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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仓鼠(二)

这个致深,果然是个手狠心急的。

院外哭喊的声音此起彼伏,致深正军法打人,倒是打得大快人心,这些官仓鼠该死!我更不便去看。只是精忠眉头紧皱劝我道:“奶奶还是去规劝大帅一二。那军需官安大人,上面有人。”

上面有人?我一惊,心下自明,若是上面无人,也不敢如此狗胆包天。这是抵御外敌保护海防同敌人一决生死的炮弹,竟然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灌成了沙弹。一句上面有人,就了了吗?

“罪有应得!”冰绡忍不住骂一句道,“小姐,咱们不管,这种败类,让姑爷打断他们的狗腿才好呢!”

见我面露嗔意,不为所动,精忠忧心忡忡地说:“这军需官安大人,是宫里老佛爷身边安公公的嫡亲侄孙儿。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咱们大帅一到馆驿,安大人就忙里忙外的照顾,还敬咱们大帅,一口一句‘世叔’的亲热,不就是因咱们大帅在宫里还尊安公公一声‘安达’吗?”

我心里含愤,却也是左右为难。致深便是如此偏执激烈,傲睨权贵。莫说是安公公,怕是老佛爷的亲侄孙若是犯了他的规矩,他也毫不留情。

外面的空气异常紧张激烈,那失声痛哭求饶声反令我分外鄙视那些贪赃枉法之人。

原本的烈日炎炎似也因这人神共愤的恶行而骤然变色,雷霆大怒,顿然间风云变色,天空阴沉沉一片。

我举头望着那压抑阴沉的天空,怕是我们即将迎来到海边之后的第一场暴雨。

灼目刺眼的闪电如利剑般劈下,旋即喀嚓一声惊雷炸响耳边,大雨倾盆瓢泼而下。这雷雨真是说来就来,狂风暴雨中还夹杂着暑气的溽热,令人坐立不安的难过。

来福跑回来报信说,老爷退去了后院书房,水师的官员将领们都在庭院里跪着淋雨,精忠求我务必去规劝几句。

廊下哗哗的雨声不断,从房檐下扯下晶莹的水幕,远处的景色模糊朦胧,但我看到了那一群黑压压身着官服的男人,齐齐的跪满一院,那情景令人心惊胆战,又倍觉杀气。

致深的书房,我敛衣步入时,守在门口的来旺对我摇摇头,示意我止步。

书房内,那张简朴的磨得褪了漆色的柘木案子上摆着那肢解的炮弹,弹头立在那里如威风凛凛的士兵,弹身洒出了黄沙铺出一笼沙丘。致深托了下颌侧身凝神望着那沙丘目光呆滞,那目光阴寒凌厉中似要吃人。

他凝神,眸光里隐隐的愤慨消沉,更透出一抹无助的脆弱,伤感中,唇角微动深深的镌出一道深痕,如龙泉哥窑青瓷上一抹冰裂纹,含着岁月抹不去的沧桑,刻满了缺憾的美,那份被践踏的孤傲,愤慨失落后的坚守矛盾,交织不清。

我捧了一盏茶徐徐靠近他,压低声音道一句:“何必让作恶之人的恶果反去折磨你?恶果,应该自种自食!”

我本是受精忠所托,为那安大人求情的心而来,只是一见致深,发自内心无比的心疼,再看那桌案上的沙弹,愤慨令我脱口而出。

他抬眼望我,眼里满是红红的血丝,如燃烧着一汪烈火。他沙哑的声音问:“我费劲周折奔走相求,不惜入宫力劝太后,脚踩那钢针之鞋忍了蚀骨的痛,才争来这可怜的水师军费!”

他颤抖着手指着那桌案上的沙弹,一阵惨烈的笑,狂笑后,哽咽道:“沙弹!傻蛋!我才是那不折不扣痴傻的笨蛋!我竟然愚不可及,自以为有了军费,就能巩固水师海防!”他猛然握拳狠锤桌案,恨不得将桌案击碎,那案上的黄铜弹筒滚落,怦然坠地,金石相撞的声音刺耳。

心疼,心动,我靠近他,如去接近一只受伤的豹子,惴惴小心中,还是一把抱住张牙舞爪痛苦发泄的他。我从身后搂住他的坚实的腰身,感觉他猛烈的心跳,痛苦的颤抖。我的面颊在他后背摩挲,轻轻安抚他:“致深,致深,戒急用忍,莫急,莫急。”

许久,他渐渐安静,宽大的手掌捂住我绕在他腰前的手背,沉吟间,沙哑的声音道:“你下去歇息吧,我尚好。”

尚好?我满是心疼不忍松手,却又不得不。我徐徐的松开手,就听门外一声哀哀的哭嚎:“周叔,侄儿来给您叩头谢罪了。”

两名水勇搀扶着一个矮胖身材一脸泥污的男人进来,白色的内单上满是血污,颤抖着扑跪在地如一滩烂泥般,也不顾了脸面呜呜的哭着:“周叔,周叔饶命呀。”正是那贪赃枉法的安军需官。

致深一把推开我,转身从墙上取下尚方宝剑,噌棱一声宝剑出鞘,光寒刺眼逼人,惊得我倒退两步,就见精忠冲上来大喊:“大帅,不可呀!”

那地上的男人反是呜呜的哭着爬来叩头乞求:“周叔,大帅,侄儿冤枉呀!侄儿此举也是被逼无奈!”

“说!”致深宝剑直指他的鼻尖质问。

安军需官偷眼望我,迟疑道:“是,是朝廷户部购置炮弹的银两,中途被革命党乱匪给劫走了!户部就求到我伯父,我伯父就求到我,让我想办法。侄儿哪里能空手套白狼呀,就只有出此下策,想混过一阵子再待户部从长计议。”

我见致深气得手腕发抖,生怕他一怒之下手腕一翻,安军需人头落地。

我忙喊他一声:“致深~”

安军需颤抖地嚷一句:“周叔,他们还说,搏斗中擒到劫军费的乱匪,供认出指使他们劫持军资银两的革命党匪首,是个女人,她姓周,叫周佳丽……”他讪讪的眼神偷望着致深,眸光里满是诡异,那一瞬,我的心一抖,致深手中的剑尖指地,嘴里嘟哝着:“一派胡言!”

致深挥剑欲砍,安军需慌得瘫软颤声哭喊:“老佛爷都下令将那擒获的乱匪押去京城亲自审问了!懿旨让众人缄口,不得泄露风声。”

一阵沉默,致深唇角抽搐片刻问:“何时之事?”

“三,三月前……”

我惊诧中暗自计算,可不正是那九爷娶那郡主之前的事儿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早有预谋?心里一阵冰刺般凉痛,周身的血都似凝结成冰凌。

顿然间,致深闻听安军需此言如泄气的皮囊一般,那震撼、失落、惊愕令我觉得难言的恐惧。

他眸光寒芒一般刺向我,道一句:“出去!”

我一愕,旋即轻服一礼退下,反身关上房门,听到里面安军需痛哭失声。

佳丽?那深藏在我心底的鱼刺再次刺痛我娇弱的内脏,一丝丝尖锐的痛楚牵动我每一寸肌肤毛发。佳丽早已入土,隔世的人儿,如今如何的卷入这场肮脏的政治纠纷中?劫水师军资,果然是佳丽所为吗?

夜晚,风疏雨骤,狂风刮着窗纸呼啦呼啦的乱响。我紧紧搂住致深的腰,贴在他后背,知他并未入睡,却不敢惊扰他。只我知道他内心的纠葛痛处,却无法却为他抚平舒缓伤痛。

他的手忽然按在我手背,紧紧的握住,沙哑的声音问:“还未睡?”

我搂紧他,轻声道:“还在想吗?过去的事儿,想也无可挽回,还是看看如何亡羊补牢以图未来吧?”

他的背一触,徐徐翻转身看我,搂住我,不再言语。

许久,他忽然说:“澜儿,有个事儿,想同你商议。”

“嗯,”我草草的应一声,待他的后话,不知安大人枉法私换炮弹的事上,我还能如何帮他?

“郑兴国一个人在水师驻地,一直想要寻个侍妾,只是平日忙碌无暇去寻,更没遇到个合适的。你看,冰绡如何?”

冰绡?一句话正中下怀。冰绡也是该出嫁的年龄了,与其配给府里的小厮,如凌霄一样葬送了青春,反不如嫁给郑兴国这么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只是冰绡,就这么要离开我而去。

“就依老爷做主!”我拿腔作调地戏逗道,他搂紧我,捏捏我的耳垂,额头顶着我的额头亲昵的无语蹭腻。彷如一只受伤的兽,躲在自己的巢穴。

“明儿一早,我就把冰绡的生辰八字庚帖给你。”我说。

“朝廷今儿得讯,说是倭寇似有异动,局势紧张。洋人的渡船也撤离了海港,老九,暂时无法出国……若放他在兴州,我不放心。我已托人去镇上置一所宅院,你我搬出馆驿居住,再接老九过来,放在眼前,看他如何闹翻天去。冤孽!”致深骂一句,满是愤懑。

我心下一惊,猜想致深此举,必定同今日安大人供出佳丽和革命党勾结一时相关。

若是九爷理解的革命就是如此胡为,自己撤自己御敌的柴火,我反是对这些人的行径鄙夷不屑。想到九爷那儒雅清润的容颜,温暖的笑容,澄澈的眼睛,顿时又勾起我那心底深埋的一段情感,纠结如乱麻,斩不断,理还乱。

不知他此来海边,又要有多少难以意料的事儿发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