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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沈潆在前面逛摊子, 卖糖人的,卖古玩书画的,卖小食的, 她拿起什么,青峰就跟在后面付钱。没过一会儿, 已经大包小包地抱了满怀。

她像只蝴蝶一样,从这个摊子飞到那个摊子, 有的摊贩都没看清楚她的相貌,已经一个碎银锭扔了下来。裴延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地陪她逛着。都以为是哪个有钱人把家里的宠妾带出来了。

绿萝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和红菱分着吃,街上的热闹太多,她们已经看不过来了, 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青峰对裴延说:“爷,时间差不多了。”

裴延点了点头,把沈潆拉到面前。青峰说:“爷要去见个人,沈姨娘自己先逛着。昆仑跟着保护你们,街上人多, 小心些。”

裴延让青峰把整个钱袋都给了红菱, 沈潆却把钱袋拿过来,只取出几个碎银子,又还给了青峰。她今夜玩心大起,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再逛逛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王氏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何况她也想回去打听打听王倩如和宋远航的事情如何了。

裴延也不勉强她, 自己带着青峰先走了。其实他见客的茶楼就在路边,坐在临窗的雅间还能看见街面上的情况。只是今夜人满为患,未必有位置好的包间留给他。

他们进了茶楼,跑堂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果然每个包间都有人。稍晚一点会有□□的队伍从街市上经过,所以靠窗的位置几乎座无虚席。跑堂把裴延领进拐角的大包间里,这里也是里外两间,但已不临着热闹的主街,而是僻静的小巷,安静了许多,倒也方便谈事情。

裴延在里间坐下,青峰说道:“我去外面等,等人到了就带进来。”

裴延点头。今日是上元灯节,百官休沐,就算官员们偶尔在茶楼碰到,一起坐下喝个茶,应该也没什么。他特意选这样人多的地方,就是为了不让旁人起疑。

过了会儿,青峰把人带进来,道:“徐都督,请坐。”

裴延坐在里间不动,徐器在外间坐下来。他是标准的武人打扮,个头不高,脸型瘦削,留着络腮胡子。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西北之变,多谢侯爷帮忙周旋,平息众怒。侯爷所要求之事,我也都已经办妥。只是皇上本就疑心重,我们不该常见面,以免惹来麻烦。”

他在朝为官,天子近臣,更加小心谨慎。

裴延打手势,青峰对徐器道:“我们侯爷还想知道一件事,特向徐都督请教。”

徐器问道:“何事?”

“当年诬陷我们家老侯爷和世子的,是不是安国公?”

徐器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外面街市上的喧闹声不时传来,与此间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裴延也不着急,他不信徐器不知其中的内情,因此极有耐心地等他的回复。

“侯爷为何会认为是安国公?”徐器反问道。

“我们自然有证据。当年从侯府搜出证据的那名御史,从京城调走不久,忽然暴毙。他那个犯了重罪的小舅子,被安国公从牢里保了出来。若说他们之间没有交易,谁会相信?”

徐器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何况安国公已经死了,可谓死无对证。侯爷是想帮老侯爷翻案?”

青峰回头看裴延。裴延坐在阴影里,面容严峻,眼睛看着窗外,亮若天狼星。他点了点头,青峰便回道:“是。”

徐器叹了声:“当年那件事,我并没有参与,到底内情如何,不敢断言。但如果想要为老侯爷洗脱罪名,光凭猜测,没有实质的证据可不行。何不从那封通敌叛国的信下手?它现在应该还封在宫中的库房里,只要找人进去偷出来,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青峰道:“内宫之中守卫森严,库房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这个好办。”徐器大手一挥,“我在锦衣卫里有相熟的小兄弟,能够找到机会进入存放案牍的库房。我将此事交代给他们,应该能成。不过这样一来,侯爷可就欠徐某一个人情了。”

他向来把利益得失计算得很清楚。西北的事他跟裴延已经算两清了,这桩算是额外的帮忙,自然得讨要报酬。他从来不干没有回报的事。

“侯爷说徐都督放心,只要此事能够办成,以后有需要侯爷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徐器抱拳:“有侯爷这番话,徐某自然不敢不尽心去办。若没有别的事,徐某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青峰见裴延没有留徐器的意思,便机灵地说道:“小的送都督。”

送了徐器回来,青峰进内间,对裴延说道:“当年的事就算跟他有关,他也会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侯爷真的信他?”

裴延道:自然不信。但线索已经中断了,如果真的能拿到当年父亲和兄长通敌叛国的信,也许上面能查出别的线索。此外,也无别的法子可想。

青峰想起那些年在军中,侯爷为了不惹麻烦,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背负着罪臣之子的枷锁。直到弘治二十三年那场战役立下大功之后,他才敢说自己是谁。

“如果真的能将当年的案子翻过来,老侯爷和世子泉下有知,应该也会瞑目了。”

如今的靖远侯府能够在京城中站稳脚跟,全是依靠裴延的军功。但裴家始终背着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裴延的父兄仍然葬在千里之外的流放之地,不得迁回裴氏宗祠。裴延每每思及此,便不得安眠。每逢佳节,看到家家户户得以团圆,更是如鲠在喉。

因此他不惜代价,与徐器这种小人合作,也要把当年的事继续追查下去。

至于安国公……裴延握了握拳头,他虽然死了,他的女儿也死了,但安国公府,要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裴家沉冤得雪的那日,便是安国公府覆灭之时。

沈潆看到不远处有个摊子挂着很多花灯,花灯底下飘着红纸条,就知道是在猜灯谜。只不过这里猜灯谜的,很多都是小童。他们站在花灯架子下,仰着小小的脑袋,一边看着红纸条,一边写答案。

其中有个头顶绑着一个小揪揪的男娃娃,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十分可爱。他写得很快,可站在一个花灯底下犯了难。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或者大人在旁帮忙,他就一个人,也没有人可问。

沈潆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下那个谜面。

画着一个骑驴的诗人,雪上留下几点蹄子印。要打四个字的成语。

沈潆俯身对小童说道:“踏雪寻梅。”

小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立刻把答案写了上去,举手道:“我答完了!”

摊主走过来,拿起他写的答案,一一核对了,然后道:“小公子了不得啊,答得又快又好。这个给你了。”他拿了个虎头灯递过去,那小童欢天喜地接过,向他道谢。

摊主也觉得他可爱又聪明,还摸了摸他的头,又抓了一把果脯之类的东西给他吃。

沈潆总觉得这小童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就蹲在他面前问道:“你爹和娘呢?”

小童一边剥开果脯的纸,一边说道:“爹娘吵架了,姐姐在哭,我自己跑出来玩。你怎么也一个人?”

沈潆觉得他人小鬼大,捏了捏他的脸:“我跟你不一样。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灯谜的答案?”虽然对她来说不难,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并不简单。

他有点得意:“因为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常跟我们玩这个,所以我都知道。最后那个,我在爹爹的书房那里见过图,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哦对了,这个送给你。”他数了两个果脯给沈潆,舍不得,又拿了一个回去,把剩下的一个递过去,“你帮我回答,这个是谢你的。”

沈潆失笑,又推回去给他:“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小童求之不得,全塞进自己的兜里了。

“言儿。”两人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沈潆背脊一僵,那小童已经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叫到:“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云朗俯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面色温和:“我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猜你便是到这里来玩猜灯谜的游戏了。今夜街市上人多,切不可乱走。”

男童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把赢来的虎头灯给父亲看。他手指着沈潆道:“刚才最后一题我没答出来,幸亏这个姐姐帮忙。”

谢云朗这才顺着他的手势,看向一直蹲在地上的姑娘。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做妇人的装扮。明眸皓齿,容貌甚是出众。衣着鲜丽,布料质地上乘,浑身上下有不少值钱的首饰,看样子是出身于大户人家。

“稚子无知,多谢姑娘。”谢云朗颔首道。

沈潆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向站在灯火下,长身而立,容貌俊美的男子。时隔多年,他身上早已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傲气,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给予的沉稳和内敛。他眉目之间风采依旧,但却有种化不开的惆怅和漠然。大概久在官场,也已经有了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辗转多年不见,他已不是他,而她也不再是她。

沈潆心中万千感慨,思绪被周遭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灯火淹没。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要离去,忽然看见高南锦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笑道:“这不是沈姨娘吗?这么巧。”

她好像故意要点破沈潆的身份。

上回在谢家的别院,谢云朗并未见到沈潆,因此不知她就是靖远侯新纳的那个妾室。高南锦之所以这么紧张,因为她跟先皇后同名。但除此之外,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人淡如菊,一个灿若烟霞,完全不会联想到一起。

沈潆对着高南锦行礼:“妾身见过谢夫人。”

高南锦走到谢云朗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看灯会,侯爷没有作陪吗?哦,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夫君,吏部侍郎谢云朗。上回你们没有见到。”

沈潆忽然意兴阑珊,说道:“侯爷有事,我正要打道回府,就不打扰谢大人和夫人的雅兴了。”

她转身离去,情绪已经隐藏得很好。他们的这个男孩子,她只在洗三的时候见过,那之后就没再见了。眉目熟悉,是因为男孩儿长得真像父亲。她是个局外人,这些过往的人和事,已经和她再没有半点关联。

她走后,高南锦对谢云朗说:“上回我在别院见她,完全不是今日的模样。如果不是长得太漂亮,很难注意到。今日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见到。她跟阿潆,当真是不一样的。”

谢云朗皱眉,不想再听她提起那人,又在两个孩子面前起争执,因此只道:“孩子们不是想去正阳门看鳌山下的表演吗?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快走吧。”他转身,高南锦牵着女儿的手,追了几步,走到他身边,问道:“夫君是如何会跟她撞上的?”

“凑巧而已。言儿在答花灯,她看见帮了个忙。”

男孩儿适时地补充道:“是踏雪寻梅哦!我在爹爹的房里见过那幅画,一时没想起来。她看一眼就答出来了。”

孩子无心之言,却让父母之间的隔阂又一次被放大。

高南锦扯了下嘴角:“夫君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上回我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等你开口来问我。你不是最关心……”

谢云朗闭了下眼睛,眉间已有愠色:“你非要趁着现在胡搅蛮缠吗?我说过,我要查的事情,自己会求个明白。”

他怀中的男孩看见父母又要争吵,扁了扁嘴,低下头,更紧地抱住手中的虎头灯,泫然欲泣。女孩儿也摇了摇母亲的手,恳求道:“娘亲,爹爹难得不当值,我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高南锦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自己也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许从得知他是因为那幅画才娶她开始,妒忌已经蒙蔽了她的心。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并没有任何失职之处,人心是无法掌控的,是自己一直在试探和挑战他的底线。因为她知道,自己赢不了那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赢了。

“走,我们去看花灯。”高南锦对着女儿笑道。

“走咯,看花灯咯!”男孩儿高兴起来,举起双手挥舞着。任旁人看来,这一家四口都是男才女貌,其乐融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写不完了,为了避免太晚,先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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