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兄弟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金十月虚虚地拍了拍白晴明的肩, 对他道：“那边有床，躺下休息会儿？”
白晴明便低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金十月在他身边飘飘荡荡, 半晌，他抬起头, 对金十月道：“抱歉，这下可能会耽误很久了, 你的画……”
金十月看了他一眼, 慢吞吞道：“重点不是这个吧，把你想问的问题都问出来吧，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白晴明愣了一下, 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他迷惑的问题太多，担心的事情也太多, 整个脑子都乱糟糟的, 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好在金十月一向善解人意，见到他那副样子，也不勉强太多，往他身边一坐，对他道：“既然你不问,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起吧。”
“从前那个晴明我也和你说过了，混沌中立嘛，站在黑白中间。他这样强大的阴阳师, 遇到过很多事情，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看得很多，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也见得不少，不过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个好人吧，即便见过了险恶的人心，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一副人类没有救了的悲观样子，大部分时候他依然会相信别人。”
“后来就出事啦……说好是找他帮个小忙，结果被人欺骗，暗算，他倒是没事，”金十月平淡的说道：“不过我变成这样了。”
白晴明一怔，呆呆的看着他。
金十月笑了笑，对他道：“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虽然我没来得及知道那之后的事，不过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晴明那时候只有我一个朋友，就这么突然死掉了一定会大受打击。不过说实话，只是因为我一个人的话应该不能想要毁灭世界吧？之后可能还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他心中堆积起来的愤恨和失望让他想要毁掉这个世界，但他心底的善良却让他想要继续守护这个世界，守护那些无辜的人。”
“无法做出选择的晴明在纠结和痛苦中将自己分成了两个人。”
“一个灭世，一个救世，都是他自己。你和黑晴明之间的胜负，大概就决定了这个世界最终的走向吧？”
说完，金十月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选择困难症这种事情就真的很麻烦啊！”
白晴明看了金十月一会儿，闭上眼，低声道：“我连记忆都没有……也许，从前那个我本来也打算让另外一个我获胜吧。”
金十月道：“这倒不一定，如果他能有偏向任何一方的想法，也不至于把自己分成两份，直接去做就好了。我猜你之所以没有记忆，大概是他担心善良的自己也会动摇吧。”
金十月凑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太小看自己了，善良的那个你，即便是看见了世间所有的恶，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个世界，而是依旧会为了你所喜爱的那些人努力战斗的。”
白晴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脸上泛起红晕。
这种夸奖对他来说有点过头了，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金十月微微一笑：“最了解你的我站在了你这一边，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你存在的意义，又或者最终的结果，都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定没有问题的。”
白晴明目光微动，好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退缩的，我和他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存在，为了我们各自的选择和立场，背水一战！”
金十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他道：“这种心态就很好嘛，休息休息，先恢复一下精神，这可是场硬战。”
白晴明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我毕竟没有记忆，灵力的强度和储备量和他相当，技巧方面却差得太多了。”
“这种事情，稍微补习一下就好了，”金十月轻松道：“交给我吧。”
好歹也是个学霸，教个把徒弟还是轻松的。
黑晴明的想法很直接，消灭白晴明，毁掉这个世界，当然，如果能直接动摇白晴明，让对方也黑化，两个同一立场的晴明融合成为完整的晴明，再去毁灭世界，他也可以接受。
但白晴明这边不一样，作为晴明的故人，金十月不可能看着黑晴明死掉，最理想的状态是黑晴明醒悟过来，和白晴明融合，让原来那个晴明回来。差一点的情况，也得是白晴明占据主导地位，融合黑晴明，即便不能完全消除晴明心中的愤恨，也得让他至少能控制住自己。
但是太难了，先不说如何让黑晴明醒悟，首先一点，要怎么融合？
金十月让白晴明把手札拿出来，先给对方划了重点，又讲解了一些难题，便丢给他自己领悟去了，金十月自己则要去研究把他们拼起来的办法。
空想当然是没有用的，他托鬼使兄弟去庭院递了消息，让式神们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从前的晴明留下的资料，顺便再带几个能打的式神下来。
过了整整一天，鬼使兄弟才带着几个小纸人儿和一卷册子下来了。
金十月看了看晴明手中的小纸人，问道：“酒吞和茨木没来么？”
他们两个可以说是晴明庭院里顶尖的战斗力了，结果一个都没来。
鬼使黑老实道：“酒吞童子说冥界什么都没有，不来，茨木童子说酒吞童子不来他就不来。”
金十月：“……”
忘了，酒吞天天要喝酒呢，冥界别说酒了，这两天晴明吃的饭都特别寒酸，对方不来是正常的。
茨木的话就更正常了……
鬼使黑道：“不来就不来嘛，打起来的话我和我弟也能帮忙啊！”
鬼使白也急忙道：“鬼使黑的战力还是很强的，之前被雪女和大天狗追赶也是因为我拖了后腿……”
金十月摆了摆手：“我知道了，现在打不打得过我倒是不担心，晴明从前留下的资料找到了吗？”
鬼使黑：“呃……”
“怎么了？没找到吗？”金十月道：“那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鬼使黑把手里的册子递出来，金十月才看见那个册子少了一半，剩下半拉上还有牙印。
金十月：“……”
鬼使黑老实道：“山兔啃的。”
“山兔？”晴明疑惑道：“山兔不是和孟婆一起被判官带走了吗？”
“啊，是啊，”鬼使黑道：“我和阎魔大人申请去人间，被她听到了，哭闹着要去，那个嗓门大的……阎魔大人受不了了，就让我带她上去。”
这个正常，山兔不是一般能闹，有耳朵的都受不了她。
晴明凑过来，接过册子翻了翻，剩下这一半上虽然有牙印，但是并不影响阅读：“山兔啃这个干什么？”
鬼使黑委屈道：“不仅啃，剩下那一半还被她吃了呢……”
鬼使白看不下去了，说道：“还不是你说什么比赛谁先找到，山兔没赢生气了才会这样。”
鬼使黑委屈巴巴：“我又不知道她还吃纸……”
废话，别说吃纸，急眼了还咬人呢。
金十月在心中默默吐完槽，对鬼使黑道：“只有这些了吗？”
鬼使黑点了点头：“庭院上上下下都翻遍了，这册子还是从书翁那里找到的，似乎是他刚到庭院的时候就把所有读物都拿走了，不过晴明的手札除了晴明自己手上那本就只剩这个了。”
“不过说是手札，这本更像是思考时随手写下的只言片语，非常混乱，没有整理，如果不是书翁，可能我们都认不出来这是手札。”
金十月看了看，确实不算手札，顶多是个草稿本，他还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背着他说了什么坏话。
金十月道：“能找到就不错了，总算有个头绪，我回头研究一下，麻烦你们了。”
鬼使黑笑道：“不麻烦，有事儿尽管说。”
鬼使兄弟离开之后，金十月便和晴明趴在同一张桌子上，让晴明一边研究手札，一边帮他给草稿纸翻页，他没办法触碰纸笔，捕捉到什么信息都只能存在脑子里思考，进展十分缓慢。
太不方便了，要是有个身体就好了。
金十月第无数次这么想到。
两个人就这么呆在房间里学习了一整天，金十月还未理出头绪，阎魔便派来判官叫他们去阎罗殿。
冥界的瘴气越发浓重了，虽然在阎魔的力量下不至于入侵地府附近，但再这么下去，冥界的其他地方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害，甚至可能在瘴气被祛除后自行产生瘴气。
“我虽然能守住地府，天下的冤魂却不是一个地府就能容纳的，再这样下去，人间的鬼魂一旦来到冥界，便会被瘴气化为厉鬼，无法轮回，”阎魔紧紧皱着眉：“但如果封锁冥界，冤魂又将游荡人间……”
无论哪一种，人间和冥界都会沦为地狱就是了……
“在事情恶化之前，即便无法打败那个你，至少也要将瘴气祛除大半，”阎魔说道：“我无法踏出地府，只能拜托你们了，这一次，判官也会出去帮忙。”
晴明皱了一下眉，说道：“祛除瘴气不难，但对方重新产生瘴气的动作也非常快……”
金十月瞥他一眼：“手札中的阵法篇你还没有看到吗？”
晴明一愣，脸上微红，说道：“啊，看到了，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他应当是将聚灵的阵法改造了一下，用于产生瘴气，那个阵法十分复杂，如果能毁掉的话，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个晴明还是差些实战，金十月想到，手札上的知识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记住的，只有用过才会记忆深刻，现下只是思考对策便罢了，以后要是和黑晴明打上了，人家招式都使出来了，他还在原地翻笔记，那可咋整。
阎魔闻言，从云朵中支起身体，朝四周看了看，这里分明是阎罗殿，周遭也只有墙壁，金十月却有一种对方看到了世界尽头的感觉。
半晌，阎魔闭上眼，窝回云朵里，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虽然我不出地府，这双眼睛却可以看见冥界中的一切，在南面，确实有一个亮起的阵法，但只能看，并不能感知更多，所以也不清楚瘴气是不是从那里来的。”
“多半是了，”金十月道：“普通阵法也不能在瘴气中有反应，我们就往那边走好了。”
“现下晴明还没有做好和对方战斗的准备，动作一定要迅速，将阵法毁掉后立刻回来。”
这一次行动要快，就不能像上次那样，还有时间去给金十月撑着伞慢慢走了。但不跟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万一遇到黑晴明，金十月在的话说不定还能说几句废话拖延一下对方。
总之，这一次就直接将金十月装进了伞里，由晴明背着，朝南边行进。
在到达法阵之前，为了避免被黑晴明发现，晴明不能动用灵力，便由判官开路，作为阎罗殿的二把手，扫除小范围的瘴气还是简单的。
就是动作不怎么好看，一支大毛笔，活生生被用成了拖把……
阎魔的眼睛虽然能看破一切，却也无法说出具体的距离，只告诉他们有点远，这一句有点远，便让他们走了一天。
晴明给自己下了一个清心咒，保证自己的清醒，连续一天一夜的赶路，并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够轻松做到的。
判官一声不吭地在前面扫瘴气，他的毛笔挥过的地方，便有一大片瘴气消失，待晴明和鬼使兄弟走过，那瘴气便又合拢了。
在这种无尽的黑暗中前行十分磨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边有同伴在，是很难扛下来的。
到处都是静谧的黑暗和瘴气，满眼所见没有一丝变化，不过判官目盲已久，即便能睁眼，看到这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鬼使黑有点忍耐不住了，刚想开口和自己弟弟说话，判官便停了下来。
“有风。”判官侧着头，轻声说道。
鬼使黑一愣，下一秒，他也感觉到了，轻柔的微风，从他耳旁吹过……
但是冥界是不应该有风的。
晴明脸色一变，低喝一声：“言灵守！”
蓝色的防护罩瞬间张开，将所有人笼罩其中，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蓝色的护罩外围泛起涟漪，闪了闪，撑住了。
鬼使兄弟和判官立刻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唔，虽然是必要的手段，但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清亮的声音响起，周围浓重的瘴气突然动了起来，一缕一缕，随着风的力量，渐渐飘散开来，露出刚刚对他们发起进攻的人的真面目。
挥舞着巨大的黑色翅膀，金发的青年悬停在半空中，冷淡地看着底下的几个人。
“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分‖身，阴阳术十分厉害呢。”
说着，他又一挥手中的团扇，一道更大巨大的风刃朝众人袭来，这一次，蓝色的防护罩被击碎了。
青年嗤了一声，扯了扯嘴角：“抱歉，当我刚刚没有说过那句话，只是个分身而已，不过如此。”
只是挑衅的话罢了，晴明的言灵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换做他口中的黑晴明来，一样也只能挨两下。
金十月心里知道，鬼使黑却炸了毛，怒道：“你这家伙说什么呢！给我下来！”
青年瞥了他一眼，嗤道：“手下败将。”
鬼使黑一愣，张着嘴指着他道：“大……大天狗？！”
大天狗看见鬼使黑这个反应，脸色一变，甩手就是一道风刃，被鬼使黑用镰刀打散。
“真的是大天狗！”鬼使黑叫道，“怎么回事，你上次不长这样的！”
鬼使白：“……”
这不是重点吧！
“那你大概是对他有什么误会，”一个空灵的女声响起，“他一直长这样，只不过有着比较奇葩的审美罢了。”
携裹着冰雪，雪女紧接着出现在大天狗身边，冷淡地看着晴明一行人：“晴明大人果然没有料错，你们会来这里，不过……”
轻轻地笑了一声，雪女低声道：“没有必要说废话了，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里吧，不会有人再妨碍晴明大人了。”
地府三人组都知道了晴明变成了两个人的事，自然也能听出来雪女口中的晴明大人绝对不是站在他们身边的这个，纷纷将晴明护在身后。
大天狗明显不怎么喜欢雪女，对方开口说话之后一直沉着脸，现下更是不等对方说完，直接向晴明他们发动了攻击。
判官挥笔将风刃打散，对晴明道：“他们两个是奉命守在这里的，阵法一定就在这里，我们拦住他们，晴明大人，交给你了！”
鬼使黑也举起镰刀，径直冲向了雪女。
晴明目光一凛，甩出一张符咒，大喝一声：“破！”
精纯的灵力瞬间炸开，直径三百米内的瘴气一扫而空，并且这股灵力还在继续往外扩散！
不过两秒，所有人都看见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巨大的法阵正闪烁着不详的紫色光芒，一刻不停的往外倾吐瘴气。
大天狗眉头一皱，应付判官的同时又朝晴明扇出风刃。
虽然攻击力不强，但是对于刚刚爆发过灵力的晴明来说再次使用守还是很勉强的吧？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风刃在靠近晴明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撞到障碍物消散了。
而挡住那一击的护盾连一层涟漪都没有起。
金十月笑了一下。
声音很小，只有晴明听见了。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金十月回答：“有人数错人数了。”
他虽然只是个鬼魂，外面充斥着瘴气的时候连伞都不能出，但灵力却不少，自从恢复神智，晴明给他吃掉的符不要太多，一个护盾而已，挡不住黑晴明还挡不住你大天狗吗？
晴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甚至大天狗刚才朝他发动了攻击都没发现，毕竟对方那个轻飘飘的风刃，撞到金十月的护盾上连个声儿都没有。
但是金十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晴明不再纠结这个，迈开步子朝那个法阵跑去。
大天狗咋舌，撇开判官，朝晴明追去。
鬼使白见对方稍微飞低了一点，挥动白幡，从地底招出鬼手，朝大天狗抓去。
大天狗被迫躲避，怒道：“雪女！你在干什么！”
雪女的冰盾刚被鬼使黑击碎，冷着脸道：“你在干什么，我就在干什么！”
即便是式神，战斗力也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比如雪女，如果在冰天雪地里，一万个鬼使黑也不是她的对手，又比如大天狗，如果在飓风眼中，一万个判官也早都被他解决了。
但现在在冥界，地府三人组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即便是本来实力超群的大天狗，也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晴明到了阵法旁边。
距离附近的瘴气被驱散已经过去了近两分钟的时间，阵眼处正源源不断地涌出瘴气，但与上一次他们遇见黑晴明时那瞬间便铺天盖地犹如潮水一般的瘴气不同，这里的瘴气只恢复了薄薄一层，甚至对他们的视线没有任何影响。
为什么？难道这里的法阵不是真正吐出瘴气的地方吗？可是阎魔的眼睛不会出错，冥界只有这处的法阵在运作。
眼见晴明已经到了阵前，大天狗冷哼一声：“这种鬼地方果然不适合我，雪女，走！”
雪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击退鬼使黑，高高跃起，抓住大天狗的手，大天狗羽翼一阵，迅速消失在他们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