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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分忧

萧岑不知道楚临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他却清楚自己的心里,已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此前萧将军听到过很多“贺词”,或真切或虚伪,或暗藏不屑,或曲意奉承,从未有一句似楚大人这般朴实无华,却偏偏能撞进自己最柔软的角落。这样的一个金玉般的人,生来就是做忠臣良将的,又怎会是他人口中那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朝廷走狗呢?

鬼使神差的,他一把扯住楚临秋的袍袖,将他整个人扯至跟前,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音量道,“楚大人,整日装模作样的不会累吗?”

楚临秋闻言面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毫不留情地拂开萧岑不停作乱的手,慢慢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矮他半截的人,半晌,忽而扬声道,“萧将军醉了,想必是喝不下臣的这杯酒。”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将酒樽中的佳酿一饮而尽,退自一旁,看也不看萧岑一眼,继续当值。

敬元帝闻言再次放声大笑,“情至深处,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看来萧卿今天是真高兴啊!安乐侯,你有个好儿子。”

“臣子能得陛下青眼,小小年纪便为国效力,是他的福分。”

安乐侯便是萧岑的生父,已故萧老将军的次子,是萧家三子中,才德最不突出的一位,却偏偏反而留在陶都,尚了公主,大半生安乐无忧,不问外事已久,故天子特封“安乐侯”。

世人皆以此为笑话,独此人自得其乐,丝毫不受影响。最后倒在宅邸内命人建了一座道观,终日在此炼丹。

萧岑与他这个生父平素并无感情,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此时,听闻他拿腔作调说出这番话,更是将眉头紧紧皱起,直欲反驳。然而,就在开口之前,他无意中往楚临秋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情便瞬间平静了下来。在这四处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宫宴之中,他竟想起了一句煞风景的词,“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楚......临秋?楚天千里清秋......楚大人,你是在临近秋天的时节出生的吗?秋者,肃杀也。”

“远山?远山你一个人在此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萧岑被身边人这么一碰,方才回过神来。他眼神迷离,不知看向何处,半晌后悠悠道,“骆兄,你说得对。也许我醉了。”

宫宴进行到最后,萧岑已被众文臣灌得找不着北。他双颊飞红,脚步虚浮,最后竟不知死活地生生夺了乐姬一把琵琶,当众奏了一首《入阵曲》。有人高声喝彩,有人脸色大变,更有武将主动走至大殿正中,以舞相和。

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这些醉鬼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天子面色铁青,撇下皇后先行离场,只让楚临秋跟在左右。

这楚大人喝完刚才那一杯酒之后,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也愈发多了起来。他转身的时候,甚至歪向一侧,险些跌倒,还是被属下扶了一把之后,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

瑶仙宫偏殿,烛火摇曳,黑影重重,柱前高足凳上还燃着西川安神香,青烟袅袅,香气四溢,带着令人平静的力量。偏殿内还有一扇绘制着大岐大好河山的屏风,很好地阻隔内外。

楚临秋便跪在这屏风之后,低眉垂首,恭敬无比。然,他置于身侧的手,此时正在袍袖中紧握成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敬元帝竟是十分随意地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御榻上,鹰隼般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嘴角还噙着森冷的笑意。

当明火将红烛燃至消亡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令人感到困惑的问题,但却是今日话题的开端。

“你觉得萧岑如何?”

“将才良臣,不拘礼法。”这是楚临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四字评价,看似自相矛盾,实则互为因果。

“哼。”敬元帝闻言口中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良臣将才,朕有你一个就够了。萧岑……这个孩子,朕很不喜欢。”

“……”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臣不知。”

“其一,他手握漠北三千骑兵,其二,朕在他身上,看到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夫兵者,过刚则易伤人。九商,你懂吗?”敬元帝说罢,竟取出袖中的机关小弩,对准屏风射了一发。三支弩箭便这样贴着楚临秋的发冠,穿过屏风消失不见。

楚临秋神情一如往常,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少顷,他沉声道,“愿为陛下分忧。”

“你当真愿意替朕分忧?”敬元帝闻言眼神柔和了些,便是连唇角的弧度也缓和了下来。

然片刻后他竟倏然开口,声声如雷,“那朕便令你与之成亲,共结秦晋。楚卿,你可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