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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佛火凤凰骨(九)

月末他们抵达大荆王都。

七十二面帝旗在高大巍峨的城楼上猎猎作响, 三座巨大的拱门下皇城禁军披甲执锐, 腰负长刀,凛然威风的注视着远方而来的人。

阳光照在漆鎏金的城门上,巨门殷殷如血, 威严而又冰冷的挡住了帝都极尽奢繁的三千街巷。

他们刚一靠近帝都,便凭空出现七八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家将, 接替了连按歌的位置, 伪装成帝都某个大户人家, 用其文牒顺利进入了王城。

马车不停,直接穿街过市奔向皇宫。

灵江盘腿坐在车窗边,从翻飞的帘子缝隙往外看去,突然眉头一皱:“等等。”

“怎么了?”连按歌也在车里, 见他神色一凝,紧张的问。

纵然已安排好人手接应, 但帝都不比西南, 行事需万分小心。

灵江指着窗外, 严肃的说:“我想吃。”

连按歌探过目光, 看见扎在稻草棒子上晶莹剔透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连按歌方才叫他吓的一手心的汗,现在还没干透,心脏慌急直跳。

灵江眼睛眯了一下,灼灼的视线缠在冰糖葫芦上,喉结缓缓滚动,心里有种强烈的欲望, 他并不贪嘴,此刻却想吃的有点控制不住。

“去买。”坐在车里侧的殷成澜道。

灵江扭头朝他勾了下唇。

连按歌只好令人停车去买糖葫芦,灵江又道:“卖糖葫芦旁边那个是什么?看起来软软的。”

连按歌瞥了眼:“红豆马蹄糕。”

灵江哦了一声:“也要那个。等等,对面的是酸汤饺子吗,我没吃过,要一碗素馅的。”

连按歌眉毛一边高一边低的瞧着他:“你不怕发胖?吃一口胖三斤。”

灵江没理他,目光在街上逡巡几圈后,才意犹未尽收了回来:“先就着吧。”

连按歌便黑着脸找人去买了。

“以前没见过你对凡人的食物有兴趣。”殷成澜道。

灵江看着外面各色热气腾腾的摊子,只觉得口水都要被馋出来了,他也说不清原因,就是想吃,暗中猜测大概是以后不能幻成人了,这种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才弥足珍贵吧。

酸汤饺子的味道很快霸占整个车厢,殷成澜帮他举着冰糖葫芦,连按歌给他捧着马蹄糕,眼睁睁看着灵江喝了一口汤,然后要人端着又出去添了一勺醋,这才心满意足喝了起来。

连按歌:“……”

真挑。

从一处偏僻的小路绕进了皇宫,灵江吃饱喝足,将余下半串糖葫芦塞进殷成澜嘴里,从车帘缝隙打量大荆皇宫。

“这里是承祥宫,宫里有一亭子,夜里在亭中能看见天上的祥瑞星,所以后来皇帝在这里筑建了礼佛大殿。”殷成澜道。

灵江道:“之前是什么?”

殷成澜道:“我的书房。”

绿瓦朱甍,回廊通幽,冬练三九,夏读三伏,昼夜星移,朗朗书声犹在,已是物是人非。

马车在戒备森严的宫殿里行走,光明正大从皇宫禁军的眼皮底下穿过,灵江看见那些人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殷成澜道:“皇帝为了供奉山月这座活佛,投其清净之所好遣走了大量奴仆和侍卫,不准外人随意进宫打扰,所以我们趁机便将礼佛宫换成了我们的人。”

灵江放下车帘:“此人有些本事。”

殷成澜笑着帮他整了整微乱的领口:“山月身手不凡,你若有兴趣,也可向他请教请教。”

灵江挑眉看他一眼,对“请教”二字不置可否。

连按歌搓了搓手,好像想起了某些惨痛的回忆,说:“印象里山月从没输过,他这个人怎么说呢,真的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佛一样,清新寡淡,又无人能匹及。”

灵江便好奇起来,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担此美誉。

礼佛殿外有一株梅树,如今仍有积雪残留,清冽的檀香氤氲如青烟袅袅,伴随着大殿中传来的稚嫩念禅声,仿佛岁月都静止了,开出满室的清香。

一个和睿思差不多大的小和尚坐在殿里敲着木鱼诵经。

灵江想了想,拿出自己的八楞梅花锤,在手中一抖,幻成一柄窄剑,剑刃薄薄的一抖,几道雪亮的光影闪过,眨眼便向小和尚刺去。

剑刃破风而入,就在小和尚的眼皮前被截住了。

截住他的是一根红线。

红线绷紧,与剑刃相撞的地方发出颤动的金石之声,灵江看见那截红线缠在一人的手腕上,抬起头,见青裟逶迤垂地,一双皓如星辰的眸子正微笑注视着他。

灵江手里的剑发出嗡鸣,擦着红线穿过,他腰下猛的一软,剑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了过去。

然而未至跟前,那殷红如血蛇的线已经将剑刃死死噙住了。

对方衣袂绝绝的冲灵江微微一笑,他的剑便‘呛啷’一声掉落在地,红线急速收缩,剑柄一路摩擦出火星,跃进了对方手里。

灵江被卸了兵器也不慌张,神色冷淡的站在原地抚平因风而起的衣角。

殿外响起殷成澜的掌声。

山月微微颔首,翻手将灵江的兵器奉上,落落大方说,“贫僧失礼了。”

灵江瞧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大殿,走到殷成澜身旁,淡淡道:“你们谈。”

说完幻化原型往殿外的梅花树上一站,将两只小翅膀往胸前交错,摆成一个稽首的姿势,颇有大侠风度道,“非你失礼,是在下技不如人。”

山月禅师看见灵江真身也依旧眉目不惊,皓月清风般的温声道:“公子只是不擅用剑。”

他看出灵江有意相让,故意选了不趁手的兵器,便道:“若有他日,愿公子不吝赐教。”

小黄鸟拿翅膀叉腰,把小肚子挺起来,嗯了一声。

殷成澜入殿和山月密谈,灵江注意到自己鼓起的小肚皮,注意力一时被吸引,就没跟进去。

殷成澜见他不粘自己,以为他还生气,苦闷的叹了一口气。

礼佛殿外,灵江和树下的山月收的小和尚徒弟对了会儿眼,小和尚脸颊一红,结结巴巴道:“师、师父让我去给公、公子取稻米,我我我不知道公子喜欢吃红红红豆,还是绿绿绿豆,还是黄黄黄豆。”

灵江掐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肥起来的腰,郁闷的说:“都来点吧。”

反正已经胖了,对吧。

山月为殷成澜斟茶。

“你想好了?”殷成澜道。

眼前的僧侣清淡如风,至今殷成澜都想不出他竟会为了一个人,破了戒律清规,放下佛心禅语,从此竹丈芒鞋踏进这纷杳的三千红尘。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青灯古佛的心?

“心意已决。”山月道。

清茶升起淡淡的白雾,透过雾气看人,眉眼都无比温柔。

殷成澜与他是臣是友,已是相识多年,山月禅师露在外面的皮囊再怎么清风皓月温润如水,骨子里仍旧有一座险峻清傲的山,千钧万担,无人撼动,悬崖深谷,暗藏急湍。

没人能改变山的意志。

殷成澜注视他良久,一笑,:“听说也是个男人?”

山月眨了下眼,摇头。

殷成澜抿了一口茶,“山月,你瞒不过本王,况且纵然是男子——”

他没说话,被向来温文尔雅的山月禅师打断了,一提起某位大爷,他唇角带着掩不住的笑容:“非人,是只雄兔。”

殷成澜一愣,失笑道:“和他一样。”

今年的妖精似乎特别多。

殷成澜看着眼前温润的僧侣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笑意,想起自己和灵江的将来,胸中闷涩,只好低头喝了一口清茶,压下眼底的羡慕,说:“此行前来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山月收起笑容,正色道,“爷指的是后闽王以公主为质入荆之事?”

“是。暗探所报,后闽王生性狠辣孤傲,以他的性子,按理来说不可能会将主动提出将自家女儿送入大荆以示臣服,我怀疑他此行另有打算,你这段时间留在宫中,等后闽公主入朝后暗中派人盯着她,莫让皇帝鬼迷心窍,糟蹋了大好河山。”

山月应了,举起茶杯,“等后闽结束,就是爷夙寐以求之事,山月力薄,也愿助爷一臂之力。”

殷成澜与他茶盏相碰:“多谢禅师十年之久的奉陪。”

七天后,后闽使者与其公主在大荆国境内失踪,山月离开王宫,前去调查,并暗中开始为自己的小徒儿铺出一条通向皇帝的路。

自那一日起,礼佛殿中再也看不见青裟如烟的禅师,只剩一个小和尚,用一方帕子垫着木鱼,日夜不停的诵经念禅。

那方帕子上绣着一句诗:“桃林有鹿,佳人难得。”

离开皇宫,殷成澜要去黎州接睿思到帝都天子脚下。

而灵江却不能再跟着了,只有殷成澜不在身边,他才有机会让严楚取出自己的那截锥骨。

这天夕阳烈烈如血,染红了半扇云空。

灵江挺着毛茸茸的小肚子,从酸汤饺子碗里抬起脑袋,看向了殷成澜。

作者有话要说:  山月是《爷就是这样的兔兔》的小攻,有兴趣可以去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