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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出塞

卫伉那一日便被赵临月说服了,明白让弄玉留在长安,留在卫府早晚都会出事。可是要真的送弄玉和亲,他又舍不得。

思忖几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李代桃僵。

他在护送和亲的队伍中安排了一名自己的亲信军官,又找了一个身型跟弄玉差不多的婢女,等和亲队伍出了长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让婢女取代弄玉,作为陪嫁女官去和亲。而弄玉则由自己的亲信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派人去接她回来。

卫伉这样做也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毕竟这不但欺骗了朝廷,犯了欺君大罪,还造成了不好的风气,代嫁的风气一开,以后谁还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陪嫁,直接买个穷苦人家的女子代替自家女儿就是了。就是为了杜绝这种风气,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卫伉。

如此严重的后果卫伉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只要一想到将身体孱弱的女儿嫁到那种漫天黄沙、荒凉野蛮的地方,他的心就剧烈抽痛。为此他不惜冒着被皇帝严惩的风险也要把弄玉救出来。

弄玉正好也想趁这个机会离开长安,对卫伉安排的机会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却在暗中安排游侠的人接应自己。只要卫伉的人把自己从和亲的队伍中换出来,弄玉自然会跟游侠的人离开。这样一来,卫子夫只当她远嫁乌孙,高枕无忧了,而她则可以利用卫子夫放松警惕,方便行事。

她安排完这一切之后,就安心等待着和亲的日子到来。

这天弄玉原本打算出门去见细君,谁知道午睡醒来就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停住。弄玉见天色已晚,就打消了出府的念头,见院子里的茉莉被雨水清洗过后,树叶青翠碧绿,就踱步到院子里散步。

谁知道刚推开门,门外竟然站着卫伉,在他身后跟着的却是任立政。

卫伉正抬起手打算敲门,见她站在门内,笑得有些勉强:“小缡,宫里来人了,想要见你。”

弄玉没有说话,抬眼去看任立政,任立政今天穿的却不是未央宫禁军的军服,而是一身普通的深衣,潇洒随意。

任立政见弄玉打量自己,一双眼睛漆黑如曜石,却淡漠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心中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卫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烦请姑娘随我来。”

弄玉跟着他出了自己住的院子,穿过弯弯曲曲的幽径,径直往卫府的花园中来。

任立政几次转过头来想跟弄玉说点什么,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弄玉见他如此反常,停下脚步,问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乌孙乃胡地,那里的风俗习惯与大汉迥异,你保重。”任立政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弄玉,语速逐渐加快,声音却越来越低,“我和李陵当初那么做,只是想保护阿城。我们都没有想到……”

“我还没有恭喜你!”弄玉打断了他的话。

任立政一愣,本能地反问道:“恭喜什么?”

“恭喜你成为皇帝的心腹。”透过苍翠欲滴的青竹丛,弄玉已经看见竹林深处亭子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想到去年夏天一起去狩猎的那些年轻有为的郎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全都变了模样。

如果我没有记错,去年皇帝最信赖的,是李陵、金日磾、霍光三人。如今李陵和金日磾早因为皇帝的猜忌而失宠,而你,任都尉,却成为了皇帝最为信赖的人。难道不应该恭喜吗?”

任立政脸上有些讪讪的:“都是君上的意思——”

他话还没有说完,弄玉已经越过他,朝着不远处的那座六角飞檐的亭子走去。

在长安城里,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向着一个目标努力,变得更有权势。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可倘若你脚下的路是踩着别人血泪,那就怨不得众叛亲离。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信任,任立政是怎么上位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皇帝在凉亭里等她,凉亭盖在一丛竹林里,以竹片为瓦,竹叶上的雨水被风一吹,纷纷落到竹瓦上,铮然有声,颇有情趣。

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他的动作非常慢,以至于他转头时,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弄玉都看得清楚仔细。跟以前相比,他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那那双眼睛却布满血丝,不似以往精光四射的模样,倒显出几分疲惫憔悴。

他没有说话,弄玉也没有说话,两人隔着大半个亭子站着,竹叶上的雨水不断敲击着竹瓦,一阵紧似一阵。

暮色四合,天渐渐暗下来,一阵风吹过,弄玉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声。

“对朕来说,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皇帝的声音在暮色中晦暗不明。

“我从来没想做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陛下私下出宫有什么吩咐?”弄玉咳嗽了几声问道。

“朕知道因为郭氏,因为陈懿,你现在恨极了朕,但朕不在乎。朕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皇帝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

弄玉哑然失笑:“我知道陛下不在乎。不过,陛下也没有必要特意出宫来对我说这番话。”

“朕来不是给你说这番话的,朕是要把大汉边疆的和平托付给你!”

皇帝的目光炯炯,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杀你吗?你心中的丘壑不在懿儿之下,就这么让你死了,实在可惜。故而皇后请求让你陪嫁乌孙,朕才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细君需要你的辅助,大汉和乌孙之间的和平要靠你帮着细君维护。这些年,朕对匈奴用兵,百姓疲敝,朕也累了——”

弄玉冷笑道:“陛下灭了我全族,却单单赦免了我,原来是想让我将功赎过。可陛下凭什么笃定,我会对陛下的赦免感恩戴德呢?我出身游侠世家,平日里所见所闻,都是刺客猎杀之事,五步之内取人首级。

陛下如今单独来见我,难道就不怕我行刺报仇吗?”

“郭氏的力量这些年不断壮大,你我心知肚明。韩子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年游侠们刺杀朝中官吏,侵占良田、鱼肉百姓,大臣争相巴结,连梁王这样的王爵都去结交,倘若朕不处置他们,任凭他们坐大,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得了这天下!”

皇帝语气凝重地反问道,“倘若你坐在朕这位子上,你该如何处置他们?”

皇帝背着手,昂然走出了亭子,他还是那个睥睨苍生的君王,万民恭仰,稳坐天下。

弄玉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一枚淬了毒的玉簪掉落在竹片铺成的地板上,发出“叮”的一声细响。

就在刚才,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滚烫的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她家里四百多口人惨死在皇帝的屠刀之下,可她却不能立时杀死皇帝报仇。

皇帝一死,卫太子登基,卫氏必然趁机掌权,等到那时候她要想对付卫氏可就难上加难了。故而灭族仇人就站在她眼前,她却需要忍耐。

可是,一旦远离了长安,她还有见到皇帝,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吗?

她在凉亭中不知道待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明明灭灭的光芒,阿璟和两个服侍她的婢女来到了她身边,阿璟还没有说话,先哽咽起来:“弄玉,卫侯爷去了。”

将星陨落,大汉的最后一个战神也死了。

弄玉想起卫青在卫皇后跟前拼命维护自己的模样,心头涌起一阵悲痛。

他是唯一一个真心疼弄玉的人,他疼弄玉,把她看成自己的亲孙女,不带任何目的性。他是弄玉对卫氏的最后一丝不忍,如今他死了,她跟卫氏的联系就到这里了。

也许是因为在竹林中受了凉,也许是因为卫青之死刺激过度,弄玉在卫青去世那天夜里就病倒了。她在诏狱中受的那些伤原本就没有痊愈,加上她又到处奔波,劳神费力布局,身体早就虚弱不堪,外界任何的一点刺激都能击倒她。

卫府因为卫青之死又忙碌起来。

卫伉先按照规矩给宫里报丧,之后便主持葬礼、停灵、吊唁、答谢亲友、开掘坟茔……还要一色色打点陪葬的明器祭品,忙得焦头烂额,竟然是一点空闲都没有,也就顾不上弄玉。

等到和亲的队伍要离开长安了,他这才抽出一点时间去见了弄玉一面,又仔细叮嘱弄玉脱身的细节。幸好和亲队伍中的护送军官,他早就安排好了,可以完全放心。

弄玉大病初愈,卫伉安排了八个侍女照料弄玉的起居,阿璟不放心,自告奋勇要跟随使者送弄玉到乌孙,在路上也好照料她。

细君也早就知道弄玉的遭遇,她痛恨自己无力,无法保护弄玉,看到弄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泣不成声。为了让弄玉舒服点,她干脆让弄玉跟自己同乘一辆车,也好方便她照顾弄玉。至于其他和亲的女官则两三人共车,跟在和亲公主的车驾之后。

安排妥当之后,乌孙使者协同大汉使者带着和亲队伍踏上了漫漫长路。

和亲队伍的护送队伍由中垒校尉韩城担任,由于韩城多年来都在边塞抵御匈奴,作战经验丰富,皇帝亲自指派他护送,并为他挑选了一千精锐骑兵指挥,以确保万无一失。

出长安、渡渭水,和亲的队伍沿着当初卫青和霍去病从匈奴人手中夺下来的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朝着敦煌出发。

没想到车队刚走了三天,细君就派身边的宦官来找韩城,要求韩城把队伍的行进速度降低,说速度太快了,公主的身体吃不消。韩城无奈,只得下令大军减缓行军的速度。

这天晚上队伍扎营休息,韩城听见手下几个将官说起公主要求减慢行进速度一事,颇有微词。

“原本咱们两个月就能完成任务,谁知道这个公主也真是娇气,这个车速就受不了。想当年咱们行军打仗,一天行军三百里,也照样生龙活虎!”

“就是,就是。这才走到哪里,就受不了!等到了西域,荒漠、戈壁、山丘……那些路才真正难走,到时候,难道就不走了?”

“连这点苦都受不了?,真到了乌孙,可怎么受得了那里的生活?”

也有军士给公主辩解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这些颠簸自然不算什么。公主跟咱们不一样,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种苦?”

大家正在说着,忽然有人煞有介事地反驳道:“你们说这些话抱怨公主可就是大大的不该了。我听说,这次公主让减缓行进速度,并不是为了她自己。是有别的缘故。”

众人围着火堆坐着,被火光照得昏昏欲睡,听见新奇的事,人人都来了精神,急忙追问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你说来我们听听!”

那人轻咳一声,清清喉咙,压低声音说道:“白天行进时,我的马离公主的车驾不远,我听公主的婢女们议论说,是随行的女官中有人病倒了。大病初愈,受不得这样的颠簸,公主这才下令让咱们慢慢地走。”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一声叹息,说道:“既然病倒了,那为何还要被送来和亲。这条路这么远,一路上又充满凶险,只怕还没到乌孙,这条小命就断送在路上了——”

“可不是!真搞不懂那些把自己女儿送去陪嫁的人家,为了几箱金银财货就不顾自家女儿的死活……”

那些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这个性命即将不保的可怜女子,韩城却留了神,朝着公主的车驾一路走过去。

远远看见有人蹲在火堆旁煎药,那婢女没想到身后有人,无意间一回头,见韩城站在身后,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来,笑着向韩城问好。

韩城见这女子面容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只对她点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身后的药罐上,问道:“有人病了吗?”

阿璟面色不变,应道:“是我们家姑娘。”

韩城眉头不自觉地皱紧:“既然身子不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此去乌孙,越往后路就越难走,倘若一路颠簸下去,只怕还没到乌孙呢,小命就断送了!人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

阿璟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不用韩将军费心了。公主随行的医者随叫随到,有医者们在,无碍的。不过是——”

“胡说!”韩城打断了她,声音也逐渐严厉起来,“这一路上,是我负责和亲队伍的安全,倘若出一星半点的差错,谁能担得起这责罚!带我去!”

阿璟被韩城的气势压迫,僵持了片刻就妥协了:“我们姑娘在公主的车驾之内。”

韩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追问道:“你家姑娘就是卫皇后的侄孙女,卫家的姑娘?”

阿璟点头答应:“正是。”

韩城一听是卫氏的人,本能地反感,不想与之牵扯太过,便叮嘱道:“再往后走,天气越来越热了,风沙大,你备好润湿的巾帕,防干,也防风沙。一般人进大漠戈壁都受不了这里的干燥。”

阿璟一一答应了。

韩城对她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公主的车驾中忽然传出一声咳嗽,声音细碎,就像是被刻意压制,挤碎后才从喉咙中窜出来的。

韩城听到这声音,脸色一变,心口剧烈疼痛起来,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公主的车驾,疑惑不已。

这声音怎么会如此像弄玉?

可弄玉不是被游侠救走了吗?这车里是和亲的公主刘细君和那个陪嫁的卫氏女,弄玉不可能在这里。他虽然知道不可能是弄玉,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车驾走去,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韩城问公主安!”韩城压抑着复杂激动的心情,几步走到车驾之前,躬身施礼,声音不大,但底气十足,足以让车里的各人都听清楚。

“韩将军辛苦了。”细君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隔着层层帘幕,韩城只看见车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臣适才看见有婢女在熬药,公主是身子不适吗?”韩城问道。

“韩将军费心了,我——”细君的声音平和,停顿了片刻才说,“我无碍。是陪嫁的一名女官病倒了。”

“贵人们身子娇贵,当真要小心保养才是。不管是哪一位身子不适,也不能懈怠,西域的气候十分恶劣,现在倘若不抓紧救治,只怕真到西域,小病就会酿成大病——”韩城停顿了一下,口气蓦然严肃起来,对士卒吩咐道,“去把军医叫来给公主问诊!”

“医者刚才已经为女官看过了,并无大碍。韩将军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细君见韩城要去叫军医,阻止道。

但韩城根本就不理会细君的拒绝,坚持去请军医。

细君无奈,有些为难地说道:“连日来奔波,舟车劳顿,卫女官是因为睡不好,这才勾起旧疾。现在她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就让她安稳睡下吧。把她折腾醒了,只怕今夜又难以入眠了……”

睡着了?

韩城忖度片刻,这才让步,沉声说道:“好。既然卫女官睡了,那明日再让军医看也不迟。臣告退。”

说是告退,韩城却并没有走远,挑了个离公主车驾不远的火堆旁坐下了。眼睛还是不时朝公主的队伍看去,就见夜幕之下,公主的车驾附近果然甚是安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哔驳之声,看来车中人果然是睡着了。

难道是他想多了?

也是,弄玉怎么可能出现在和亲的队伍中呢?

也许是因为他思念弄玉,太过敏感了,这才听到谁的声音都觉得是弄玉的。

想到自己这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举止,韩城忍不住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