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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一百三十六 再遇

“我说真是那日看到过的二人,你还不信,果然吧,呵呵,二位,咱们还真是有缘那!”

我的手,一哆嗦,那怀里火热的馒头滚落地面,雪白的馒头在地上弹了弹,向前滚去,直落到一双薄底乌帛翘头靴边转了转,停下了来。

我有些怔忪地望着眼前一副绝美的景象,明明那么飘渺,却近乎清晰,那是梦里萦绕了多少次的美丽,刻画进我灵魂深处的美景。

屋外晴日方好,碧空如洗,抹划过一条条淡如缥缈的细纱烟云,昨夜的风雨,洗净了天地的尘螨,荡涤了岁月的峥嵘。

那个缠绵我灵魂的人影,贴着窗坐着,无声无息,无动无妄,岁月静好,不染风尘。

曼妙的日光描临着他优雅的侧线,银龙金线,晃闪着我的眼,在一片红里,透出波光粼粼。

黑缎绸面的锦衣,描着金线的精美纹路,反衬着白日的阳光,透出的,是肃杀和冷漠。

这么冷,这么疏远,他静静坐在那里,却如同俾睨众生的神祗,无有一丝的尘火味,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所有的欢乐,笑闹,熙攘,都和他遥远分离。

苍白,美丽,却冰冷,无声。

他这是怎么了?

他的身形似乎瘦了许多,也更缥缈了许多,仿佛这世间,已然没有这个出世的神祗留恋的一切,他只是冷冷看,冷冷听,却无动于衷。

那个在我耳畔调笑温言的人,那个抱住我嬉闹诉求的人,似乎只是我的幻觉,一丝一毫也看不到了。

是我的眼太朦胧么,我在那反射来的阳光下,无法看到那双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里任何的思绪,只是一种疏远而茫然的冷漠反射出来的光芒。

“这位嬷嬷,您还好么?”谢悠然及时的打断我的思绪,却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弯下腰,摸索向那雪白的馒头,却在触碰到那双脚边缘时一顿,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道:“对不起,侯,侯爷,我,民妇打搅到您了么?”

那尊像纹丝未动,只是捏着酒蛊出神。

“陶姨!”怯怯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我低下头,抱住了芙蓉用细微的声音道:“侯爷见谅,民妇,民妇只是想感谢您,您的施舍!”

头顶依然缈无声息,好似我的心,空荡得没有生机,寂静的如同荒芜。

我伸手,捡起那脚边的馒头,雪白的皮上,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尘土,衬得那雪白斑驳污秽,如同人生,曾经的清澈,无奈沾染了一身的尘土。

素衣染缁尘,人生无奈,不思量,只是叹!

我默默剥去那层皮,交给芙蓉,还好,没有完全不能吃,虽然这样吃不卫生,可是我们的处境,能有这一顿,还不知道是否能吃到下一顿呢。

“啊呀,这包子都掉了,不能再吃了,嬷嬷,您的孩子可是有病在身,我看,你也身染沉疴,哪里能再吃这些东西,来来来,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那日害你们摔了,今日补偿,您和您的孩子就在这里吃了饭吧,如果不弃,在下给您看看病如何?”

谢悠然那抹阳光总是人生里最大的希望,还是那么热情和有爱心。

我抱住芙蓉朝他深深一躬身,扑通跪了下来:“多些这位大人,民妇确实是想找您,这孩子昨晚烧了一夜,不知道大人可否给孩子看看病?”

“呵呵,这没问题,既然让我碰到了,那就是有缘,昨日我就看到这孩子有些蹊跷了,不过实在是急,还想找时间找找你们,不想,今日又碰见了,正好正好,既然如此,你俩就在此吃了饭吧,一定饿了吧,来来来,一起吃吧!”

谢悠然对待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样子,在戎麓我就知道,无论何种人,在他眼里是一样的,他对于病案的嗜好和他对于其他爱好比,更甚一筹,我知道,他如果感兴趣,对于芙蓉来说,是件好事,只是……

“多些大人好意,只是我们不过是些贱民,不宜与大人同桌吃饭,烦请大人给看看就好,民妇感激不尽。”我也不可能和他们太过接近,既然选择了离开,我还是离得远点的好。

谢悠然不是傻子,难保不给他看出破绽,而且,我也不想隐瞒这个我一直敬重的朋友。

“嬷嬷,你这个孩子血虚经弱,面白虚浮,乃惊恐之症,并有先天隐疾,不是一天半会能医好的,您自己也是步履虚迈,蹒跚踯躅,乃长年不调,更可能还有痼疾滞经,不是细看,诊脉查颜,在下可不能直断,所以,您还是和在下一起回衙署,反正您一定也是没有地方可待,不如就一起,在下给您和这孩子详细查看一番如何?”

我默然了一下,对于芙蓉来说,有谢悠然看病,那是求之不来的,可是,对于我来说,这等同于置身在尴尬和不安中,我要日夜可能面对这两个人,尤其是卓骁,这些,都是我没有准备好的,他如今的冷漠,我的无奈,这样待着我情何以堪?

我不能相认,更无法相认,如何一起?

“多谢大人,可是民妇是个乞丐那,这如何使得?”我犹豫着。

“呵呵,您可是觉得不方便?没关系,那太守府大着呢,这几日我左右没事,你就放心带孩子来住着,这样你们也不用上街乞讨,这太守府,多一口人吃饭不成问题!”

我看看芙蓉,又看看那个始终没有移动头颅看过来分毫的人,他的沉默让人心悸,又感到无限的压迫和不安。

“呵呵,您别在意这家伙,他就是个壳吓人,里面也就是个别扭的笨蛋而已!”谢悠然突然似笑非笑地道,语气里居然带了一丝不满和愤慨。

我一愣,那窗口的某人却动了动,那一方静谧的图像有了一丝生气,确实是生气,那绝美的脸移动过来,浑身聚敛起了一种迫人的气势,如同钢刀,剐人疼痛。

“如真,不要以为你是我师弟就可以为所欲为,给我收敛点!”再次感受到那种冰裂的寒冷,丝丝从那语气的缝隙里潜出,透射出来。

谢悠然斜睨一眼卓骁,却还是一副魂不在意的样子,任然用一种刺激人的语调道:“怎么滴,寒羽,要摆大师兄的谱么?呵呵,自个弟兄数落完了,找同门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要让大家一起排个队,让侯爷您好好训训以解纾缓难抑之苦?”

叭,卓骁将酒蛊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冷冷漠视着谢悠然。

一股压抑沉闷的气势滚滚而来,绵密的如同厚实云层里薄积厚发的迅雷,已然闻及隆隆闷声,那一种压抑和气势,生能把人压出惊惧来。

面对卓骁骤然而起的怒意,谢悠然依然吊儿郎当地微笑以对,完全无视这吞云吐雾的宏大气势,却让我和芙蓉战栗难耐。

“陶姨!我难受!”芙蓉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发出雏鸟一般的悲鸣,我将这个小身子揽住,也同样深吸了口气,后退一步,低头对前面两个不知道在那里为何暗战的男人道:“民妇多有打搅,还请恕罪,这就告辞!”

看来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谢悠然要如此撩拨卓骁的怒火,我也看出卓骁心情极度恶劣,我还是不要在此卷入这样的雷霆霹雳里,尤其是,面对那个身影,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心情平静,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心里的酸涩和渴望在撕扯我的灵魂,叫嚣着要喷吐出来,我害怕我不能够坚持。

“等等!”谢悠然叫住我,一皱眉:“寒羽,我不管你到底还要折磨大家,折磨自己多久,拜托不要见人就发飙,我这里是在看病,你把我的病患吓跑了,就是条命,你不愿自己好过,总也不要让别人和你一起受罪,这俩个我一定要带去看病,你最好不要再摆出这副样子吓人。”

“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吃苦受难,你忍心如此对待这些受苦的百姓么?你要怎样和自己过不去我不管,请你不要妨碍我看病!”

“嬷嬷,你不管你自己,如何也不能不管孩子吧,这孩子体虚至弱,病不轻,你还是听我的话,和我一起,先吃了饭,一起回去!”

谢悠然不等我回话,走过几步,将芙蓉从我怀里抱走,坐到桌前,指着桌上的美食道:“你叫什么?想吃么,来,叔叔请客,想吃什么就吃!”

谢悠然很少如此执拗,但是我知道,一旦他决定了,还真没人能反驳,一如他现在,这个楼上,只有他的话,却没有人能反对。

卓骁也不能,他只是沉默,又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疏远和旷寂,冷冷望向窗外,依然成了一副雕像。

我默默走近桌子,默默的坐下来,我确实饿了太久了,这桌饭菜对我是个诱惑,对芙蓉更是,她吃得欢起来,谢悠然挑着捡着适合脾胃虚弱的人消化的饭食屡屡劝食,一大一小还真是很合拍。

甚至到后来,两个人玩起了我教芙蓉玩过的翻手绳的游戏,到此时,俩个人,已然亲密到了无间的地步。

谢悠然永远都有一种和人极易亲近的力量,对于孩子更是如此。

这一幕如此熟悉,曾经,也曾如此一桌团聚,可是如今,我却是一个陌人。

很不是滋味的吃完一顿饭,我默默跟随着这群人回暂时的行辕驻地,太守府。

一路上,只有谢悠然不停的问问题,我谨慎的回答,小心的不露痕迹,大多数时候,更多的是沉默。

卓骁在一边,默然无言,却极具威胁感的存在着,使我惴惴不安。

这样下去,我能保住我的隐秘么?

可是,芙蓉的病,却让我左右为难。

而我的心,在看到卓骁的时候,便已经无法平静,那种茫然,渴望,兴奋,悲伤,等等等等的感觉,惊涛骇浪,无法抑制。

我好想继续看到他,可是,又无法面对他,我希望留下来,可是又怕留下来。

这种感觉,无力而无助,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