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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寒香水(十五)

殷成澜挑眉:“不给看?”

灵江眼巴巴的期待:“可以吗?”

殷成澜拍他一脑瓜子:“你觉得呢?”

灵江就哀怨的把下巴搁到他胸口, 出神的盯着他的馒头爪, 就这副姿势见了丈母娘?

也忒丢鸟脸了。

他闭上眼,飞快的思索着有什么能挽回面子的方法。

殷成澜出奇的发现这小玩意儿竟然还会苦恼,他折磨别人的时候, 想过别人的苦恼吗。

灵江一时半会想不出主意,就嗷的一声翻身滚进床里, 把头埋进被窝里, 学鸵鸟纠结去了。

殷成澜眉头一挑, 发现看别人苦恼还真挺爽的,他侧头看着灵江毛茸茸的后脑勺,暗自爽了一会儿,才大发慈悲的打算开导开导他:“你送给我娘的东西呢?”

灵江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发出来, 简直快要闷熟了:“没想到送什么。”顿了一下,说:“你们人太麻烦了。”

禽类可从来都没有见家长这么一说, 看对眼就上, 上一次崽都有了, 哪像他, 这么久了,连衣裳都没脱光过。

殷成澜道:“我娘在宫中多年,珍奇异宝见过很多,无需华贵,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灵江埋在被子里:“心意都喂你吃了。”

殷成澜:“……”

没说狗,是不是还要谢谢他。

殷成澜侧过身伸手扒开被子,撩起灵江的发丝, 摸了摸他的额头,年轻真是好,放了小半盆的血,睡一夜,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不过他身上还有些发热,脸色也还泛白,没好透。

“继续睡吧,我去见我娘。”殷成澜拿起一件兽皮衣裳,估算了尺寸,换上了。

灵江突然从被子里坐起来,从身后抱住殷成澜的腰。

殷成澜对他一惊一乍的亲昵颇为无奈,拍着他紧紧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软下声音道:“又怎么了?”

灵江道:“严楚还没找到。”

“他是神医谷谷主,不会轻易丧命的。”

灵江没说话,只是一点点收紧双手。

但你会。灵江想道。

雪漠部落的议事帐里,殷成澜刚到没多久,几位长老就鱼贯而入。

帐中每个角落都烧着旺盛的炉火,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地毯,殷成澜看见堂上放着两柄交椅,分别铺着一黄一银两张虎皮。

一山不容二虎,但眼前这是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殷成澜收回目光,向对面的人微微颔首。

殷清漪随后进来,并未坐到堂上,而是来到殷成澜身旁,向他介绍了面前的几位长老。

他们说的是雪漠部落自己的语言,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大概介绍了双方的身份,殷成澜不怎么开口,安静看着他娘亲与长老交谈,虽然听不懂说了什么,可看着他娘脸上的轻松和笑意,以及那几位长老语气间的尊重,想必此幕与那位还未曾见过的部落首领脱不了关系。

她一生荣华,却直到华发白首,才找到了归宿。

闲聊几句之后,殷清漪唤人去准备早膳,侍者掀开帘子的片刻,殷成澜无意间望向外面,看见一片银装素白中一抹淡黄色身影正探头探脑往帐中看,看见他,就摆了摆馒头爪爪,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

这小鹌鹑可真精神,不好好养病,在外面乱晃什么。

殷成澜垂眸心道。

“澜儿,你觉得怎么样?”殷清漪问,去看殷成澜,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微弯,流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

她又唤了两声,殷成澜这才回过神,说自己方才走神了。

殷清漪捏着帕子,笑道:“走神?娘怎么觉得你在怀春?”

殷成澜脸色大窘,斜眼去看那几位长老,幸好他们听不懂汉话,不至于让殷成澜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边窘迫,一边默默的心想,当年贤良淑德端庄的母后怎么如此豪放。

他快招架不住了。

殷清漪指着其中一位长老,说道:“他是托雅的阿伯,当年我见到那丫头时,她才到娘亲腰间,现在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怀念的说:“苏赫不在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我见她无父无母,一个姑娘跟着阿伯生活多有不便,就将她收为义女了。”

殷成澜道:“如此,我该亲自向她道谢,有劳她照顾娘亲。”

殷清漪眨眨眼,笑着说:“道谢就不必了,娘想让你和她结一段姻缘,再生个娃娃,你不在娘身边,有她们陪着娘,娘就知足了。”

殷成澜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外面。

但厚重的兽皮门帘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的。

殷成澜垂在袖中的手指不安的摩挲着,他们声音没有故意遮掩,若是有意想听,难免能听见。

“这不大合适。”殷成澜缓缓道:“我……”他按住自己的腿:“我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

殷清漪眼睛一黯,伸手攥住他,眉间的笑容看不见了,多了七分难以言说的痛楚:“是为娘的错,为娘应该——”

殷成澜生怕她说出肝肠寸断的什么话,忙说:“就是我答应,人家姑娘也看不上儿啊。”

殷清漪按了按眼角,看了眼那边伸着脑袋听话的几位长老:“托雅见过你以后,就告诉我,她很喜欢你,愿意嫁给你。”

殷成澜心头又是一跳。

看出他的犹豫,殷清漪道:“娘没让你现在就答应,但娘想让你考虑考虑此事,行吗?”

她殷勤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身为人母的悲伤和希冀,殷成澜看着她的眼睛,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好扭开头,望向厚重的门帘,第一次有些坐不住了,勉强笑了一下,睫羽挡住眼底的情绪,道了句好。

殷清漪向一旁的长老说了几句话,托雅的大伯露出喜色,殷成澜不由得苦笑,嫁给他一个要死不死的残废,怎会值得高兴呢。

早膳很简单,用过之后部落里的大姑娘小伙子就开始准备丰盛的午膳来宴请他们。

趁着这会儿空隙,殷成澜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巍峨的雪山伫立在碧蓝的晴空下,放眼望去,千里雪原,茫茫如漠,尖尖的房屋和帐篷在白雪皑皑之间冒着香气四溢的炊烟,青烟穿过晶莹剔透的雪松枝,被太阳折射出一抹晶石般的光芒。

殷成澜看见黄衫青年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一棵华盖如伞的雪松下,微微仰起头,好像正在打量松枝上凝结的冰挂。

他操控轮椅走过去:“怎么不去休息,出来乱跑什么。”

灵江转过身,定定看着他:“你考虑好了吗?”

殷成澜抬起眼,看见青年一双幽深望不见底的眸子:“你听见了。”

灵江点了下头,他微长卷翘的睫羽上落了雪,好像遇水的浓墨,垂眸时,氲开的黑色将眼角描摹的格外修长,他眼里没有多少冷意和凛然,反而有一丝茫然,声音很轻的问:“你为什么不拒绝?”

殷成澜的手指攥了一下衣袖:“……那种情况下,不大方便。”

灵江道:“只是拒绝而已,有什么不便?”

殷成澜眼里映着雪漠部落祥和的天山和白雪,俊美的容貌如同玉石雕像,让人一见便移不开眼。

可他终究不是冰冷的石头,他与人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殷成澜道:“他是我娘。”

灵江深深的看着他:“那我呢?你不肯一开始就拒绝,等到了后面,才是真的难以接受,与其给这点微末的希望,何不开始就让人死心呢。”

灵江轻声抱怨:“你对我也是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

殷成澜没说话。

灵江失望的低头,走进雪里,和殷成澜擦肩而过。

“我拒绝了。”殷成澜忽然说:“不论是谁,我都拒绝了。”

灵江站在雪地里,背对着他,向来笔挺的肩膀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竟抬不起来,他盯着纤尘不染的大雪,忽然笑了一下,重复着殷成澜的话:“你拒绝了……是,你拒绝了。”

可他对他的拥抱和默许产生了幻觉。

正午,阳光明亮的挂在山头,将周围的雪映的白晃晃的。

部落里燃起来几堆篝火,火光炽热的着出一片喧嚣热闹。

一只长长的帐篷被支了起来,两面透风,中间摆着一张也很长的桌子,桌上铺着兽皮,摞放了许多雪漠部落自制的烈酒,被烤的金黄流油的牦牛犊肉刚一上桌,辣椒和花椒的香味就漫了出来。

连按歌闻了一下,顿时口水都快飚出来。

长桌上一端是部落夫人殷清漪和各位长老,另一端是各位长老的妻儿。

殷清漪坐在殷成澜身边,有意安排托雅坐到了另一边:“你尝尝这里的酒,常年冻在冰雪里,味道极为甘甜清冽。”

她笑着递给托雅一个眼神,小姑娘红着脸,站起来,端起酒坛给殷成澜倒上,然后又取出小刀,划了一块牦牛肉放进了殷成澜的盘子里。

殷成澜颔首道谢,端起酒盏与他娘轻轻一碰,正要饮下,一道劲风猝不及防打在他的手腕上,殷成澜手上一疼,酒盏咣当砸到地上的酒坛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破碎,酒水溅到了托雅的裙面。

托雅小声惊呼,慌忙站了起来。

方才热闹的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了过来。

殷成澜望着坐在另一端角落里的青年:“灵江,你想做什么?”

灵江的目光与他隔着一条长长的桌子对峙,语气漠然道:“你不能喝酒。”

殷成澜一怔,唇角弯了下:“今日是个好日子,并无大碍。”他说着,让连按歌又去取了一只酒碗,抬手去拿手边的另一坛酒,手刚碰到,又是一道劲风射了过去,这次没再射他,而是直接劈碎了酒坛。

陶瓷坛子猛地裂开,碎片和酒水‘砰咣’四溅出来。

殷成澜迅速抽出桌布,挡在殷清漪面前,没让酒水和碎片溅到她身上,但周围却响起了一片躲让声。

殷成澜眉头一皱,声音隐隐蕴含怒意:“灵江,不准胡闹!”

灵江冷然道:“你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周围的人大多数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僵持的气氛让众人都不敢在说话,殷清漪发现是自己考虑不周,没顾忌到殷成澜身上的毒,幸好有这小孩提醒,才没酿下大错,便打算出言谢过灵江,还没张口,却被殷成澜拦住了。

殷成澜嘴唇抿成一线,不笑的时候,眉间神色极其冷淡,他身上天生的孤傲作祟,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逞威风,更何况灵江带着故意挑衅的举动。

殷成澜说“和你没关系,不用你管。”

灵江心里狠狠一疼,站了起来,目光在殷成澜脸上剐了一下,飞快的移开视线,看着破碎的陶瓷片,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包在纱布里的伤口才刚长好,就又裂了开,他知道殷成澜吃硬不吃软,过去他一直用的得心应手,可现在他却不想用了。

灵江刻意放慢呼吸,才压下心里涌出来的委屈和愤怒,闭了下眼,哑声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抬步出了帐篷,再也待不下来了。

殷成澜缓缓坐直身体,拿过连按歌的杯子给自己斟满了酒,举起来向其他人敬酒:“抱歉,打扰各位兴致了,我们继续吧。”

说完,便低头去喝,但被他娘拦住了。

殷清漪接下他手里的酒,不赞同的说:“是为娘的错,你不能喝酒,酒容易引起你的毒发作,那小孩又没说错,你何必逞强呢,你去向他赔礼道歉。”

殷成澜苦笑起来,只好放弃了喝酒的想法,头疼似的按按额角,说道:“他是小孩脾气,不用管他。”

连按歌在一旁接话:“可不是吗,狗脾气,夫人,您不用管他,我去替爷看看他。”

就起身要去,只听殷成澜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