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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为什么选她

弄玉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李夫人喂药,手中的药盌跌到地上,温乎乎的药汁四处飞溅,溅得满地狼藉。

她勉强镇定下来,问解忧派来送信的人:“细君在哪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宫女见弄玉脸色发青,目露凶光,神色可怖,瑟缩地回答道:“婢子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细君翁主在宫外一个朋友家做客,不知怎的,就被左贤王掳走了。后来……”

弄玉声音阴沉,音量又加大了:“我问你,细君在哪里?”

宫女被吓得哭起来:“在……在……在……椒房殿……”

弄玉听了就往外走,却被李夫人叫住了。

李夫人伏在床上喘息了半晌,才说:“你这是去面见皇后,御前失仪是死罪。你好歹换身衣服再去。”

弄玉被她一提醒,这才缓过神来,道:“夫人,我……”

李夫人摆摆手,道:“你只管去,有我呢。皇后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弄玉答应了,急忙换了一身衣服,跟着送信的人往椒房殿中来。

弄玉是以李夫人的名义来探望细君,自然得先去拜见皇后。卫皇后跟她客套了几句,问过李夫人的病情,这才把话题转移到细君身上来。

卫皇后叹了口气,感慨道:“谁能想到这事能发生到这孩子身上。”

弄玉发现卫皇后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满脸愁容,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心中动容却又有些疑心:“殿下,小臣不明白:如此有辱我大汉的事,该压下来,不让人知晓才是,怎么如今倒宫里都知道了呢?”

卫皇后看透了她的心思却并不点破,只叹道:“你当满宫人是怎么知道的?左贤王亲自把细君送回来的,还给皇帝上书,说他与细君情投意合,希望皇帝能成全他。如今木已成舟,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弄玉心头怒火横生,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就不该放过左贤王!

她咬牙道:“没想到这些蛮夷人如此阴险狡诈,手段歹毒,那就更不能答应他们!”

卫皇后面露倦色,摆摆手,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先去看看她吧。”

弄玉告退,随着人去看细君。

阳石公主和解忧都在这里,见弄玉来了,跟她寒暄了几句,全都退了出去。

细君看着弄玉,原本麻木的眼神冰冻解封,流下了两行泪:“弄玉,我完了……”

弄玉心疼不已,伸手抱住她,安慰道:“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忘不掉!”细君痛哭失声,“我忘不掉。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全都是那人狰狞的笑脸和他做的那些事,我忘不掉!弄玉,弄玉!我该怎么办?”

上次郭羽他们绑架左贤王之后,给他下了蛊,按说左贤王应该收敛才是,他怎么会不顾忌体内的蛊毒又做出这种事来呢?

弄玉抹掉脸上的泪,硬下心来,强迫细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郑重地问道:“细君,你不是去找赵无伤吗?为什么会撞见左贤王?”

细君一听她问,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日的淡然气度统统不见了,面上露出惊恐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尖叫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弄玉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能怕成这样,但她想起之前去绑架左贤王时,见识了他的手段。他能把那些舞女绑在床上施暴,弄玉不敢再去想象细君受到了怎样的侮辱。

一想到细君受了这种侮辱,弄玉就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左贤王。

细君窝在她怀里,因为恐惧,全身都在颤抖,弄玉用力抱紧她,轻声安慰道:“有我呢,别怕。”

“弄玉,”细君的眼泪落在弄玉的衣襟上,把她的前襟濡湿了一片,“弄玉,我完了……弄玉,我完了!”

“你怎么会完了呢?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看低你,你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纯洁无瑕的好姑娘。”弄玉温柔地拍着她僵硬的背脊,继续安抚道,“就算是赵无伤,他也不会在意的。”

一提到赵无伤,细君原本缓和下来的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她一把推开弄玉,钻进被子里,全身都在颤抖:“不,不,我不能见他。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在他跟前永远都是女中君子的模样,不能让他瞧见这样的我,不能!”

弄玉见细君裹在被子里,目光恍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浑然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眼泪便止不住了:“好,那我们就不让赵无伤知道。”

细君听了这话,忽然又大声哭起来:“不中用的,赵无伤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我被人强暴了!”她凄厉地大叫一声,抬头就往墙上撞去,弄玉去扯她,力道过大,猛然将她身上的中衣撕开了,就见细君白嫩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

弄玉猛地呆住了,她没想到细君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

就在她一晃神之间,细君的头已经撞到墙上了!

弄玉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想,她伸手一记手刀砍上了细君的后颈。细君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了。

弄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解开了细君的内衣,纵使心中明白细君被**,也不如看到她的身子来的震撼。

当初绑架左贤王时,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他呢?

要是直接杀了他,便没有细君今日的痛苦了吧?

她的眼泪流干了,麻木地给细君身子上擦着药。

一想到三天前,细君还跟她在亭子里赏雪抚琴,言笑晏晏,快活烂漫,如今却遭此横祸,心中绞痛。

解忧悄悄进来了,低声对弄玉说道:“你在这里也坐了大半天了,用些膳食吧。”

弄玉被惊醒,猛然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解忧掏出帕子,擦干弄玉脸上的泪痕,低声叹道:“已经申时了。”

弄玉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对解忧道:“麻烦今夜你在这里守着她。”说着便向外走去。

解忧跟出来问道:“那你呢?”

弄玉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她从椒房殿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径直去了方天河的披香殿,想要跟她请假出宫。谁知道方天河却不在宫中,倒是皇帝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看花。弄玉冷不防撞进去,恰好与皇帝打了个照面,想要避开也来不及,弄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给皇帝施礼。

皇帝问道:“你从哪里来?”

弄玉回道:“从李夫人的合欢殿来。”

皇帝道:“又是扯谎,朕刚从合欢殿出来。”

弄玉惊出来一身的冷汗,猛地叩首道:“请陛下恕罪。小臣奉夫人的命令去皇后殿下那里探望江都翁主。”

提起细君,皇帝叹了口气,倒没有追究弄玉的欺君之罪:“听说你跟她是好友是不是?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去安慰开解她也是应该的。”

弄玉跪伏在冰冷的地上,不敢答话。

皇帝吩咐道:“你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弄玉惊诧,皇帝身边人才济济,前朝有文武大臣安邦治国,能商议国家大计;后宫有妃嫔宫人可以缓解心情,更有方天河这朵解语花,聪明机智,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出谋划策,何以找她这么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来说话。

可皇帝说这话的口气,沧桑萧索,分明是心中满怀愁绪,无可消遣。

弄玉低低地应声:“诺。”便站起身来,却始终垂眼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看皇帝。

“韩城还好吗?”皇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又吓了弄玉一跳!她勉强压抑住慌乱,抬头去瞥皇帝,眼中惊疑不定。

皇帝看到她这副模样反倒笑了:“朕不是老虎,你不用怕成这样。”

弄玉大着胆子说道:“陛下贵为天子,是万民之父,小臣敬仰陛下,哪里会惧怕?”

皇帝笑道:“可是我糊涂了,你当然不怕我。你要是怕我,也不会对我撒谎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方婕妤对我撒了多少谎。你对我说的十句话里,有一句真话就不错。倘若我果然追究欺君之罪,得杀你几次?”

弄玉听了这话,不但身上,连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双脚一软,又跪到地上:“小臣该死。”

没想到皇帝居然伸手扶起了她:“只要你对朕实话实话,朕就赦免你。”

弄玉不敢让他扶,瑟缩着躲开,自己站起身来,回道:“小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便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韩城还好吗?”

弄玉不敢再撒谎,又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好挑了一种最保险的方式回答:“李陵都尉和韩城亲如兄弟,陛下问李都尉不是更清晰明白?”

“朕就是想问你。”

弄玉想起方天河对皇帝的评价,说他极聪明,眼神又锐利,能从你一个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你的目的动机。现在皇帝对她说不准早已了如指掌,可她却对皇帝的意图一无所知,原本就是被动。

况且如今,她被皇帝一再逼迫,已经没有退路可言,索性实话实说。

她终于抬起眼睛看着皇帝,反问道:“折断鹰的翅膀,将它关在笼子里,陛下觉得这样它会活得好吗?”

皇帝看着弄玉哀怨委屈的表情,听着她刻薄的问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朕知道是屈了他。”

弄玉听见皇帝说委屈了韩城,好像自己多年的委屈昭雪天下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忽然滚下来:“陛下也知道韩城是冤枉的吗?”

“辱我大汉翁主,原本就该死!”皇帝眼中杀机顿起,“在我大汉骄纵跋扈,伤我百姓,韩城便是杀了他,那也不为过!”

皇帝忽然一掌拍在柱子上,手指渐渐用力收紧,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抓在柱子上却像是在极力隐忍:“可是朕得忍着。为了大局,不得不忍着。为此,不惜错判了韩城,还让细君受了委屈。”

“是因为咱们跟匈奴一交战,便会再有百姓伤亡吗?”弄玉轻声问道。

皇帝看着她,难得细心地解释道:“不只如此。行军打仗得有粮饷,这些年国库空虚,要不是有桑弘羊这些人在帮着朕……不说别的,单说此次京师地震,要不是天河想出这个法子,只怕这数十万百姓就死在第一场大雪之中了。”

弄玉终于明白了皇帝对她和颜悦色的原因,可鼻子却酸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她哑着嗓子问道:“陛下说这些话是想要小臣做什么?”

“朕会找个机会重新起用韩城……”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弄玉倔强地看着他,目光盈盈,泪水泫然欲泣,只好住了口。

“陛下想要小臣做什么?”弄玉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皇帝脸上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弄玉的眼睛:“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弄玉断然拒绝道:“小臣做不到!韩城是韩城,细君是细君,我不能因为陛下允诺给韩城官职就去说服细君嫁给侮辱自己的人!倘若小臣真的这样做了,天下人都以为我是卖友求荣之人。就是我自己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觉得韩城的官位,是我出卖了细君换来的!”

皇帝脸色也是一变,竟呈现出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既然左贤王钟情于细君,那朕成全他们便是!这事原本朕可以不必插手,完全交给皇后处置。朕现在找你去,不是让你说服她,只是让你宽宽她的心!”

弄玉知道皇帝说的是事实,他在赐婚之前,肯考虑细君的感受,对细君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可是要让弄玉去说服细君,她做不到!

弄玉跪倒在地,哀哀恳求道:“陛下,细君很苦很苦了。她自小就没有了父母,在叔祖家里长大,寄人篱下,没有过多少好日子,你要把她嫁到匈奴,那便是要了她的命。陛下,请三思!”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既然你不去说,那就让皇后直接办吧。”说着便朝外走去。

弄玉心一横,一咬牙,上前死死抱住皇帝的腿:“皇室有那么多的翁主贵人,为什么单单要选细君?”

任立政见状,立即上前阻止。

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转头看向弄玉那倔强不屈的眼睛,喟叹:“原本有人说你是她的女儿,朕还不信。她那么刚烈不屈、宁折不弯的性格,怎么可能生出你这种巧言令色、左右逢源的女儿。现在看来,倒是有三分可信。”

她?她是谁?

弄玉听不懂他的话,可也无暇去深究,只是请他放过细君。

皇帝脸上露出阴狠之色:“要我放过她也可以,只要你能代替她去和亲,我就放过她!你肯去吗?”

弄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也无力地垂下来。

皇帝冷笑道:“既然你没有舍己为人的魄力,那就别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着便径直走了出去。