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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白珠珠心如擂鼓。

她在博一个巨大的赌, 赌注就是她的命,也许还有很多人的命。

为首魔修手中的法器迎面砸过来,覆满血污的重锤能将她碾碎, 白珠珠无路可退,睁大眼睛, 一眨不眨死死望着它。

——大锤停在距她咫尺的空中。

劲风吹起她头发, 散乱的发尾遮住她视线。

白珠珠绷紧的头皮一松,头晕眼花,那一瞬间,她几乎腿软跌坐下去。

一只手挡在重锤前,轻描淡写一挥, 重锤瞬间反锤回去,正中那人胸口。

魔修脸上的狞笑变成恐惧, 吐血直横倒飞出去。

所有人目露惊恐。

“你说什么。”

嘶哑冰冷的女声在白珠珠耳边响起,她感觉到沸腾的火在身边无声蒸发出白汽。

白珠珠艰难吞了吞喉咙,抬起头, 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这是个火一样美丽的女人, 红裙绕凤纹, 云鬓簪金钗, 曼妙的艳丽从她身上像水流溢出来。

但当有人看见她的眼睛,所有摇曳的心神都会被瞬间燃烧成灰烬。

她慢慢向白珠珠走来,如血的赤莲剑斜横在腰间, 反射着冰冷而不详的光。

“你说…”

“…化神?”

白珠珠紧紧攥着手,鼓足勇气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对,我说,我知道化神的秘密。”

李曼娥眯了眯眼,打量着她, 像打量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

她感到新奇。

她特意过来,不是因为她相信了白珠珠的话,而是她想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胆子大到敢骗她?

李曼娥打量着白珠珠,神色饶有兴致。

“好啊。”她笑着说:“那你说说,怎么化神啊?”

白珠珠看见她在笑,笑得美艳而灿烂

但她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只有越来越露骨的寒意——

她会杀了自己,她马上就要杀了自己。

白珠珠脑子一突,立刻说:“我没有戏弄你,我真的知道。”

她心一横,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心头血,仰天发死誓:“我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别说化神,就算合道的真相我也知道!这些话若是有假,就降下天雷劈死我吧!”

她知道这个时空的秘密,当然就是最大的秘密了!调换一下,不也可以说是化神合道的真相吗!

天空没有动静,天雷没有劈下来。

李曼娥一下变了脸色。

她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白珠珠,本已经想抬起来的手又落了下去,神色惊疑不定。

居然……是真的?

李曼娥看着白珠珠的眼神变得与之前不同。

她沉吟几息,眼底微光一闪,猛地拔出赤莲剑,炙热的剑刃横在白珠珠脖颈,厉喝:“你是谁都知道什么——快说!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

白珠珠被吓了一大跳,有些话下意识要脱口,但就在张嘴的那一刹那,她脑中一个激灵。

不,她不能说!一旦她说了,反而别想活了。

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是在诈她!

“你不用诈我,我还不能告诉你!”

白珠珠手都在轻颤,但强撑起勇气,大声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我知道很多秘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得去东海,到了东海我才能说!你要是不相信,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我要是死了,你就什么都别想知道了!”

她说这些话半真半假,本有些打鼓侯曼娥吃不吃这一套,却看见对面的侯曼娥听了,神色突然变了变,语气古怪:“…你不是这里的人?”

“……对!”白珠珠努力理直气壮:“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就是真的!”

李曼娥沉默了一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肥宅快乐水?”

白珠珠:“……啊?”

李曼娥看着白珠珠茫然又强作镇定的模样,轻啧一声,神色重新冷下来。

她有些烦躁,想干脆把人杀了,但想了想,这个小丫头刚才那些话确实古怪,也许真知道什么秘密,留着她说不定有用,到底把剑收了回来。

白珠珠悄悄松一口气。

李曼娥转过身,望一眼远方,白珠珠也悄悄跟着看过去,之前那些魔修已经越过她们,像黑色潮水涌入金甲军的驻地,两方势力厮杀在一起,各种法器激荡的灵光如潮波扫开,几乎映亮天空。

旁边忽然跑回来几个魔修,齐齐扑跪在地,为首之人拱手颤颤禀告:“大人,没能抓到人皇之妹,那护卫竟抛下了车,只带人骑着狮兽跑了。”

李曼娥神色不变。

她定定俯瞰着远方战场,像是没听见一样,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他。

“是吗。”她说:“那你不是就没用了吗?”

那人脸色瞬间惨白。

火光瞬间将他燃成一个火团,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倒在地上化作黑烬。

白珠珠下意识退后两步,咽着唾沫偏过头不敢看那团黑烬。

“你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李曼娥看向另外几个惊恐瘫软在地的魔修,漫不经心说:“杀了云长清,或者黄淮。”

“不然再过半个时辰,你们的位置可以让给别人坐了。”

当然,位置既然不坐了,脑袋也理应不需要留了。

那几个魔修连滚带爬起来,疯了似重新向金甲军冲去。

白珠珠打了个哆嗦,终于忍不住蹲下去,抱住自己,一声不敢发。

李曼娥并不理会她,站在山上远远往那边望,靴底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踩着地,偶尔看哪里攻袭得慢了,握着赤莲剑一挥,随手洒去一片漫天的火矢。

白珠珠很害怕,可也不受控制地望着她,她神态淡漠,像是根本无意过去亲手擒抓黄淮,看金甲军被残杀没有反应,在看见自己手下的魔修被残杀也没什么反应,像是在看一场戏,戏的双方打生打死都无所谓,以至于胜负其实都不大重要,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漠然与凉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地忽然隐隐震动。

遥远的天边,隐约显出一线刺眼的金光。

天空是照不下光的,那是数不清的金色盔甲在火把中倒映出的寒光。

为首那人骑在蛟龙马上,身形高大而挺拔,纵马如疾踏血来,隔着这样远,都仿佛隐约能望见盔甲下那双有如黄金浇筑的冰冷眼睛,带着铁血暴烈的杀意。

李曼娥目光掠过他,又掠到已经摇摇欲坠、但只差那么一点就是破不了的金甲营地,不耐地踢了一下地。

白珠珠听见她冷冷嗤一下:“一群废物。”

她举起剑,剑光在天空映出一朵红色的莲焰,魔修大批大批迅速地撤退。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白珠珠。

白珠珠心里发慌,正想说什么,李曼娥横过剑柄一下拍在她后颈,白珠珠瞬间倒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

莲花瓣从指尖飘下,打着旋落到雾水中,柔嫩的花叶一点点蜷缩,慢慢消融成浅粉色的雾气。

林然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粉雾,半响,却挽起袖子,竟就那么直直地伸手下去,细长的手掌慢慢捞过一捧雾气。

白雾从指缝如流水氲开,呈现愈发厚重的浓白。

它在化混沌。

林然抬起头,望着海畔绵延的白光,慈舵的主人阖眸立在天空,头颅垂落,背影清冷,仿佛陷入不醒的沉眠——他整个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光,无数白涡从他体内源源溢出,化成这世上最柔韧的壁,竭力阻止那来自不详传说的混沌侵蚀向人间。

林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他真的就将彻底化作一团光,消散向四面八方。

她站在观海亭,站在小舵入海最深处的亭台,遥遥望见东海悬着数不清的小舟,那些小舟不知何时渐渐都化作了雾气,绰绰约约,包缠着一道道沉睡的人影,缕缕的异彩从小舟飘出来,飘向上空,汇聚在天空,天空变成一种奇异的色彩,像是有一只无形之笔在空气中渐渐绘出画卷。

那画成型之时,两方时空重叠之际,便是真正一切开始的时候吧。

林然望向海深处,隐约能看见晏凌蜷缩的身影,巨大的黑色漩涡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下有如活物地吞吐,他修长的身体开始不自抑地痉挛。

瀛舟用蔚绣莹的记忆做桥梁,用这些气运者的意识作为构筑彼岸时空的支柱,而作为窥探时空的代价,被迫抽离出的意识将投向那个时空的‘自己’,两种意识相撞,争夺起身体的权利,本|能挣扎着想醒过来。

林然又一一看过元景烁,侯曼娥,楚如瑶……所有人都开始轻微地挣扎,像被包裹在茧中,开始试图撕开湿韧的茧。

她轻轻捻着手指,心里默算着时间的刻度,突然脸颊变得温暖。

林然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才发现天边一直不落的霞光,忽然渐渐变了。

霞光没有落下去。

但更明亮的光,白色的,金色的,边沿散发着微微亮红的光,从天的边缘升起,像初生的太阳,缓缓升空,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厚重而灼赤的光芒照亮天空。

林然慢慢站起来,怔怔望着天空,望着那光。

好半响,她忍不住笑起来。

天空无形贯通剑阁之顶的巨大灵柱倏然散开

一道道明光,像几颗流星倾洒平野,划过遥远的天空,向着四面八方特定的方向落去。

灵涡前所未有鲜活地跳跃,重新汇聚成灵流,其中一道调转方向大股大股蜂拥向禅刹,那一刻,天边亮起了明光,像天地都在庆贺。

灵光倏然降下,劈在山顶小院中,正中那棵荒芜了许久的菩提树。

菩提树一瞬开出了花

——自古一人化神,万物共升灵。

一道明光落入明镜尊者头顶,他眉心那朵半开莲花终于得以徐徐盛放,天地间无形的化神桎梏如锁链砰然碎裂。

明镜尊者睁开眼,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眸望向遥远剑阁的方向,唇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

剑阁遥遥的山川原野间,无数闭眼静默盘坐的修士倏然睁开眼,呆呆望着天边的明光,渐渐的,每个人面孔染上狂喜。

一把巨大的剑影法相徐徐浮现在剑阁之上。

祁山崖下,阙道子倏然惊站起,所有长老仰起头,望着那剑影,呼吸都停止。

那剑影静静坠了许久,光芒漫天遍地,让太阳都隐没了踪迹。

许久许久,霞光如幕铺泄,剑影泯灭,刺目的光芒渐渐散去

露出高山之上,一个人的身影。

寒肃的罡气一下一下拂过他衣摆。

那人站在崖边,衣袍猎猎,清癯飘逸,白衣质素,如风云沉遒鹤。

“……”

空气都像在那一刻沉默。

阙道子嘴唇颤抖,眼眶无意识地发红。

他掀开袍角,跪下去,穷尽肺腑所有的呼吸,大声地,一字一字地高喊:“迎—大—尊——”

像是一个讯号。

所有人眼含泪水,近乎虔诚地俯身叩首。

“大尊。”

化神者,为大尊。

江无涯,自此,沧澜化神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