧,我略调一调方子,按时服药即可。只不过,你可得记着,再别如此散漫,他的病不是短期能痊愈的,若总是这般反反复复,日后有苦头可受呢。”

我自知理亏,只好一一答应了,又拿了新开的方子出门叫清竹跟着谢琛一起去医馆抓药。这才自与李暮阳一起回房。

“红叶,累你挨了谢大夫的数落,真是抱歉。”回屋歇下之后,李暮阳略带歉意地对我笑道。

“没事。的确也是我的疏漏。”我随口应了,又问,“你可是真觉得哪里不舒服了么?怎么谢琛说你的病又重了?”

他微垂了头,浅笑道:“没事,只不过胸口略有些不适,加上头晕而已。”

“什么叫‘而已’!”我急了,赶紧到他身边拿手覆上他的额头,“你看看,这好像又有些发热了。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比当初,我知道你能忍,但这也不是忍病的时候,以后若是哪里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马上告诉我,别拖到万一病情严重之时,到时你也受罪,我也忧心。”

说着,便拖了他上床休息。

给他盖好被子之后,我俯下身对他笑道:“别动啊。”随后低头闭眼,用眼皮试着他额头的温度。

“红叶?”李暮阳的声音带着点惊讶。

我笑笑:“我妈当初教我的,说是这样能比用手更准确的测出有没有发烧。你现在似乎有点低烧,但晚上喝了药、好好休息,明天大概就会好起来的。”

我边说边打算起身,却又被他揽住,姿势别扭地半趴在他身上。

这算什么事儿啊!

“喂!你给我老实养病啊!再胡闹我和你急!”我呲牙咧嘴地骂他。

可李暮阳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轻声叹道:“你过来,我想抱你一会。”

我怔了怔,但看他神色平静,并无戏谑之意,便也不想拂他的意、在这事上较真,于是踢了鞋子,也上床躺在他旁边。

他淡笑,随手掀开被子,将我也裹进去,这才又侧身揽住我。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无比暧昧的场景,尤其在方才发生过那段调戏与反调戏的插曲之后。可此时,我看着李暮阳平和的样子,却只觉得心中温暖而踏实。

“你后悔么?”李暮阳在我耳边轻声低喃。

“后悔什么?”

“没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也对,我既连应当后悔何事都不清楚,自然更谈不上觉得后悔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两人都有那么多的不够完美之处,有那么多亏欠了的人。只不过,时至今日,再想过去种种已是无益。既然已经认定了要与眼前这人相互扶持一生,便深埋过去,用心珍惜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