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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人间油物

侍女察言观色, 笑道:“皇贵妃不见也没什么,好歹有侯爷为您撑腰, 没人敢欺负您的。”

林若夏按住她的手, 十分感激的道:“难为你们这样替我着想。”

这几个都是入府之后李海分派给她的, 很快就被林若夏视为心腹,至于出嫁时王氏命她带上的那些,则被林若夏束之高阁,准备日后找机会打发出去——她可不信这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会真心替自己着想,害了姨娘还不够,还想来害她, 她才不会中计。

侍女望着新夫人脸上的自鸣得意,眼中不由自主滑过一丝轻蔑。

红柳回来禀报, “二小姐已经离去了。”

林若秋颔首, “甚好。”接着装模作样地将宣纸铺上,开始习字。书法可以静心,她如今正处于烈火烹油的非凡时刻,切记戒骄戒躁, 最重要的是, 她只有一笔簪花小楷拿得出手,哪怕是被人撞见,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红柳叹道:“二小姐与新姑爷听说感情不错,或许她这条路选的是对的。”

“但愿吧。”林若秋头也不回的道。她半点不想管李家的闲事,李蔷是同为宫中姊妹,偶然闲话家常无妨, 李海却是皇帝该操心的问题,她能做的就是不拖累皇帝。

红柳踌躇片刻,还是劝道:“娘娘若有暇,好歹将二小姐请进宫来多教导教导,她人年轻,心气又浮躁,日后难免受人挑唆、惹出祸事就不好了。”

林若秋手上停了下,却依旧面无表情的道:“你以为她肯听我耳提面令?见了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当然林若夏如今比从前乖觉了些,会看人识身份,想必不敢跟她打架,但要说林若夏能听进她的劝导,无异于天方夜谭。

将放空的思绪收回,林若秋继续平静练字,“各人自扫门前雪,顾不了别人,就只管自己吧。”

红柳只好不再多说。

尽管当着红柳的面言之凿凿,可当晚间与皇帝并躺于同一张床上,林若秋还是忍不住自省起来,“陛下,您觉得臣妾是个自私的人么?”

她知道楚镇一定还没睡着——他那双爪子还在她腰上轻轻挠着呢。

男人极自然地点头,“当然。”

成天霸着他不放,这不叫自私叫什么。不止自私,甚至堪称胆大妄为——天底下的女人们可能想象?

林若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怎么能这样呢?

不过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也挺自私的,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林若夏不肯听她劝告,但事实上——她连尝试都懒得尝试。归根究底,她不想跟李氏妇多有牵扯,林若夏如今不仅是林家女儿,她更多代表着李海妻子的身份。若这次召见了她,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不能给李海机会来借用她这个皇贵妃的势,否则外头议论起皇贵妃跟李家关系紧密,李家出了事,她便难辞其咎。

林若夏要毁灭,就让她自己毁灭去吧,林若秋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更不能让林家的其余人随她陪葬。

况且,谁能说她没从中感到一丝快意呢?她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从前的仇半点没忘,林若夏在家中是怎么针对她的,她可以不计较,可也绝不会原谅,想要亲如姊妹地坐在一起谈话,绝无可能——事实上她这样避而不及,对林若夏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就看林若夏这位侯夫人回去之后怎么撒气吧——反正她已有了撒气的本钱,忠勇侯府那些个古董尽够她摔的,只要她不怕得罪李勇。

楚镇听完林若秋这番灵魂剖析,虽然好笑,但见她小脸上闷闷不乐,亦不禁心生怜惜,遂揽着她的肩膀真诚说道:“要说自私,谁人不曾自私过?若为了这个就睡不着觉,朕恐怕得整宿整宿做噩梦了。”

林若秋似有所感,兔子一般从他肘弯里探出头来,“陛下,关于立后一事……”

楚镇大约知道她在为难什么,按住她的嘴道:“什么也不要说,朕心意已决。贵妃与贤妃是不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后只能有一位,而朕的心,早已交给了你。”

他凝视着怀中女子,目光深湛,似乎能一直看到她脏腑里去,“若说这是自私,朕情愿做一个自私之人,总好过为了大义舍弃所爱,那时候朕才该后悔,你明白么?”

林若秋模糊感觉楚镇所说是对的——必然是对的。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完全无私,再怎么公正公允,也总会有偏颇的时候。而楚镇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她。

她要接受这份爱,不为别的,只为她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两人彼此钟情,她相信一切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晋封之后,按说她的位分居于谢赵二妃之上,宫里议事都该以她为先,众妃每日也该到她殿中来请安。可林若秋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维持原样最好,一来她如今怀着身孕懒怠理政,越性就交由谢婉玉跟赵采薇主理去,她只想吃吃喝喝偶尔做点不累人的运动,乐得清闲;二来,若每日到琼华殿来往的人多了,防守难免会有所松懈,她可不想引入不必要的风险。女人狠起来可是很吓人的,就算她如今在宫中的口碑好得无可挑剔,可也保不齐会有一两个丧心病狂的将她恨到骨子里。

因此之故,林若秋只让进宝到各宫跑了一圈,表示自己这个皇贵妃徒有虚名,真碰上了要紧事,还是请找贵妃和贤妃相商。

赵贤妃当即便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每天到琼华殿去请安,之前天天去谢婉玉的甘露殿就罢了,好歹谢婉玉比她长几岁年纪,勉强可称心服口服,林氏在她看来却年轻得过了分。

还是这样好,她不禁对林氏多了点好感——还以为林若秋当上皇贵妃之后尾巴就会翘到天上,如今看来,这人也不难相处嘛!

谢贵妃听完进宝传达的那番自谦之词,却不禁默然。

送走小太监之后,明芳便朝地上啐了一口:“真会假惺惺,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怎么不管事,不还是陛下亲封的皇贵妃,她倒好当甩手掌柜!娘娘,您可别上那人的当。”

谢贵妃却不能不上当,后位眼看着无望了,她不能让林氏将她的权柄架空,她能指望的仅有这个。哪怕林氏此招只是虚晃一枪,她也必须接受这项施舍,她别无其他选择。

明芳愤愤道:“就算皇贵妃此刻向您示好,可那又如何,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待陛下立她为后,咱们照样得俯首称臣,诸事都听她的,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要在往日听了这样冲动之语,谢贵妃定得呵斥她住嘴,甚至责罚一顿,但此刻她却只是沉默着,沉默着,仿佛那些话如针刺一般扎在她心房上,她已无力回击。

这日在甘露殿议完事后,赵贤妃照常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她现在跟谢婉玉也没多少话好聊了,两人都是林若秋的手下败将,难道还得躲起来彼此舔舐伤口不成?她可没那么软弱。

谢婉玉却蓦地唤住她,“贤妃妹妹。”

“姐姐有何事?”赵贤妃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谢婉玉直视着她,不管她是否认真在听,“你可知道,陛下马上就要立皇贵妃为后了,你不为林氏高兴么?”

赵采薇笑了笑,“高兴,自然高兴。”心道这消息已算不上劲爆了,陛下赶在中秋宴上宣布立林氏为皇贵妃,便是明晃晃打她二人的脸,想也知道,这皇后之位非林氏莫属。否则她俩其中任何一人做了皇后,都不可能容下一位有宠又有子的皇贵妃。

谢婉玉冷声道:“还有一桩喜事,黄太医已经验过,皇贵妃这胎很可能又是男胎,宫里更该热闹了。”

赵采薇对于立后之事本就没多么热衷,大抵知晓自己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唯独子嗣一桩始终是她心中隐痛。如今眼看着别人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大起来,她真能咽下这口气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赵贤妃的表情仍十分轻松,她嘴角噙笑道:“那再好不过了,陛下多年无出,若膝下能有两位皇子,日后便当安枕无忧。”

谢婉玉蹙眉看着她,仿佛突然间不认识她似的。

赵贤妃却懒得再搭理对面,欠了欠身,便径自告退。

出去之后,川儿才捂着嘴偷笑,“贵妃娘娘也是黔驴技穷了,竟找上您来。”

这意思是说她很不中用?赵贤妃白了身侧一眼,见川儿吓得往后面躲,才意兴阑珊的道:“她不过是想利用本宫来对付林氏罢了,本宫可不会上她的当。”

从前势均力敌,她跟谢婉玉偶尔联手也就算了,可如今林若秋的位分远高于她俩,谢婉玉凭什么把她顶上来,自个儿却跟在后头捡便宜?赵贤妃还没那么愚蠢,再说了,谁当皇后也不关她的事,没准林氏坐上后位之后,她反而过得轻松自在些呢。谢婉玉那性子唯我独尊,一旦让她得逞,只有把敌人往死里打压的,林氏好歹没这般睚眦必报,对宫中姊妹也更宽容——她所有的功夫都用在跟皇帝谈情说爱去了,哪有闲情管别的。

川儿小心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道:“那您就任由皇贵妃坐上后位?”

赵贤妃幽幽叹道:“本宫也没办法呀,总得顾着家里。”皇帝南巡那段日子,她跟谢婉玉明争暗斗闹得太出格,害得平西将军府被揪住不少错处,如今皇帝方才回来,赵将军就忙忙到御前请罪,她可不敢让父亲大人再度丢脸了。

到底不比谢丞相那头老狐狸,把亲戚推出来顶嘴,自个儿反撇得一干二净——最好林氏上位之后能多吹点枕头风,把谢家人踩下去,那才叫痛快呢!

立后一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而楚镇在召集朝臣商议之前,又做了一项重大决定:将永昌伯林耿加封为永昌侯。

林若秋情知这是为了给她抬门面,好在立后的时候家世不至于成为短板,可她仍有些犹疑,“这样不会引来言官非议么?”

何况侯爵并非等闲爵位,林耿并未立功,就这么贸贸然加官进爵,似乎不太合体统。

“不会。”楚镇信心满满的道。他已命人查阅过林家的族谱,知道祖上有一支曾组建军伍抗击北狄蛮子,但那一朝的皇帝不知是忘了还是忌惮功臣势重,竟未曾加封,直到现在这支嫡支的老祖宗,才勉强挣了个伯爵位。

虽说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但皇帝硬要拿出来当证据,众人也无话可说。事实上很少有人会管这种闲事,历朝历代的外戚坐上高官要职并不在少数,皇帝仅仅想抬举皇贵妃的家人,这也有错么?

若非林耿自身能力实在有限,皇帝就该升一升他的官阶了,而他府中的两个儿子也还年轻,不适合委以重任。因此之故,皇帝才决定赏林耿一个虚衔,让他领俸禄食邑混日子去,也算是赏罚得宜了。

不消说,林耿得了这道封赏,心里高兴得像吞了一千斤蜜糖,于是他给林若秋寄来的家信也又甜又腻,满眼都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以及对她这个女儿的怜惜——没错,林若秋又成了他最钟爱的女儿了。

林若秋差点没看反胃,扶着桌子干呕了好一阵子,才觉得胸口舒坦了些。从前她觉得楚镇的情话就很肉麻了,现下却宁愿听一百句土味情话,也不要看见这信上的只言片语——简直人间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