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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四 地牢(下)

瞿云深愣了下,道:“不行,侯爷严令,末将一定要带姑娘离开,十日后,夜魈骑必将兵临城下,到时候城里人要再出去,誓难登天,我们的人也难以再进城,如今趁他们还没防备,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摇摇头:“侯爷可说过看到兰英要袖手旁观,不顾她生死?”

“那倒没有,侯爷并未向末将提起过这么个人。”

“所以,侯爷可能并不知道她也在这里,那位姑娘是侯爷的同门,对侯爷很重要,你先带她离开,我能自保,你看我现在能够自由出入牢房就该相信了,这还有圣姑在,她会保我一时平安,你放心!”

瞿云深沉默了,显然是在犹豫。

我笑道:“将军,你只能带一人离开,我绝不会走,你还是带她先走吧,时间不多了!”

瞿云深看看我,有些无奈:“小姐还真是个怪人,如此龙潭虎穴,你不怕么?”

“怕,不过,我相信侯爷会有办法来救我的,那单姑娘不适合在这里长待,恐有生命之忧,我却能自保几日没有问题!”

瞿云深犹豫了很久,才道:“好吧,末将只能听小姐的,侯爷若是怪罪,末将生受就是了!”

我笑笑:“将军多虑了,兰英也是侯爷看重的人,如果侯爷真发火,你就说是我硬要你这么做的,他不会为难你的。”

瞿云深默然,并不接话,我想了想,道:“你回去记得告诉侯爷,此地有人在炼千童百阴煞,让他务必小心。”

我又转回去,告诉兰英今晚离开。哪晓得她把眼一瞪,“我不走,骁哥哥是来接你的,你管我干嘛!”

这丫头大概听到了我和瞿云深的谈话了,“你不走,想等着留下来让孙汤定玩死了做成煞么?”我吓唬她,怎么也要把这位姑奶奶送走,她太会闯祸了,留下来,不定又闯什么祸。

“你说什么!”单兰英瞪着我,眼里充满恐惧。

“我听圣姑说了,这城里的所有童男女,都将被杀死炼成煞,你被关在这里,就是要等着准备让孙汤定玩死了做煞的,如果不是圣姑有意拖延,你早没命了,还不趁早走?”

“那你呢,不也是要被作成什么煞的?”单兰英已经被我吓到了,可是还是不肯松口:“你不走,我也不走,是我把你带出来的,要回去一起回去!”

我摇头:“我已经和圣姑达成协议,她能保住我,这两天,你看我不是能自由来看你,但她只能保住一个,多了就容易被人怀疑,你再待久,她也拖延不了了,所以你还是先走,圣姑有办法保我一个的!”

单兰英有些半信半疑,我继续连哄开吓,终于说得小丫头动了心,她确实想早些离开,我再三提醒了她路上别再任性,她满口答应下来。

当剑台城鬼气沉沉的夜幕来临时,我在地牢的一角目送瞿云深抱着单兰英矫健的身影迅速消失于黑暗中,心头多少涌起些无措和茫然。

其实,我很想就这样跟着离开这个地方,瞿云深的出现,有着莫大的诱惑力,吸引我放弃一切逃离此地。

不是不想离开,不是不想自私,不是不厌恶这个地方。

可是,我的理智,终究还是阻拦了我的妄想,有时候,我真讨厌自己的理智和清醒。

单兰英留在这里,以她的脾气,不出事才怪,优无娜并不在乎她的生死,甚至我看出来,单兰英的傲慢使优无娜非常讨厌她。

我有卓骁夫人这个理由让她对我不得不护着,单兰英可没有,如果单兰英真出什么事,我不认为优无娜会倾力帮助她。

我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抛下一切离开。

“为什么不走!”优无娜幽灵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吓了我一大跳。

回看过去,优无娜一身殷红,包裹着她妖袅玲珑却又单薄孤寂的身躯上,逶在地上的裙摆披挂,在黑夜里,风吹处,张扬飞动,无比凄凉又触目惊心。

粗旷野性的大件骨齿项佩和耳坠在黑夜里闪动着冷光,如同一个个野兽的獠牙,映着她晨露般苍白的脸庞,分外渗人。

她眯了下眼,黑夜里那两簇火焰依然醒目,直勾勾盯着我:“收起你那愚蠢的同情心,我不需要怜悯,我在问你,为何不走?”

我没有直接回答,却问:“圣姑你怎么在这里?”

她嗤笑道:“没有我的魑术,光凭避毒那夜魈骑的小子如何走得出剑台?”

“那你会被人发现么?”

“哼,那家伙是师爷抓来的人,我可没见到过,与我何干?”

我吁口气,这就好。

优无娜瞪着我:“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走?八日后,千童百阴煞就要炼成,到时候,剑台,外有豺狼虎狮兽军围城,中有魑术人薨,内有上下团团围之的阴煞,此地将成鬼域,卓骁即便是天纵英才,也无法再派人潜入,我也无法一定能护你周全,这次,恐怕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你为什么如此愚蠢,那丫头,值得你舍命相护么?”

我看看有些激动的优无娜,沉吟了下,叹道:“那圣姑为何不走?以你的能耐,离开这个地方,哪里不能生存?孙汤定杀别人容易,杀你恐怕很难,缅崂一族生死存亡,并不是你一人的责任,你大可不管这些,何苦在这里受苦?”

优无娜看着我,眼里的火焰有些明暗不定:“走?我能到哪里去?戎麓是我的家,生于斯,长于斯,如果没有了缅崂,我还能算什么人?介说过,无根的浮萍,飘零无依,有根的长藤,才能蓬勃生长。你们中原的人,不也说国之兴亡,民之重责,不言报国,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么?”

“我走了,缅崂没了,我如何面对死去的族人?这城中百名缅崂老少如何活下去?”

我点点头:“是啊,圣姑放不下族人,放不下使命,你无法抛下一切心安理得的活下去,我也一样,我无法抛下单兰英自己去逃生,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无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说穿了,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优无娜瞄了我一眼,哼了声:“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这个人,说话总那么奇怪,那你的自私,就不怕卓骁难过?如果你死了,卓骁恐怕会痛苦一辈子!也会恨你一辈子!”

我心微微一动,卓骁会么?我是否做错了什么?

可是,我还是叹道:“那圣姑有可曾想过,你选择了你的族人,牺牲了公孙介的性命,他又是否会痛苦,会恨你?”

优无娜死死瞪着我,眼里再次燃起火焰,但是,很快,却又如同死灰沉寂,熄灭无声。

我俩同时沉默,看向剑台压抑的夜空。

耳边,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尖啸,划过沉闷浓稠的夜,刺入耳鼓,扎入心肺。

“看来逃犯之事已经被发现了,我去看看他们逃脱了没有,你这几日老实待在我屋内,别乱走!”优无娜吩咐了声,转身就走。

优无娜后来告诉我,单兰英两人顺利逃走,不过,这可引起了孙汤定的勃然大怒,杀了不少人薨和太监,她警告我老实待在他屋里别乱走。

我对这座几乎已成死城的地方本来就没有兴趣多逛,城内随着被玩死的少年越来越多,剩下的活人已经见不到多少,整个城的上空,除了野兽群越来越明显的狂叫,就是一层压过一层的阴霾,几乎涵盖了整个方圆百里的整片城市上空,太阳和云层都已无法瞥见,白天和黑夜已经分不太清了。

鉴于我现在是优无娜贴身侍女的身份,我乐地待在屋里不去看外面的深沉。

可是,就在六天后的傍晚,优无娜去侍侯孙汤定的时候,屋外的大门被人呼啦一声踢开了。

我诧然望向门口,就看到那个裹得严密的黑衣人慢慢踱进来的身影。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如同黑袍巫师般的黑衣人高大的身影幽灵般走过来,一时忘记了自己所在何地。

黑衣人踱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我可以感到那黑漆漆地头罩里,有野兽的瞳眸盯着我。

半晌他独特的恐怖嗓音冷冷道:“你这个小丫头倒很幸运么,居然还活着,不知道看到爷该行礼么?”

我浑身一颤,跪下磕头:“见,见过老爷!”

原谅我的怯懦,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面对着霸气磅礴时的殷楚雷都能保持着骨子里的倔强,却在这个如同蛇一样邪恶,兽一样恐怖的男人面前,屡屡软下我的膝盖。

我甚至都没有看到过他的面目,可是,一见到他,或一听到这声音,都可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心里透出冰寒来。

“跟爷走!”黑衣人磨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自顾自转身就走!

我很害怕,可是我想做番挣扎:“恩,回老爷,优夫人要奴婢待在这里好随时服侍她!”

“哦?!”对方回头了,我低头不敢去看那空洞,他的声音此时却透出些妖邪来,磔磔笑道:“你家新主子今晚是不会回来的,怎么,爷难道还差不动你么!”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立刻起身跟上。

黑衣人也不再说话,一步步如同一个幽灵般没有脚步声地往前飘。

我低头,不敢抬头地跟着走在幽黑空旷的殿间木板上,穿过数重回廊,走过一间间空无人烟的房间,有时侯,穿出殿阁,走上露天的悬台,重重复重重。

我的心,也如同这复杂不见尽头的路一样,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害怕,这走的,居然是往整个宫殿最深处的路。

看悬台如同孤崖上的一径,在黑夜里,蝼蚁大小的身躯行在悬崖半壁上,然后攀上台阶,进入山腹中的内殿。

内殿黑森森的,更没有人气,甚至透出点鬼气来。

原本头顶精美绝伦的青铜吊盏和殿前一流的仙鹤立灯已经蒙尘,殿廊藻井都有厚厚的尘灰,虽然大气磅礴的殿内摆设精致,但绸纱已破,蛛网接丝,显然没有什么人来打扫。

黑衣人带我来这干吗?不会是直接杀了扔这吧!

就在我忐忑不安胡思乱想时,他直接转过一方巨大的石屏风,往左耳室走。

我跟上,进入耳室,却又一小门,推开后,一阵阴风席卷而来。

却又有昏黄的灯光照来。

我跟着黑衣人后面进入小门,却豁然开朗起来。

第一个入我眼的,居然是一面整个山墙般高大的巨形立佛。

高七八米,阔三四米,在这个足有一个蓝球场大小的高大山洞里,昂然挺立,低垂长长的细眉凤目,慈航普渡,神祗般俯览众生。

我在前世中国名闻天下的云冈石窟群中,常有看到过类似的石像。

云冈石窟是中国佛教史上不朽的艺术瑰宝,它所有的雕刻,石像,浑朴冼练,大气磅礴,被称为云冈模式。

我现在看到的这尊巨大的石佛,有着典型的同类模式,这个世界也有佛教,佛像的铸照也是统治者的一大功德。

这尊佛像,面相丰满,眼睑微垂,双目下视,肩宽胸挺,气势雄健,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态,本是非常高深末测的。

可是,在此时,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佛像脸庞灯光下的阴影错落摆动,竟使那慈祥的微笑显出异动来。

那笑,又似笑非笑,带着三分怜悯,三分讥讽,三分嘲弄,一分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